祈行夜抱臂斜倚在侧,低垂着头发丝散落, 冷白灯光下,看不清他的神情。 “污染源所有移动轨迹都要着重清理。如有必要, 打报告申请拆除重建第三中医院,所有被污染源接触的建筑材料销毁, 确保清理彻底。” 商南明肩披着崭新制服大衣, 衬衫大开可见绷带。 他的伤并未轻到可以被忽略, 但简单包扎后依旧有条不紊指挥,声音沉稳如常。 调查官在他身边层层围绕,随即严肃领命离开。 医疗官向他汇报,他抬头,看向祈行夜。 “你离人太近,侦探。” 商南明的声音平静在身边响起,视野内,堆积灰尘血污的战靴走过来 “你不适合我看到的世界,侦探,即便本次案件里你表现优异,但像你这样,是昙花一现。死的也快。” 祈行夜颤了颤眼睫,垂首没有回应。 商南明在他身边站定,即便放松时,腰背依旧挺拔如松。 “感情越丰沛,越能与被污染人共情,就越会因污染而痛苦。但侦探,人类能承受的痛苦有限。杯子装满,外溢时就会决堤。你想帮被污染人,最后却连自己也会被污染,崩溃,堕化。到那时,你会后悔,埋怨,质问自己为什么不选择普通的幸福。” “这只是一次案件,就让你难以忍受?” 商南明眉目平静,看不出喜怒情绪:“但调查局要经手成千上万的案件,我们没资格逃避后退,我们身后是人民。” “不要走进这片黑暗水潭。祈行夜。” 商南明迈开长腿,只留下背影。 “这是最后一次给你忠告。现在离开,还来得及。” 祈行夜抬眸,商南明高大修长的身躯将世界一分为二,喧嚣和污染都在他身前,而他身后的世界,安全,平静。 将所有渗透的黑暗,挡在城墙之外。 “祈侦探?” 枫映堂笑眯眯找来:“我送您回侦探社吧。哦对,还有您的伤也要在离开包围圈后重新处理下,顺便清除污染——如果有。” 祈侦探侧身,看到医疗官们向余大母亲深深鞠躬,长久才直起身,饱含敬意的收拢遗体。 枫映堂视线一瞥,注意到这个细节,笑着解释。 余大母亲曾是污染源的执念,更在污染最中心与污染源长时间接触,本身已经浸透污染粒子,相当于另一个“污染源”,与辐射原理类似。 “放心,祈侦探。余大先生一家对本次污染案贡献极大,他母亲的遗体,我们会妥善处理。调查局不会忘记余大一家的帮助。” 枫映堂试图转移注意:“祈侦探的误工费和医药费都由我们负责,鉴于祈侦探的突出贡献,还会颁发‘勇敢市民’锦旗和奖金。” 祈行夜心不在焉“嗯”了一声。 努力温饱的侦探,却并未因金钱而开心。 走出医院大门时,天际已经微亮。 城市开始苏醒,做生意凌晨进货上班的人们,清扫的声音,车辆驶过的喧闹。与昨夜坟墓般的死寂不同。 黎明的曙光下,生机盎然。 祈行夜顿住脚步,仰头直视朝阳,眯了眯眼眸。 “祈侦探。” 调查官向他点头致意:“做的好,谢谢。” 路过的调查官看到他,都笑着向他点头。昨夜参与行动的人们,从枫映堂和晋南口中得知了污染案被制止升格的原因,对祈行夜有了新认知。 他们的笑容是真心的。 祈行夜有些恍惚,但努力挤出微笑回礼。 医院内外,一片忙碌。 枫映堂在和医院管理人员打交道,电话响个不停连轴转,却仍旧游刃有余。他笑眯眯处理所有对外事务,确保昨夜的事,就留在昨夜的黑暗里。 阳光下的世界,不必知晓。 好在二重世界被打断成形,医院并没有实际上的人员伤亡。 只是很多人疑惑昨夜的噩梦为何如此真实,甚至自己浑身酸痛,累得像跑了马拉松。 “落枕了吗?诶呦我这个脖子。” “奇怪,难道有人趁我睡觉揍我……” 祈行夜听到逐渐苏醒的医院里,人们疑惑嘀咕,但随即忘记。 他缓缓侧身,看向身后的大厅。 人群熙攘,有为痊愈眉开眼笑,有为死亡绝望嚎哭。有人用最贵最好的治疗,有人连今天的早饭在哪里也不知道。 那里有无数“余大”,有善面,有恶。 他们的生活仍旧在继续。 在调查局以血肉身躯铸成的保护中。 “昨晚检修水管所以挖开的,今天下班前就能修好通车。” 枫映堂干净带笑的嗓音从阳光下传来:“不用担心,我这边保证处理好——还有对街道的文件和函件,这是我的联系方式,各位拿好,有事随时联络。” 调查官各司其职。 那是不曾被阳光获知的范围,但有其自身的运转方式,成熟且周密。 祈行夜肩上忽然多了重量。 “祈侦探,走吧。副官让我送你回侦探社。” 晋南将崭新制服大衣披在祈行夜肩上,抵御秋日清晨的寒风。 “还有。” 晋南严肃:“为你自己着想,回去后最好还是忘记这些。遗忘,才能幸福的活下去。” 高大身影站在窗后,沉沉看向驶离的车辆。 调查局的牌照很快融入车流,和寻常世界无异。 “商长官,按照命令,祈行夜已经离开了,晋南会在路上叮嘱他保密条款。” 