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不能射中,会不会当场致死不一定,至少后方将士不再束手无策,有一定还手之力,总比根本没有要好。 维勒主帅举起图纸,跟眼前实物相对照,满脸洋溢着喜悦。 为将多年,他虽不像工匠师傅们,一眼便能看出武器制作有多精巧,但他很快想通了其中玄妙,意识到旭日床弩在战场上的效用。 这也是为什么绿洲阵营得知武器问世后,动工速度超乎想象地快;能做多少是多少,以求尽快投放到各个战区手中,哪怕眼下每个战区只够分到一两台。 “厄舍大师给它起的什么名?”维勒主帅突然问。 希莱斯眼眸变得深邃,陷入短暂的回忆之中。 …… 接到绿洲通讯员传讯的那一天,厄舍的求见也传入了希莱斯耳朵里。 他没有多耽搁,当天便和塞伦一同前往圣雷监狱。 大概是制出羽篷的关系,即便手脚束着镣铐,厄舍的穿着不再像一名普通囚犯:人和粗布衣裳一样,虽然简陋朴素,但干净整洁,精神面貌更是不同以往。 工匠大师似乎找回了以往的骄傲,被巨龙振翼的风迎面刮过,立在原地的身影也纹丝不动。 那份骄傲不是浮于表面,而是凝聚在炯炯有神的眼睛里。 他带着那件由自己、由慕名前来,愿意协助他的所有工匠们,一起合力研究的成果,亲自交到希莱斯手中。 当床弩推到跟前,目睹三支箭矢飞越而出时,希莱斯满腔的震惊无法言表——它们像流星一样硕大迅疾,好似能穿透云霄,毫不费力地击碎一切! 若世间真有神,那神祇使用的箭矢不过如此。 厄舍抬起一只粗糙又丑陋的手,正是这只手,曾缔造出许多“奇迹”。他轻轻抚摸床弩,就像抚摸着自己引以为傲的孩子。 “它叫什么名字?” 彼时,希莱斯问出了和维勒主帅一样的问题。 “旭日。” “好名字。‘破晓’之后,‘旭日’东升。” “是的,希莱斯大人。”厄舍侧过身子,镣铐和锁链相互碰撞,叮铃哐啷作响。 此时听来,却犹如工匠挥起锤子,倾尽心血去敲打制作,只为拿出一件永远胜于昨日的作品。 锤子便是他们的武器,奏响属于万千工匠的战歌。 他目光如铁,口吻坚定。 “‘旭日’将代表我,代表所有工匠,代表边境线后的所有人民出战!” - 旭日床弩架在车上,从小兵卢克头顶缓缓驶过,车辙碾向远方,他的脑袋也跟着转动,目送这台大型武器远去。 卢克着迷地看了一阵,那传说中的大家伙已经“站”在了主防御带上,威慑力十足。 听说刚投用不久,就射下了两头狂沙巨龙,令屡次来犯的狂沙闻风丧胆。 新武器亮相,成功为前线添上一把猛火,取得了非常好的成效。有这么个大家伙坐镇,后排再也不怕被狂沙巨龙从空中骚扰,打仗都有底气了。 不过,随着狂沙恢复进攻,第一防御带的修建进度尚未完成,只能边防边建,前段时间才得以竣工。 想到这儿,小兵卢克不由得叹口气,这声叹息似乎惊扰到什么,一粒小石子旋即崩到头上。 他捂着脑袋仰头看去,见是老兵约翰扔的石子,想控诉,却在对方的眼神示意下委委屈屈地噤了声。 “发什么呆,快接着干活。”约翰蹲在壕沟边上,居高临下地提醒。 老兵约翰如今是他们这支小队的队长,自打被骗到打仗队伍里,经过一夜激斗后,他顺势被分配进了前线行列。巧合的是,队伍按老兵带新兵来编组,他正好跟约翰分配在一块儿。 小队的其他成员还有巧舌和木头。 巧舌经常闲不下嘴,老爱说些逗趣的话来让大家开心,卢克最喜欢和他聊天;木头虽不善言谈,但会默默照顾他。 总的来说,卢克感到很幸运,因为他喜欢跟现在的战友们相处,其中也包括严厉还嘴硬的老兵约翰。 他低下头,尽力忽视越发暗黄的天空,让身体重新动弹起来,继续在壕沟底下铺设尖刺陷阱。 巧舌同样站在坑底,似乎也刚从某种状态中抽离出来,眸中的情绪沉浮不定。他接过一根半人高、顶部削成尖刺的木棍,一面和卢克配合着往地里埋,一面幽幽地开口。 “老实说,我特别想见识一下旭日床驽有多厉害,但是又不想看到它真正使用的那一天,毕竟……” 巧舌的话断在风中,那未说尽的言语分量太重,挤占了空气,叫众人憋闷得喘不过气。 因为,时至今日,第一防御带的情况已是不容乐观。 即便有利器震慑和消灭狂沙,但治标不治本,活死人来势汹汹,终归抵挡不住一波一波的攻势。 前边打得有多激烈,他们身处第三阵线的人完全能够想象得到,偶尔靠昏暗的天空就能直接判断出来。大家多么期望佳音吹到后方阵线,可惜日子一天天过去,随风一起捎来的,只有风沙。 尤其是昨天,不知道哪个孙子传出消息,说第一防御带撑不了两天了。 军纪严令禁止散播谣言,影响士气,那可是死罪。当然了,也不准私下斗殴,于是他们一忍再忍,没去偷偷把那个人揪出来,然后一顿暴揍。 不论消息或真或假,打人确实不对。可为什么生气?生的又是什么气? 要知道,有时候恐惧到一定份上,就会用暴力来做情绪发泄。 