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疏影走后,聆渊就把澜澈放了下来,一手紧紧牵着他的手腕,一手猛地在虚空中劈开一条裂缝,打开直通宫城的空间通道。 “澈儿,时辰已经到了。” 澜澈被他钢筋似的手牵住手腕踏入通道,转眼就回到了宫城里的长长玉阶之下。他双目不能视物,却也听得到身侧传来赴宴宾客的鼎沸人声。 王妃迟迟未到,公主替嫁而来,王上携怒离场,过了许久又亲自带着未来王妃从空间裂缝中现身……魔域七十二城的魔族尽皆寿数漫长,可在他们千百年的岁月中也不曾见过如此古怪离奇的婚筵,嗡鸣的交头接耳之声直到聆渊劈开裂缝再度现身时才戛然而止。 “……你看到了吗,今天来了许多宾客,魔域七十二城各族大魔尽聚于此,可你却义无反顾地离开,把我一个人丢在众人眼前,就像一个笑话一样任人议论指点。”聆渊向他靠了过来,冷厉的气息扑面而来,他用仅有他们二人才听得见的声音在澜澈耳边低语:“这件事不能就这么轻易算了,今夜再同你慢慢算账。” “聆渊,我不——”澜澈再也忍不住,张了张口想要说些什么:瀛洲旧事水落石出之前,他不想嫁他,至少不想以眼下这个被挟持强迫着的姿态嫁他…… 可是聆渊根本不给他开口的机会,低沉一笑间气息微动,一个噤声术法无声落下,彻底禁绝了澜澈的声音。 “大好的日子,别再惹我不高兴了。”他朝澜澈俯身过去,贴在他耳边轻道。 澜澈目不能视,如今连说话的权利也被剥夺了,玩偶似地任由聆渊铁钳一样的手臂牵引着一步一步登上长阶,当着不知多少魔域宾客的面站到了玉阶的尽头。 他感觉聆渊的双手搭在了自己的肩膀上,强行扭过他的身子与他面对面站着。 “别怕。”聆渊的声音在他脑中直接响起,虽然强势不容拒绝,却隐隐带着些安抚的意味,“我会对你很好的……” 身在高处的司仪犹如接到了指令,扬声高唱道: “吉时已到,行对拜大礼!” 澜澈僵立不动。 聆渊的声音随之响起,轻柔和缓,低沉清晰却斩钉截铁不留余地:“莫要误了时辰。” 话音刚落,空气中隐隐有术法的波动,若有似无的微风拂过,一股巨大的、无法抗拒的力量悄无声息地笼了下来,澜澈瞬间心血上涌,如临山岳。这道强悍霸道的力量很快就落在他的后背上,下一刻,脖颈、脊柱、四肢百骸甚至是身体上的每一寸皮肤都在眨眼间臣服于这道力量,牵引着他再不受自己控制的身躯,一寸一寸、缓慢却坚定地弯下腰去,和聆渊行了第一个对拜之礼! “一对拜,愿尔螽斯衍庆 ,鸿案相庄!”司仪如同唱歌般的声音响遏行云,澜澈却浑身剧颤,屈辱至极—— 这种身陷无边黑暗、完全无法掌控身体的感觉瞬间把他拉回百年前身处魔市任人摆布的无助境地,不堪回首的记忆像潮水一样包裹着他不断下坠。他曾发誓再不让自己陷入如此难堪无助、任人宰割的境地。可是百年前他被人捆在树心当作物件一般拍卖,百年后他仍被人禁锢着身体,木偶似地被按头成亲。百年岁月已逝,而他仍是毫无长进…… 眼角泛酸,可不能视物的眼睛每流一滴泪都会带来钻心裂骨般的疼痛。满腹委屈愤恨还没来得及找到宣泄的豁口,第二道磅礴巨力便接踵而来。 澜澈的身体又一次被那股蛮横的力道操控着,再行一礼。 “二对拜,愿尔白首同心,不离不弃!” 