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他现在已经脱离困境,杀死污染物离开冷冻间,但仔细想想,依旧有些后怕,冷汗直冒。 太逼真了。 不论如何查看都无法看出任何破绽,就与现实一模一样,无论是声音嗅觉还是视觉,无一错漏。那里根本就是另一个世界,另一个现实。 唯一的不同,是商南明。 他独一无二,不可复制,也无法被模仿。 任何人或物就算能粘贴一张一模一样的脸,却也无法揣摩得到商南明最为重要的内核。 在污染源所构建的世界里,没有商南明。 它还追不上商南明的高度,无法将他囊括其中。 祈行夜忽然觉得自己这个搭档选的真对——不愧是他祈行夜的搭档,华生在世! 想到商南明,他眉间冷意缓和,唇角重新勾起笑意。 等和商大官人汇合之后,暂且夸夸他吧~~看在大官人为他提供线索,看出破绽的份上。 但是走廊上不会有第二个商南明。 犯过一次的错误,污染物没有再犯,不会给祈行夜再一次看出破绽的机会。 他只能步履轻轻,谨慎观察着目之所及之处的所有人,不放过任何一丝细节。 靠近之后,才发现,那些人并非祈行夜见过的殡仪馆中人。 在冷冻间时,上百家属和工作人员的尸体,就被封装在冷冻格里,他虽然只是随手翻过,但也清晰记下了自己看过的每一张脸。 而那其中,没有眼前这些人。 ……他们是另外的“死者家属”。 这些人面目僵硬,整个人都散发着森森冷意。 当祈行夜从他们之中走过,只觉寒气扑面而来,像走在冰窟中一般,就算穿着羊绒大衣也让寒气侵入皮肤,涌向四肢百骸,手脚发凉。 他皱眉,停下脚步,转身看向距离自己最近的那具尸体。 不对。 如果是死者家属,为什么会这么年轻? 年龄……对不上。 不论死者到底是谁,什么身份,什么年龄,前来为其送最后一程的家属,必定会遵循年龄布局,有老少男女之别,长辈,平辈,晚辈。 甚至如何是老人去世,或许还有年幼的孙辈太孙辈。 这样的年龄梯度,才是在殡仪馆最常看到的阵列。 而不是如祈行夜现在眼前所见的这样,所有的家属,齐齐都处于二三十岁的年纪,不仅年纪相仿,就连身上的穿着也出奇的一致,都是合身的西装。 作为民俗学学生,多亏了秦伟伟生动活泼的教学理念,认为学生们不能只在教室里死读书,还要到田间地头,山野墓地中,去切身体会民俗学在日常生活和社会层面的体现表达。 因此,历届以来最优秀无敌的民俗学之光——他自封的,秦伟伟翻着白眼但因为没有说话而被祈行夜视为默认。祈行夜一向不会缩在教室里,而是向往在更广阔的天地里撒欢,尤为积极的参与社会实践和民俗学实习活动。 不论是殡仪馆还是墓地,抑或是深山老村,祈行夜都一一走过,深入其中,以参与者或旁观者的角度,去观察社会和人类。 他的热情甚至惊到了秦伟伟。 本来坏心想要捉弄学生,用实习的艰苦和难度劝退祈行夜,逼祈行夜承认自己不是民俗学之光的老师,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甚至差点撒手没,拽都拽不住。 不过也正因为如此,祈行夜对殡仪馆也并不陌生,对这个被寻常人所忌讳的生命最终驿站,了解得不比李龟龟少。 也因此,他得以在此刻一眼看出眼前这个送葬队伍的古怪之处。 不仅是年轻,还有,他们太不“传统”了,没有丝毫的“迷信”。 没有香烛纸钱,手边更没有死者的遗像。 反而是不少人手里都拎着公文包,或是实验包,或是口袋里插着笔记本和笔。 一副随时准备记录和收集的架势。 祈行夜看到过类似的队伍。 在京大的实验室。 那些长期奔波于外勤和实验室之间的人们,他们就是这样的装扮。 甚至不需要凑近去检查皮包里的东西,祈行夜也知道那一定是瓶瓶罐罐的化学试剂,以及简易便携的测量仪器。 问题在于——为什么一支送葬的队伍,会以这副装备模样出现在殡仪馆? 祈行夜自认见过足够多的死者和死者家属,人生百态已经熟悉到可以平静应对的程度,但还是没有见过这种架势。 他丈二摸不着头脑。 沉吟片刻,本来还警惕着这些人的祈行夜,愉快决定果然还是要亲自检查才行。 祈行夜小心试探着向长椅上其中一人伸出手,在他眼前晃了晃,轻声试探着呼唤:“哥们儿?” “兄弟?” “还活着吗?” “嘿,冥想打坐呢?” 没有反应。 祈行夜这才更近一步,伸手小心触碰那人肩膀,然后,大胆将他推向旁边。 硬生生在长椅上给自己找了个位置。 “哥们儿,既然你不说话,那我就当你默认了。” 祈行夜笑眯眯坐在那人身边,毫无疏离边界感的从那人的西装口袋里抽出笔记本。 那人被祈行夜推得微微一晃,但没有任何反应,依旧保持着垂首看向地面的僵硬姿势。 而祈行夜,已经翻开了笔记本。 皮质的笔记本磨损严重,可以看出主人常年使用和翻阅,留下诸多划痕,甚至还有强酸强碱等化学试剂泼洒过的腐蚀痕迹,像是随手放在试验台上的结果。 