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没有再问,只是将商南明扯到自己身后,淡淡道:“躲着。” “我个高,天塌下来先砸我。” 说着,祈行夜已经尝试着从一片污泥中寻找出可能的方向,试图确定出能够躲避淤泥的方法。 商南明愣了下,随即,微微弯起唇角。 “如果以身高来论,似乎,应该是我?” “闭嘴。这种时候就不能让让我吗?” “好。” 龙卷风仍旧在继续,没有停歇的猛烈吹刮,落在皮肤上都细细密密的疼痛,像下刀片一样。 祈行夜更是觉得自己眼前逐渐出现了幻觉。 他看到商南明在自己面前倒下,看到黑色逐渐笼罩商南明,在死亡,在痛苦挣扎,在融化,变成污染物……可在身侧的温度却每每总是在他惊慌的时候,将他拽回真实。 告诉他——不过是幻觉。 我在。我一直在。 祈行夜定了定心神,重新扬起一个灿烂笑容,感慨:“简直像是在滚筒洗衣机里啊,翻翻卷卷的。” “还是没有停止键的那种。” 商南明却站定了脚步。 被猛地拉住无法向前的祈行夜:“?” “怎么了?” 他纳闷问。 商南明扬了扬下颔,示意他看向远处的淤泥后面:“有人。” 祈行夜:“?除了你和我之外,还有人能在污染里活着吗?这墙壁吃人都不嚼直接吞咽?” 他这样说着,但还是跟着商南明的视线看过去。 一道显得格外壮实的人形轮廓,从淤泥的黑色中隐约显露出来,甚至在微弱的光亮中,折射着光芒。 祈行夜眯了眯眼,迟疑着问商南明:“你觉不觉得,那人,特别眼熟?” 商南明观察了片刻,然后才平静回道:“确实。” 祈行夜:“草!该不会是熟人吧?谁这么倒霉被吃了??” 他之前倒是觉得自己看见了人影,但那刚好是风暴骤起的时刻,兵荒马乱中没有时间去管,还以为是自己的错觉。 普通人怎么可能在污染造成的二维世界里存活?只可能是污染聚合体自己搞出来的污染物吧。 但现在有了商南明的肯定,祈行夜倒是确定了,刚刚并不是自己的错觉,而是真实有一个人存在。 ——虽然不知道是死是活。 祈行夜只思考了两秒钟,就立刻决定向那个人所在的方向走去。 他认识的,会让他如此熟悉,并且还这么倒霉会被墙壁吃了的……怎么听都像是在说李龟龟啊! “龟!老龟啊!” 祈行夜欢呼着冲了过去。 二维世界里缺乏空间的概念,那人形看起来远在天边,但当祈行夜打定主意靠近的时候,却又得以很快接近。 让他在担忧着李龟龟的状况时,又同时有些新奇,颇有些穿着宇航服在太空漫步的轻巧感。 直到他靠近。 失去了一部分淤泥的遮挡之后,祈行夜才得以看清楚,那并不是李龟龟熟悉的脸。 而是,特殊工作人员的生化服。 明黄色生化服的外表已经被淤泥糊了满满一层,不再醒目,仿佛已经和污染融为一体。 沉重而充满气体的生化服鼓鼓囊囊的飘在黑色中,倒真的像一个行走在月球上的宇航员。 祈行夜赶紧将那生化服拽住,不让它再跟随着龙卷风到处摇摆,然后擦去生化服密闭头盔上的污泥,查看里面的人的情况。 是一张不认识的脸。 生化服里面的人已经陷入昏迷,无知无觉,像坠入太空的黑暗和安静,孤独的等待死亡。 却被祈行夜捡了回来。 在死亡的那道门上,被紧紧拽住。 祈行夜试着喊了对方几声,对方都始终没有反应,好像睡过去了。 “…………” 他愤愤:“不许睡!没看到我都在工作吗,不许摸鱼!” 剧烈摇晃之下,生化服里的人即便是在黑沉的睡梦中,也逐渐意识到了不对劲,慢慢睁开眼睛,透过头盔迷蒙的向外看去。 然后他就看到了两张纸。 “…………” 生化服:“???” 他惊恐:“什么情况?为什么是纸片人!” 失去了立体感,只剩下二维,变成了一张薄薄没有厚度的纸片。 祈行夜:“……礼貌你吗?” 他向生化服挥了挥手,比了耶问他这是几。 生化服不明所以,但诚实:“二。” 祈行夜遗憾摇头:“没救了,等死吧——这是五。” 生化服:“!!!” 这次是真的清醒了。 被吓得。 祈行夜笑眯眯:“骗你的,是二。” 生化服怨念的看着他,似乎在控诉他的捉弄。 但在越过祈行夜,看清站在他身后黑暗下的商南明时,生化服还是立刻就认了出来。 特殊长官商南明。 他立刻严肃了面孔,抬手向商南明敬了个礼:“长官!” 商南明平静点头:“你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还记得住吗?” 生化服迟疑了一下。 当商南明问起时,他才后知后觉的发现,自己的记忆……像是受损的磁盘,无法重新读取,只剩下滋滋啦啦的白噪音,大脑里一片空白。 来处,归途,一无所知。 祈行夜无声却细密的在观察着他的表情,随即意识到了什么:“你是从污染现场来的?” 生化服茫然,然后迟疑着点了点头:“……可能?” “与搬尸工有关吗?算命先生的商铺?” “亮子?” “亮子家,对吗?” 