有什么湿润的液体从眼尾滑落,坠入尘泥,如金玉相撞般的细碎声响被震天动地的祝福声掩去。 最后一道磅礴巨力随之而来,澜澈无力地闭上了眼,再不做任何无力的反抗。 三拜之后他们就是夫妻了。 可就在第三道力量即将落下之时,一阵催命般急促刺耳的钟鸣响彻天际。 在场所有城民宾客停下手中的动作,尽皆仰头,错鄂地朝钟声响起的方向望去,目中皆是震惊和疑惑。 那是丧钟! 钟声袅袅余音过后,梅疏影哀恸至极的声音随之而来,传遍整个王城: “王太后娘娘薨逝了。”
第71章 算计 极尽华丽的宫城瞬间陷入一片死寂。 沉重的丧钟滚雷一样响彻全城。王城里、宫墙内, 时间仿佛刹那间被一股无形的力量凝滞住了,在场所有人在经历初时的惊诧震撼之后,齐齐望向钟声响起的烟波浩渺殿, 然后又在彼此的眼睛里看见了各种各样的情绪——哀恸者有之、震惊者有之、愤怒者更有之。 霜靖河曾有献祭灵力充盈地脉、稳定王城根基的功绩,很得城民敬仰。丧钟的翁鸣声还未散去,在场不少人当场奔溃失色,放声痛哭,本该喜庆热闹的婚礼刹那间悲声一片。 聆渊耳中轰鸣作响神魂俱震, 悲从心起。母子之间血脉相联,钟声响起的同时, 他的心口就传来撕裂般的剧痛, 仿佛灵魂深处有什么东西被连根拔起, 还来不及弄清这种异样的来源, 沉闷的钟响就宣告了霜靖河的死讯。 ——他的母亲、从小到大和他相依为命的母亲,已经不在了。 初时的惊痛过后, 聆渊强压下摧心裂肺般的悲痛迅速降下王令:“即刻封锁全城!戒严追凶!” 鲛族寿数可与天齐, 霜靖河虽然多年来疯病缠身,却无任何会危及性命的恶疾, 突然暴毙只可能是为人所害。 聆渊紧握双拳,手面青筋爆出, 可怖至极:是谁,杀了他的母亲? 王令一出,场地上顿时一片寂静,不足片刻后怒声四起! 来此观礼的宾客多是魔域七十二城的大魔, 身份尊贵, 实力强横, 怎么甘心被困王城?有人斥骂、有人愤怒、甚至有人暴言所谓城主大婚只是一场将众人聚集于此一网打尽的骗局! 场面一时混乱至极。 可聆渊是一个一旦下定决心就不可能改变想法的人。身边沸腾的人声他听而不闻, 仅是长臂一伸把愣在原地的澜澈往怀里一揽,就要前往烟波浩渺殿——他没有忘记澜澈对霜靖河的敌意,但是这个时候,他还是希望澜澈能陪在他身边,甚至不用说话、不用开口安慰他,只要静静地陪在他身边、让他能感觉到他的存在就已经很好了。 可还没等他打开传送法阵,一身素缟的梅疏影骤然现身,目光在聆渊和澜澈之间来回,眼神晦暗难明,仿佛凝聚着无声的风暴。 “王上,不必如此劳师动众。”说话间梅疏影抬手捧出一枚小巧玲珑鲛珠:“我有一个办法,须臾便知凶手是谁。” 聆渊身居高位近百年,有着近乎本能的敏锐洞察力。梅疏影出现的当下,就有一个一个可怕的念头在他心底升起,脊背上泛起了微微凉意。 “……王太后娘娘生前留下的鲛珠必定封存了她的记忆,与她血脉相连的人的灵力能与之产生共鸣,再现王太后娘娘生前所见,自然也能知凶手真面目!” 不好的预感愈重,聆渊的脸色骤变! 无数个念头在聆渊脑海里连成一片,几乎瞬间占据了他的全部心神: 按照梅疏影所言,昨夜澜澈就已经和她换了身份,可是直到今日才出现在南郊,那么中间很长的一段时间,澜澈他去了哪里,做了什么事情? 