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忍俊不禁,低笑从喉咙中满溢出来,听得塞伦耳根发麻。 “有什么好笑的……”塞伦轻咳一声,煞有介事地说,“贵族们都被束缚惯了,要不然为什么公主出逃,与骑士幽会私奔的故事会被妇人们暗暗追捧,向往叛逆。” “骑士与公主?” 人类坊间也有这类故事,在酒馆比较常见,毕竟有悖伦理和身份,显得比较刺激,民间爱听吟游诗人演唱。 “龙族也有吗?”希莱斯略有些诧异。 “当然。” 塞伦摘下领口的一条束带,在希莱斯疑惑的眼光下,将绸缎覆上后者的双眼。 夜晚的漆黑,再加上绸缎的遮盖,视线完全被剥夺。 希莱斯独自置身黑暗,虽然不理解塞伦为何这样做,但他还是安心等待对方打好结,然后牵起他的手。 耳畔只剩塞伦的声音。 “其中流传最广的,是德洛丽丝公主与盲眼骑士。” 纤细修长的手穿过指缝,与希莱斯十指相扣。 二人的双脚重新迈开,希莱斯走得有些小心翼翼,所有的源头与依靠,全在前方的那只手上,塞伦掌握着他的全部方向。 “德洛丽丝公主是年纪最小的皇女,自幼聪明伶俐,活泼开朗,是人见人爱的小公主。多年后,她长成窈窕淑女,国王决定为她举办成人礼。” “然而,在成人礼当天的比武大会上,她为一位英姿勃发的骑士深深着了迷。” 以往他们多用心声交流,塞伦的话音总在脑海中回响。此时,清泉般的嗓音融于风中,时远时近,带来虚幻缥缈的不实感。 他牵引着他走下阶梯,谨慎地、小心地扣着手,踩上另一片实地。 “机缘巧合之下,骑士成为公主的贴身侍从,远离人群时,他们经常会漫无边际地闲聊。虽然骑士木讷,不健谈,多数时候是听着德洛丽丝公主一个人倾谈,但公主的笑容感染人心,渐渐的,骑士脸上的笑容也多了起来。” 听起来或许是个甜蜜的故事,希莱斯努力将注意力放在故事上。 奈何眼前一片漆黑,其他感官细节无限放大,每一缕流过的微风,都像是塞伦吹拂的气息,轻柔,缓慢,拂起心中的涟漪。 尽管不知道塞伦要带他去到什么地方,但希莱斯闻到了草木的香气,混杂一点花香,他猜,这里应该是花园。 “直到有一天,国王出巡游猎,公主随行。有谋反者趁机下手,意图刺杀国王,整个游猎队陷入一片混乱。在骑士的殊死奋战下,公主毫发未伤,他将公主保护得很好,自己却永远失去了光明。 “即使获得了重金赏赐,盲眼骑士再也无法贴身保护公主了。 “……数日以后,公主即将与他国王子政治联姻。” 他们在一处静谧无人的角落停下,希莱斯心头微动,忍不住问道:“然后呢?” “然后,便是宣布订婚的前夜。盲眼骑士最后一次站在王宫中,眼睛已经看不见,却还是循着某个方向,远远地看了一眼。他准备永远离开这个地方。” 塞伦的声音忽然消失,久久未言。 半晌后,希莱斯听着风中的动静,唇缝刚刚张开,一只手猝然抓住他的臂膀。 “一个人扑进了盲眼骑士的怀里,骑士闻到一股熟悉的芳香,那是公主身上的香味。” “‘尤金!’德洛丽丝公主低低地唤着他,她伸手抚摸盲眼骑士的脸。” 塞伦的指尖也在希莱斯的脸颊流连,指腹生着一层薄茧,略微粗糙,令希莱斯感到一阵酥麻痒意。 浑身的血液汇聚一处,随着指尖的游移四处流转。 这一瞬间,仿佛塞伦成为了德洛丽丝公主,而他则是那名盲眼骑士。 “‘我已经准备好了一切,尤金。你知道我究竟倾心与谁,你明白的,对吗?’” 掌心缓缓贴上希莱斯的心口,那里怦然跳动,节奏明快清晰,像直接捧握着一颗鲜活的心脏。 ——公主的大胆令盲眼骑士不知所措,可心脏骗不了人。德洛丽丝注视着他,视线炽热,锲而不舍地追问。 “‘我换上了便衣,马匹就在前方。所有东西,都是为你我而准备的。’” ——公主的气息越发靠近,盲眼骑士无法忽视。 温热的鼻息微微交融,塞伦的眼睫、鼻尖、唇珠近在咫尺。二人之间只隔着一张脆弱的纸,一个倾身向前,一个微扬下巴,就能将薄纸戳破。 若即若离的气息浸泡着二人,一缕喑哑注入声线当中,将原本塞伦清澈的嗓音染得像雨水般潮湿。 他语含恳切。 “‘我会带你走,我们一起离开。如果你不想放弃这份爱……尤金,请你稍稍低头,吻上我的双唇。’” 话音落下,希莱斯把头轻轻压低一寸,果真贴附上一对柔软干燥的唇瓣。 旋即,一股力道由上到下顶起,他的下巴被迫抬起来,从应邀的一方,变为承受着热切的一方。 齿关被破开,几乎没有任何阻碍,柔韧的舌便探入了口中。 果酒的味道弥漫到脑际,他向来不喜那股发酵的味道,也不喜无法控制自我、浑浑噩噩的状态。 但若是由塞伦渡来,即便酒液没有入口,醉意也能立即上涌。 纠缠间,希莱斯只感到沉溺似的眩晕,神志全在这热烈的吻中消散而去。灵魂浮浮沉沉,下一刻可能就会溺水而亡,他却放任着水势蔓延,将呼吸全部逼出,由着塞伦的热浪灌入肺中。 