大家实际上是怕传言成真,不想听见噩耗。 连日以来,将士们心口的那根弦快要绷断了,半空中浮着一层薄薄的沉郁气息,连巧舌都沉默了不少。 小兵卢克扶着木矛,好几回欲言又止,仿佛想说点什么,又怕讲出口不吉利。他望向壕沟外的老兵约翰,后者递来一些工具,跟着跳进坑。 卢克确信对方一定可以察觉到自己的注视,但老兵连看都没看他一眼,忙活手头的事。 他有些失望地收回视线,捡起铲子,准备把木矛埋严实。 刚用木铲挖起一捧土,只听附近有人陡然喊出一句话,如雷贯耳。 “你说什么?第一阵线被攻破了?!” “……” 死寂一般的沉默。 木铲从小兵卢克的掌心滑落,铿然坠地,土渣掉了满地。 他又一次感受到,那日发现自己被人骗走黄布,血液霎时倒流,凉意扩散到指尖的惧怕。 目前投入最多,最坚固的第一防线,最后还是没能挡下来么…… 那他们后面几条防线,又守得了多久? 卢克只是一名排不上任何军阶的小兵,比不得那些在帐中费心搞谋略,搞战术的将领,但他也不是真的稀里糊涂,什么都不懂。 军中流传一种说法:垂暮之地,极有可能是狂沙最垂涎的一块肥肉。 其中的意思不言而喻,将来,整个边境线上,他们可能要打最激烈的仗。 联想到第一场夜袭,再者是今天传来的噩耗……纵使他百般不愿意,眼下也不得不相信这种说法了。 极度的恐惧翻着风浪,把心脏卷得东飘西荡,愣是回不到胸口。 这种不踏实感让卢克焦灼万分,好像看到了九死一生的命运,却不知未来要承受的东西到底有多少,未知的恐惧几乎要把人逼疯。 铲子不知何时被人捡起来,递回手边。卢克愣愣地看过去,约翰强行把工具塞进他怀里,力道之大,令卢克猝不及防地往后跌了半步。 约翰的眼神有些可怕,像是因他的表现动气,又好似酝酿着更多复杂的东西。 “如果因为这事就被吓破了胆,那我看不起你。从现在开始,什么都别想,把注意力放在你眼前该做的所有事情上。” 他伸出一根食指,点在卢克的心脏位置。 “别抱妄想,我们迟早要面对那一天。” 第132章 寂夜围谈 自第一防御带被攻破,恐惧的种子在人们心中生根发芽。 只是危机当头,防御工事加快修筑,人人忙于手里的训练和活计,抽不出空想些有的没的,这才勉强掩盖了种子破土的迹象。 人们常把时间比作流水,那么战时的时间就是一锅沸水,把士兵丢进去熬煮。 盛夏的烈日点燃柴火,连同空气一起煮化。士兵们连喊也喊不出声,因为喉咙干得能喷火,渴水又渴睡。 即使后方还有塔威水库作为备用水资源,但必须节省,要把水留给比夏季更为干燥的秋季。这么看,形容成大锅干熬或许更加合适。 大锅里唯一称得上“水”的液体,是士兵们的血。 从夏初到盛夏,第一第二阵线血流成河,据说残垣断壁染成了深褐色,堑壕里的狂沙被鲜血泡胀……那场景,那味道,能叫人吐空胃袋。 热天加上尸体,好多士兵在战场上幸存下来,然而困在锅里,哪能侥幸逃脱死神? 空气煮着煮着,伤口开始溃烂,医师们拼了命地跟死神拉扯,却只能看着士兵们被感染高热翻来覆去地玩弄,痛不欲生,最终离开人世。 听说灰影骑士团的年轻医师长,那位被称作“恶魔”的路易斯,在不知道第几次手术之后,对着气息已绝的士兵崩溃大哭。 他望着血呼啦的双手,嘴里反反复复念叨一句话:“救不回来,救不回来啊……” “恶魔”对着死神哭,听起来确实蛮滑稽的。但哭得再多,也熄灭不了炎炎夏日,浇不灭锅底的火焰。 不过,全体医师的努力并不是全无效果。 伙头兵们都知道,烹饪东西,一旦过头或者过火,很容易把食材烧烂,熬出些不一样的东西——那就是瘟疫。 医师们拼尽全力,将第二战场可能存在的瘟疫趋势控制得死死的,战后尸体能烧则烧,尽可能清洁到位。蝎尾总司令曾道,扑灭瘟疫的火苗,三军医师功不可没。 只可惜那些阵亡的战士,尸骨永远带不回家人身边了。他们只能化作熊熊黑烟,要不随风飘远,要不直上云霄,仿佛亡魂在使劲向上攀爬。 爬高点,看得就越远,跟远在天边的家人互相眺望,见上最后一面。 时间沸水倒进了沙子,瞬息之间便消失不见。 战争这口大锅烧到现在,已经烹掉第二防御带。 眨眼间,第三阵线的号角吹响。士兵们提刀拿枪,打赢第一战。这一战规模不大,却打得比较勉强。 显而易见,问题出在士气:从第一防御带到第二防御带,大家负隅顽抗,竭力撑到最后,都只落得沦亡的下场。 眼睁睁瞧着人命全部耗干,剩下一锅残渣,士气渐渐低迷,也是情有可原。 事实不止于此——纵深战术必须退后防守,纵使大家勇气再足,眼见边境线一天天远去,土地又被迫让渡出去,谁都会感到迷惘和沮丧,这才是导致士气消退的最大因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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