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短一瞬间,卫兵长琢磨不了太多,只觉得希莱斯面色古怪至极。 耳根和脖子跟手不是一个颜色,桌子底下还翘起一条腿。 半晌后,卫兵长坐回桌对面,讷讷地问:“想解手不?” 他思来想去,目前只能联想到这个情况,刚才自己也险些憋坏了。 “……” 希莱斯轻咳一声:“不用,无碍。先谈正事吧。” - 一只粗粝的手拆开信件,仔细阅览完内容后,纸张坠落,露出背后的火红络腮胡。 马可牵唇微笑,放下希莱斯寄来的喜报,随后捡起另一张羊皮纸。顷刻间,表情仿佛从暖春的湖畔,一脚坠入严冬的冰窟。 视线正扫到一半,房门兀地被敲响。他匆忙把它塞进其他纸张底下,开门迎接凯莫伦总司令。 马可简单交代近日处理的要务,凯莫伦听完汇报,没急着走。 后者接近桌边,有一瞬间歪了歪头,快速掠过纸张露出的一个角,瞟到被遮拦一半的词——融合派。 他仿若只是随意一瞥,极快地收回目光,转而投向马可的脸上。 “算算日子,希莱斯他们最近该抵达圣雷岛了。” 凯莫伦鼻翼翕动,嗅见屋里萦绕的热红酒香。 “尼古拉在阵营那边对接的日子也不短了,是该差不多回营帮你搭把手。” “我应付得了。”马可恍若未觉,不动声色地将纸张尖角塞回去,准备为对方斟一杯热酒。 灰影总司令摆手婉拒:“你真的忙得过来吗?” 室内因香料和酒香而暖和,但他话语中涵盖的意味,比石头更为坚硬、冰冷。 马可收敛神色,静默不语。 凯莫伦总司令在告诉他:我都知道。 “有些东西,我们不缺精力和能力去打探。”当总司令的声音再度响起,话音成了叹息,“可我们没法调查深究,其中牵扯的因素太多,不然时至今日,仍然杳无音信。不用我多说,你自然清楚这一点。” “如今灰影内乱,尚且可以处理,他们不敢太过嚣张。留给我们的时间却也不多了,必须尽可能摆平一切。” “属下明白。”马可沉重回应。 他怎么可能不清楚,如果选择继续调查,将来不论内外,需要花费的心思只多不少,总司令担心他应变不过来。 费劲千辛万苦,终于快要触碰到真相,没办法轻易放弃。 他不知道自己当下做出的决定,对于未来是否完全正确。 他只明白,开弓没有回头箭。 “也罢。” 凯莫伦无奈吐息,他也懂得马可的想法。事在人为,端看今后如何解决。不晓得还能再提醒几回,毕竟自己也时日无多了。 “希莱斯和塞伦回应歇息一阵,让他们前往边境线,继续率领军队作战。俩人只缺资历,至少三年。” “是。”马可应承道。他同样有这个打算。 送总司令出屋,马可转过身,看向被风轻轻吹拂,好似蝴蝶翅膀一般扇动两张纸。 一张由希莱斯寄回,一张由他的搭档尼古拉寄回。 羊皮纸倏尔翻飞,又平平落下,像两条不断分开、重合的命运线。 而操控的它们的,是风。 第99章 杂音 “两枚——我押赢了!” 一名蓝衣士兵猛地跳起来,指着地上的石子大吼大叫。 “放你的屁,别以为我们看不出来你作弊,滚一边儿去。” 四周伸过来无数只手,左推右搡,把这人推去一众灰袍士兵身上。 坐地上的另一名蓝衣士兵扬了扬下巴,向旁观的灰影龙骑邀请道:“来玩一把?” “不、不用了。”说归说,那龙骑的目光仍然停留在赌具之上。 分明是动心向往的,但由于一些限制,他眼中更多的是忌惮。 蓝衣士兵轻啧一声,瘪嘴叨咕一句“规矩真多”,便转过身,继续投入沸反盈天的赌局当中。 灰影骑士团军纪严明,不允许赌博。一旦被发现,难逃一顿严惩。 平时接触不到,忍一忍倒还好。 如今来到边境,遇上赌博方面管理宽松的蓝鸦骑士团…… 像长时间清汤寡水的人,突然闻见心心念念的肉香,埋藏已久的欲|望被勾了出来,一发不可收拾。 想到这里,一部分灰影士兵手有多痒,心里就有多难受。 “这规矩啊,是人定的。”一名蓝鸦士兵突然开口,意味深长地说,“人会变,规矩为何不能变?活物还掌控不了死物吗?” 听完此言,有灰影龙骑觉得哪哪都奇怪,心里说不出的别扭。 他略带反驳地回道:“但定下规矩的是上级,是军官。” “你的意思是说,你的顶头上司不会变,永远正确咯?”那蓝鸦士兵揶揄问。 偷听到谈话内容的灰影龙骑们心头一颤。 他们也不是没接触过其他骑士团,比如蝎尾,在大部分思想、规矩和行动上,与他们比较契合。两方互相学习,取长补短,自然越来越相近。 可蓝鸦骑士团大相径庭——每个人的肚子里好似都装有至少三颗豹子胆。 不说直言不讳吧,好歹也是胆大包天了! 大家默默观察着地上欢快赌博的蓝鸦士兵们,将他们不以为然、还附和调笑的态度尽收眼底。 或许,也跟骑士团的整体氛围有关。 ——即便明面上没有站队,但蓝鸦的总司令、军官将领们,大多为保守派立场。 