他们的唇齿依然没有分开,希莱斯重心向后仰,身体陷进一面花墙。 随着吻的加深,手臂攀上塞伦的后背,像极了落水之人牢牢抱紧浮木。喉咙当中偶尔泄出一丝闷音,很快被风卷走,似是呼救,也像是昭示着即将落入深渊的音信。 腰侧托着一只手掌,龙族的体温比人类低一些,希莱斯却从未感受过如此滚烫的温度,那应该是他沸腾的血,是混沌到极点、能将万物颠倒的渴求。 终于,空气回归胸肺,他回到了水面,但仍然没能挣脱出去。 希莱斯高高扬起头颅,月光描绘着修长的脖颈轮廓,塞伦以唇为笔,缓慢轻柔地临摹着线条。 喉结不安分地滑动,塞伦便予以小小的惩罚,把它一口叼含,留下晶莹的水渍。 “骑士不知道的是,自从他彻底失明之后,公主每一天都会佩戴着一条绿玛瑙项链,那是骑士眼睛的颜色。” 隔着衣物,塞伦在希莱斯锁骨中间的凹陷处落下一吻。 “就在这里。” “他们成功出逃,即使国王下令搜捕,也没人知道德洛丽丝公主和盲眼骑士的去向,好似人间蒸发了。” 美满的结局令人心中宽慰,强烈的念头却在希莱斯心中疯狂叫嚣。 想看塞伦的眼睛。 想看碧空的眸色。 想迎接他的注视。 若他真是那“盲眼骑士”,毕生的愿望,一定是恢复光明,再看一次对方饱含爱意的眼睛。 像是顺应他心中所想,绸缎从眼帘上滑落。 夜色沉寂,吞噬了所有色彩,唯独无法熄灭二人眼底璀璨的光。 第139章 番外-长铗城(三) 塞伦衣襟松垮,敞开大片肩颈,凝脂般的皮肤经日光一照,白得能发光。 他的一头长发扎得很低,有几绺还打着卷,那是睡觉时被压乱的。现在也没有被好好打理——用指头随便梳了两下,然后直接束起,有几分匆匆忙忙的意味。 路过的仆役不敢多看他,忙把头低下,或者背过身去。等人走远了,才抬起眼,觑着那抹怨气冲天的背影。 “是谁惹怒了塞伦少爷吗?” 仆役们凑在一块儿,悄悄谈论起来。 “不知道,少爷回来以后,这是咱们第一次看见他动怒啊。” 有男仆伸长脖子眺望,说道:“那个方向……好像是铁匠屋啊。” 下午日头正盛,天朗气清,光线好得甚至有些刺眼。塞伦微微眯起眸,避着光线,却令浑身低气压更加冰冷。 头顶有多晴朗,他心里就有多郁闷。 希莱斯一直对各种兵器感兴趣,还在灰影骑士团的时候,经常往铁匠屋跑。 长铗城又以锻剑技术和制造武器而闻名,照理来说,塞伦应该为此感到高兴,因为正好契合了希莱斯的喜好,能作为一个筹码,把人带来家乡看看。 但此时此刻,他无比痛恨这一点:为什么家族掌握着那么好的锻剑技术,以至于希莱斯天天往那儿跑,一呆就是一整天。 而他自己也得帮着家里人处理一些事务,一天下来,只有吃饭和睡觉的时候能真正见到人影。 好不容易战争结束,终于有时间尽情相处,谁曾想希莱斯一头扎进了“破铜烂铁”的怀抱,将他弃之不顾。 他就是把我扔在了一边,塞伦阴沉沉地想。 今天抓到个午间小憩的时机,把人绑来一起午睡。一觉醒来,躺在身边的人没了,残留的温度早已被风冷却。 细想最近几日希莱斯心不在焉,神思全挂在某个地方,拿出规划战争的认真劲琢磨着什么事情…… 胸口燃着一团火,理智当柴烧,飘浮的灰烬都在躁动。 塞伦走得大步流星,坚定不移,殊不知自己这幅样子像极了被丈夫背叛的妻子,气势汹汹,誓要一举捉奸在床。 长铗城中的铁匠屋规模很大,几乎成一条小街道,铁器铿锵作响,击打之声不绝于耳。 周身充斥着闷热的温度,裹挟着金属烧灼融化后的难闻气味,塞伦皱了皱眉心,一路打听寻找,果然在一间屋子里找到了希莱斯。 外面被热浪席卷,里面更是热得人头晕眼花,所有人光着膀子聚在一起。 几位铸剑师傅与学徒站在希莱斯身后,后者从炉内抽出一把橙红近白的刀刃,夹着高温与热浪,浸入一旁的淬火桶内。 “呲——”白雾瞬间蒸腾而上,刀身恢复原本的颜色。 锻剑师傅接过仍在冒着热气的刀条,检查一番过后,不住地点头:“好!刀身未裂,足够坚硬,成功了!” 学徒们欣喜地欢呼,希莱斯眉间也融入喜悦之色。轻轻侧过头,发现屋里多了一个人。 “怎么来了也不跟我说一声?” 众人拧过身子,见是塞伦少爷,纷纷张口问好,为他让出一条道。 “来看你的新情人还需要特地报备吗?” 这话是当着所有人的面说的,听上去好像是兄弟之间的揶揄调侃,但语气莫名地酸,好似生吞了三颗生柠檬。 塞伦向铸剑师傅予以问候,接过后者手中的物件细细观看。 “塞伦大人您瞧,这是爵士大人亲手打的蛇形剑,不错吧?”铸剑师傅介绍道。 塞伦惊讶抬眼,希莱斯却避开目光,他没有错过对方脸上一闪即逝的赧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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