枫映堂悄无声息出现在身后:“祈行夜的体质特殊,对我们多有助益,昨夜他的表现也证明了实力,半路出家不是问题,完全可以让他进入调查局协助工作。本次案件的报告也会如实陈述祈行夜的能力,科研院会帮我们搞清楚体质问题……” “不必。” 窗前的身影动了。 商南明沉声否决:“报告中先尽可能模糊祈行夜,有人问起,就说市民见义勇为。” 枫映堂顿住。 商南明平静远眺:“当你要一个人奔赴死亡,最起码要给他考虑的时间。” “保护,或被保护。选择在他。” 长街凌乱,但铺满灿烂阳光。 秋日的京城总是诗人笔下的盛景,红叶簌簌,城墙古建。 尤其是老街区。 明荔枝冷得搓手,但街道远的走不到尽头,隔几步就有邻居街坊热情将吃食塞进他怀里,让他感慨自家老板的人缘是不是过于好了。 “怎么不见咱们大侦探?他没事吧?” 邻居大姐压低声音:“天刚亮就看见一群人从侦探社出来,不知道什么身份。听说江南区和江南新区也有几个侦探社这样,说是遭了贼,来取证的。” 她撇了下嘴:“那身板,那纪律性,看着可不普通。” “你让小祈侦探最近低调点,千万别钻钱眼,有那危险的活儿啊,能推就推。” 明荔枝连连应是,佩服不愧是国内最顶流的京城群众,就没有他们不知道的消息。 但一进侦探社,他就愣住了。 院子被仔细打扫过。 虽然每盆花草都被仔细校准角度,角落杂物都在,树下落叶也和昨日他离开时差不多,但还是有细微差别。 祈行夜间歇性勤快,经常犯懒,院子一直都是明荔枝在打理。 他亲手摆放过的位置,一个角度的偏离都不会记错。 更何况杂物上的灰尘,薄了。 像有人将院子翻了个底朝天,又复原如初。 明荔枝:“……?” “现在的贼都这么有礼貌吗?” 他嘀咕着走进玄关,入目就是瘫在沙发上的祈行夜,以及地毯上凌乱但已见雏形的彩虹拼图碎片。 工作长桌上也堆满了白色纸鹤,客人的资料没有一页“幸免于难”。 明荔枝:“老板你怎么这么颓废?咱们家真遭贼了???” “别说那不吉利的!都穷成这样还遭贼?贼是瞎了吧。” 笔记本被哗啦啦扔过来,明荔枝一歪头闪避。 祈行夜眼下两团青黑,双眼无光,看着比聂小倩的怨气都大。 明荔枝:“……那总不能是被情郎抛弃了吧?” “滚!” 明荔枝抱着被砸中的脚嗷嗷单脚蹦,祈行夜也因为思考被打断,恢复了些许人气。 彩虹拼图没能帮助思考,反而让祈行夜的思维像毛线团,越扯越乱。 调查局的速度很快。 祈行夜被送回家时,侦探社已经干净得不见一丝怪物痕迹,一切复原,好像怪物和污染只是噩梦幻觉。 他试图寻找相关消息,但同样干净到令人怀疑自己。 祈行夜清晰认识到调查局的能力。 将世界分割为二,黑暗,归于黑暗。 他在离开医院时,注意到包围圈内因为爆炸还是留下痕迹。但现在电视里,却只说街区水管检修一笔带过,同时有消息说第三中医院的大楼老旧,院方在考虑原地拆除重建。 一切都被抹去。 沙滩上的涂鸦,潮水过处,了无痕迹。 平静的幸福。但祈行夜只觉烦躁。 他起身走向档案柜,将本次委托案归档——也没什么可以保存的,晋南拿走了所有有用资料。 祈行夜的视线落向另一个文件袋时,犹豫一下,还是抽出。 老旧照片上,爆炸瞬间惨烈。但在像素和火焰背后,隐约有奇怪轮廓,似人非人。 “所以说,我不喜欢未结案件……” 祈行夜叹气,转身看向搭在沙发上的制服大衣。 污染案中,他向商南明讨要却未果,现在却轻易拿到。 虽然没有肩章等标识,但以商南明的性格……嗯? 祈行夜突然快步走向沙发,一把拎起大衣检查口袋。 一张名片掉了出来。 纯白名片简单到只有商南明的名字。 以及,一个电话。 背面却是入木三分的遒劲笔迹,磅礴沉稳。 [以防你需要。] 祈行夜挑了下眉,慢慢笑了起来。 他就说,商南明那机器人一样的家伙,对消息把控到极致,不是会随意给出调查局所属物的性格。 名片在修长之间灵活翻转,轻盈如白色蝴蝶。 祈行夜在长桌后的高背椅坐下,看着指尖名片,托腮笑得像狐狸。 那个名字,在唇齿间碾过。 “商南明……” “商长官。” 有人敲门:“会议时间已经到了。” 商南明抬手拂过衬衫皱褶,制服笔挺,看不出衣物下的绷带伤势。 他矗立窗前,并未立刻动身。 调查官奇怪:怎么一向一丝不苟,严格守时的商长官,今天竟然会迟到案件汇报这么重要的事? 商南明垂眸静思,似在等待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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