这些日子,一众灰影士兵常常听他们念叨诸如“不想打仗”“回家养老”“早点放弃好了”之类的言论。 有灰影的兵听不下去,当即反驳回去。 脾气爆一点的,比如吉罗德教头,才两个多月的时间,就跟蓝鸦的士兵吵过不下数十回,可谓舌战群儒。 日子长了,大家懒得再吵,打算置之不理。 那些声音总萦绕耳畔。你不理他,他便像蚊蝇一样,时不时绕到身边嗡嗡叫,烦得透顶。 却也不得不承认,你会无意将他们的话听进耳朵里。 重复得多了,心底多少都会留有印象。 恰如此刻—— “要我说哇,人就得学会灵活变通,特别是面对某些不必要的规定。嘿!四枚,稳赢了。” 蓝鸦士兵一甩胳膊,把赌具全扔地上。 配合势在必得的劲头,话语雀跃又欢快,仿佛没在劝说,而是盛情邀约。 “喏,就好比我这把,不到揭晓的时候,谁也不知道我能做上赢家的位置。管他押宝的架势再怎么信誓旦旦,摆出一副必胜的作派,最终还不是输得一无所有。” “投进去那么多,管用不?赌局靠的是拼命加筹码,就能百分百取得胜利吗?” 单看这段话,兴许没有错。 不过,一众灰影士兵还没傻到觉得他只是单纯抒发感想。其中隐喻,叫众人喝了沙子水一样难受。 不出所料,有人当场驳斥他的荒唐说法。 与以往不同的是,更多人闭紧双唇,选择沉默。 - 火炬穿插在一座座临时扎起的营帐之间。夜色沉寂,身处这样黑暗包裹的环境中,不免心生困倦与消沉。 火焰仍在烧,犹如士兵们饱满倔强的精力,丝毫不见颓势。众人各自行动,进行火热的战前工作——为明日抢夺高地地盘先做好准备。 一名杂役端着盘子——上头摆放众多茶水——快速走到一座帐前。帐外重兵把守,杂役只得停留原地,待他人前去通报。 不多时,帘子被掀起,一只手稳稳接过。 炬火照亮这人的面容——年轻,俊朗,灰色的瞳仁深处映着火光,令他看起来愈发精神百倍。 希莱斯转身入帐,为其他将领一一送去杯子。 有的伸手去接;有的不冷不热地道谢;有的则双手抱臂,似乎没打算接受他递来的茶水。 希莱斯浑不在意,径自回到沙盘前,拨动简陋的木棍与石块,继续讲解作战思路。 他一人滔滔不绝地讲着,期间无人插话打扰。 实际上,在场的不少将领屡次三番想打断他,奈何这名年轻主帅的思路太过清晰,规划也十分完善,完全找不到机会挑刺。 部分细节若不仔细聆听,花上个十几秒去回味,恐怕还体会不出其中的玄妙。 “安排这队人马去兰角河作甚?” 说到某个节点,一位蓝鸦步兵将领自以为终于找到一处纰漏,抓紧机会似的,半是炫耀半是尖锐地问。 左手捧起茶杯,希莱斯并不急着作答。 他先是平静地看了一眼,好似在宽恕这份急躁,留给对方一点时间去思考。 蓝鸦的步兵将领被这眼神一激,受到奇耻大辱般颈项粗红。 “西北方向有一片沼泽地,而兰角河往西南方向流淌。我们位于河的东南角,狂沙则在对岸……” 步兵将领探出一根指头,狠狠朝沙盘的某个位置一戳——那儿正是西北一侧,与沼泽地隔河对望。 “……你之前自己说,沼泽地的作用是阻拦狂沙从西北进攻。他们横穿不了河流和沼泽,那这里还有什么好防备的?根本就是多此一举!” 一些军官回过味来,没接茬,只看希莱斯会怎样回复。 而另一些军官被步兵将领挑起情绪,揪着这一问题不放,你一言我一语,口吻咄咄逼人。 “而且你派的还是龙骑,浪费好资源干吗?” 见有人附和,蓝鸦的步兵将领越发起劲了,话音朦朦胧胧能传到帐外,引得路过的士兵频频投来视线。 希莱斯吹拂茶水,啜饮几次,仿若置身两个世界,不曾听到过对面激烈质问。 剑眉底下,随着灰目缓缓抬起,一抹眸光陡然显现。 被这深邃、镇静、透着寒凉的目光一刺,顷刻间,步兵将领感觉喉咙灌入沙砾,而气焰霎时被封冻回去。 “现在防御工事做得比较完善,但并不代表不会出现意外。” 希莱斯搁下水杯,食指放去沙盘上,轻轻点触营地后方的一小块位置。 “所有粮草置于后方,但凡被焚毁,且不说守不守得住临时营地;想要撤退,哪来的体力和功夫,支撑到你们步兵跑回堡垒?” 蓝鸦步兵将领喉头一哽,欲要反驳,可对方这么一问,他又一下子找不回声音了。 只听灰影骑士团的年轻主帅一字一顿、沉声静气道。 “有备无患。” - 长脚巴克揉一把鼻子,拂开小虫子制造的痒意,眼底含满不悦的戾气。 他和隼队的弟兄们被指派来兰角河畔蹲守狂沙,说是要躲避敌军侦查,所以只能趴在扎人的灌草丛中,不得随意动弹。 此时,太阳已正正悬挂高空。众人就着一点干粮和难喝的水,偶尔混进一口沙粒、草叶或者泥土囫囵吞下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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