问题排查之下,祈行夜很快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信息。 虽然生化服自己记不清了,但祈行夜却猜测出来,他是在污染现场——也就是亮子家,被墙壁吞噬。 但因为他当时穿着生化服,得以隔绝掉了绝大部分的污染粒子,因此现在很有可能只是处于微污染状态,还没有真正被污染甚至堕化,因此还保留着神智。 还有救。 但最大的前提是,他们立刻找出离开二维世界的方法,远离污染,并且将生化服里的工作人员送去医疗官那里。 祈行夜:“你还能记得住自己是什么时候被墙壁吞噬的吗?你的生化服还有多长时间,你能大致估算吗?” 他抬起包裹着厚重生化服的手臂,试图去抱住自己的头颅,但却只摸到了冰冷密闭的头盔。 连这样简单的动作都无法做到,就像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之前堆积的所有焦虑恐惧,都在此刻新添上的沮丧之下,如雪山崩塌。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都发生了什么。” 他垂头丧气:“唯一记得的,好像就是……有人在喊我。有人,拽住了我。” 这个念头就像钥匙,忽然间打开了他密闭在大脑某处的记忆。 抓住自己脚腕从床底微笑看向自己的尸体,墙壁上浮现的人影,向自己在招手,从另外一个世界传来的声音和呼唤,似乎整个世界都失去意义,唯一仅剩下的只有那面墙壁,以及墙壁后面从未被人发现过的新世界…… 所有的记忆都在脑海中快速旋转又破碎,本来空白的大脑突然被大量的记忆填塞,像是堵车的道路,痛苦得几乎想要爆炸。 生化服抱着自己的头盔,痛苦呻吟着,缓缓蹲了下去。 祈行夜的手掌始终搭在他的肩膀上,将自己的力量和存在,坚定传递过去。 “没关系,别害怕,我在……我会把你平平安安的带回去,带给你的家人。” “别担心,我不会让你一个人死在这种地方的,你不会被污染。” 祈行夜一遍遍耐心的安抚之下,生化服也逐渐恢复了平静,原本卡顿的大脑重新运转起来,并且将之前在墙壁外的世界重演。 身体毕竟在现实世界生活了二十几年,被一方水土滋养,烙印着文化的痕迹,不会被轻易抹去。 在逐渐遗忘墙壁带来的蛊惑之后,生化服慢慢明白,自己,是个人来着。 生活在现实世界,而不是所谓的“新世界”。 他张开嘴巴,断断续续的将自己回忆到的事情,一字一句的说过祈行夜听。 包括亮子一家的死亡,以及墙壁对自己的蛊惑,还有拽住自己的小女孩。 那种冰冷又黏腻的阴冷触感,仿佛穿透厚厚的生化服,还残留在他脚腕的皮肤上,让他哪怕只是回忆和诉说,都忍不住颤栗。 “你最后的印象,是几点?” 祈行夜问道:“你能确定自己的生化服还有多久到达极限吗?” 生化服茫然无措的摇了摇头,点了点自己胸口的电子示意牌。上面的提示进度,始终卡在黄线上不动。 定格在了他被吞噬的那一刻。 祈行夜的心脏往下沉了沉。 对于这些特殊作业人员来说,他们所装备的生化服虽然是对污染最高层级的防护,就像这位被墙壁吞噬的生化服一样,虽然落进污染聚合物里,但因为这层生化服的存在,他仍旧保持着没有被污染的状态,是安全的。 可同时,他们也有致命的弱点。 ——时间。 生化服内部充斥惰性气体,使得外层和内层之间的气体可以很好的屏蔽内外,防止了任何可能的泄露。 但防护材料不是始终如一的生效。 它更像是吸附污水的海绵,总有吸饱了的时候。这就需要特殊作业人员定期轮换。 不仅是数百斤的重量要求他们休息,更是因为对防护材料的更迭。 可现在,没有充足的条件可以保证生化服获得新的支援,他必须依靠着这身生化服来确保自己的存活。 不仅是他。 还有商南明。 留给他们的时间,忽然间急迫了起来。 祈行夜拖拽着两个“后腿”,恨不得割肉喂鹰,把自己片一片分给两人,好确保他们的安全。 他咬牙切齿的骂了两句,但还是迅速接受了现状,并且试图在淤泥中寻找新的生存方式。 对外的“屏幕”已经在刚刚狂暴的飓风中消失不见,无法确认外界的情况,只剩下一片漆黑,凭着本能在行走。 祈行夜虽然担忧在殡仪馆看到的亮子,但现在他身边的商南明和生化服,同样牵动着他的心。 直觉在黑暗中疯狂示警。 他想要向左手边走时,就会觉得心脏闷闷的不舒服,大脑也无法放松警惕,始终在注视着右边。 他想要笔直前进的时候,总是走着走着就不自觉的调转方向转弯。 祈行夜尝试了几次,也从商南明那里得到了反馈。 “你重新规划了路线之后,呼吸畅通了一些。” 商南明顿了下,道:“空气没有那么浑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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