而在笔记本角落里,印着一行小字。 《大洋科技,创造未来》 其字龙飞凤舞,锋芒毕露。 祈行夜眯了眯眼眸,若有所思。 大洋科技……他有印象。 来源于明荔枝。 他虽然会诸多技能,兴趣爱好广泛,但凡是遇到的都会三分钟热度的学一学,反正学得会又有趣,他不介意在大脑中开辟出一丁点地方存放新知识。 但他的注意力和兴趣点,却出人意料的集中。 只对委托案抱有不竭的热情。 不管是给老大爷做饭,辅导小学生做功课,帮写寒暑假作业和日记,还是蹲在围墙上学着猫喵喵叫着找邻居家离家出走的猫,这些在寻常人眼里无聊枯燥的工作,祈行夜总是干劲十足的完成,像有用不完的精力。 不过这样做的坏处也很明显。 他,穷。 穷得只能他吃烤肠明荔枝闻味道。 有一段时间,邻居大姐痴迷炒股,甚至请了假蹲在家里天天看着股票曲线图,不眠不休。 她知道侦探社的日子紧巴巴,就好心和祈行夜说,让他侦探社里能用的流动资金,都投进股市去,等上几天几周的时间,就能一变二,二变四。 而邻居大姐极力推荐的股票,就是大洋科技。 “祈老板没听过大洋科技的广告吗?‘大洋科技,创造未来,技术引领时代’,地铁和公交站哪哪都有。咱们生活里用的很多不起眼的小东西,小到洗衣粉大到手机汽车,全都有大洋科技的呢。有不少大洋粉都说,大洋科技的创始人就是当代的国内焦布斯。” 邻居大姐只扔进去一千块想要试试水,不过一个月的时间,就已经变成了五千块。 这是从不可能有的高额回报率! 但也因此而让邻居大姐无比痴迷。 祈行夜却有些迟疑,并没有听从大姐的建议杀进股市,而是查阅了巨额资料,试图了解大洋科技以及当时它所引领的科技板块。 他在京城大学学习到很多技能,甚至因为要赚钱而给各专业学生替课,记课堂笔记,代写论文作业绘图,划重点……他比很多专业的本专业学生,都要熟悉和了解这个专业。 可其中,并不包括金融。 倒不是祈行夜没有帮金融学生替课写作业。 相反,就是因为他听了太多金融课,所以才会对金融学院的教授们众口一致的劝告,牢记于心。 ——没人能笑着离开投资市场。 你以为你很专业,书本背得滚瓜烂熟,以为世界一切自有规律,潮起潮落?现实会告诉你,你错得离谱。 教授在第一节 课时,就平静要求每个学生在口袋里缝上一张一元纸币。 学生奇怪问起,教授:‘当你有一天贸贸然热血扎进金融投资市场,以为自己可以大放异彩大施拳脚,最后却倾家荡产,赔得万念俱焚时,这一块钱,将是你最后的财富和救赎。’ ‘你可以用它坐车回到城市,撑住压力重新开始,也可以跳上反方向的公交,驶向城市边界的终点站,找个清静地方自杀。’ 教授说:‘我能给你的唯一忠告,就是别跳楼。跳楼容易砸死人,还血肉炸得到处都是,给清洁工添麻烦。’ ‘这一块钱,可以是你最后对世界告别的温柔。’ 祈行夜大受震撼,并将教授的告诫记到现在。 明荔枝回侦探社时,就看到了他书桌上堆积如山的大洋科技资料。 当得知邻居大姐的建议时,明荔枝竟然破天荒的点了头:‘可以啊,老板你要是想买就买呗,你把今天的饭钱扔进去,等下周一,我们就可以去吃烤鸭了——我能再加个羊肉吗?’ 祈行夜大为震撼,没想到明荔枝竟然会用这样轻松从容的语调,说出如此笃定的话。 明荔枝对此的解释却是:我说不会赔,就不会赔。我会小明魔法。 祈行夜最终还是没有进行这笔投资,即便最终结果一如明荔枝所料。 就连什么时候跌停,也被明荔枝准确预测,并在买菜时漫不经心告诉了邻居大姐,救了把全部身家都砸进去的大姐,也让大姐从此对他格外热情关切,感激于救命之恩。 祈行夜知道,自己无法赚到自己认知以外的钱,也干脆封心锁爱,绝不动心于高昂受益。 但他却将这件事记了很久。 大洋科技蒸蒸日上,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它高高在上,和穷得连鬼都嫌弃的侦探社根本搭不上关系。 直到今天,祈行夜才在送葬人口袋里的笔记本中,再一次近距离接触大洋科技。 他简单翻阅了一下笔记本里的内容,到处都勾画着对实验的设计,结果的记录,以及随手写下的灵感和潦草公式计算。 像疯狂科学家的手札。 只不过不同的是,在笔记本的最后一页,被重重写下一行字。 [他死了…… 实验第三百次失败,就连实验室也和他一起葬身火海。 我们,是不是做错了?] 字迹写得格外郑重且用力,笔尖甚至扎破了纸张,墨迹渗透到下一页纸,留下痕迹。 字里行间里的迷茫和绝望,却扑面而来。 像走错路的孩子,无措站在岔路口,试图向每一个经过的人问路寻求帮助,找到正确的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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