杀死他母亲的人吗……会是澜澈吗?他想。 与此同时,忽闻梅疏影一声锐喝,双手捧起鲛珠——她要当众施法打开鲛珠中的记忆! 聆渊一怔,恍然想起他曾在王城设下坚不可摧的结界,用自己的力量庇护整个王城,梅疏影想要得到他的灵力打开鲛珠易如反掌! 果然不出他所料,心念刚动,那边梅疏影就已纳四周灵力强行开启鲛珠! 一个念头在聆渊心底怒吼着升起:不!不可以让她打开鲛珠、至少不能是现在! “疏影住手!此事暂缓,本王先去看看母——” 他的话被梅疏影断然打断:“王上,您不敢看,是不想看还是您早就知道凶手是谁?” 聆渊脸上的表情一瞬间变得极为可怖,高声斥道:“你这是何意?总之先住手——” 然而已经来不及了,忆念幻城犹如巨大的画卷漫天铺展开来,聆渊的的瞳孔难以置信地缩紧——明灭不定的画面中,澜澈手中紧握锋利骨刃,先是以一种难以言明的复杂目光居高临下地俯视记忆的主人,下一刻,只见他手起刀落,毫不犹豫地劈砍下来! 忆念画卷戛然而止,空旷的宫城里一片死亡般的寂静。 聆渊一寸一寸转过身来,瞳孔中映出澜澈掩在红纱盖头下朦胧不可见的面容。 “是你做的吗?”他问。 澜澈自然没有看见半空中的记忆画卷,却已从梅疏影的话中猜到了大半。他动了动,轻轻摇了一下头。 “我没有杀她。” 他确实无数次想要杀死霜靖河,但唯独这一次,他没有下手。不曾做过的事,他不会认。 “你说慌!”梅疏影冷笑,“你身为鲛人,远比旁人清楚,鲛珠中的记忆做不得假,所以即便你身穿我的衣服、幻化成我的模样,太后鲛珠记忆中的你也是你原本的样子!澜澈,你敢说你昨夜没有进入过烟波浩渺殿?” 聆渊眉心一蹙,上前一步挡在澜澈面前:“此事恐有误会,澜澈他没有谋害母亲的理由——” “他有!”梅疏影满是恨意的眼睛紧紧盯着澜澈,冷笑道:“澜澈?让我想想该如何称呼你……应龙城的王妃殿下?九幽城主结契的义弟?还是——”她的神情倏然一变,一字一顿道,“瀛洲仙岛曾经的皇子殿下?” 四周诡异地安静了一瞬,随即传来声声掩饰不住的惊呼。 “瀛洲的……皇子?”聆渊眼中一片疑色,“这和母亲的死有何关系?” “当然有!”梅疏影恨恨道:“他将瀛洲覆灭之仇归于王太后娘娘身上,故而心存怨恨!此事我已有证据,还请王上——” “够了!”聆渊断然大喝,阻止道:“这些事容后再说,本王——” “王上!”梅疏影倏然跪倒在地,双眼一眨不眨盯着聆渊,极力维持镇定:“王上有所不知,瀛洲王室乃是鲛族嫡脉,心头血有起死回生之奇效,太后娘娘芳魂未散,鲛人心血之力定能助期回魂!还请王上严惩杀人凶手,生剜其心以救王太后娘娘!” * 冷月无声,夜色如水。 寝殿内披红挂彩,红烛摇曳,床榻四周鲛绡锦帐,绮罗生香。此殿今夜本该是一片旖旎的洞房花烛景象,此刻却成为禁锢澜澈的森然囚笼。 澜澈微垂着头坐在八尺有余的沉香木大床旁,听风吹绡动。他的双手被一道灵力化成的绳索紧束,交叠放在膝上,嫁衣鲜红如血,头上的红纱盖头也没人敢来为他除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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