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七号也与其他人不一样,有时他还需要担当实验体,来接受一些需要临床测试的改造。有些时候他甚至会毫无预兆地被直接送到手术室里接受手术。 一次一次的累计,他身上的的创口新伤叠旧伤,像是一副狰狞的写意。有时,他不免幻想,如果还能和赵延见面,他是不是还会有勇气让赵延看见这样残破的身体。 起初,三十七号的精神状态非常差,他甚至很难和别人有所交流。愈合的疼痛让他向负责人询问是否可以阻断自己的感觉神经,然而对他的改造,正是建立在对感官的修补上,所以这项提议显然是不合理的。 这是梅菲斯特瞒着陆斋心对他的报复,他起初试着反抗,但实验鼠的反抗不过是笑话而已,他连病床都鲜少下得来,更别提逃跑。 有些瞬间,他甚至想到了自杀,可是他不知道如果自己死了,梅菲斯特会不会把赵延怎么样。 他不得不开始接受现实,谋求其他方向的精神自由。他不得不放弃曾经的一切,像是从一个世界跳入另一个苟延残喘的世界。 每每动过手术,他总需要在病床上休养一段时日。这便是他的休息时间,也是他有机会可以进入脑网的时间。 这是他最好的解脱,也是他唯一可以做到的漫步。 自从开始偷偷进入自己脑网后,陆宥绵发现脑子比前段时间好用了不少,尽管身体非常虚弱,但他在脑网中他可以主动梳理较为模糊的记忆,整理之前的见闻。 脑网之中没有新手指引,没有教程攻略,仅靠他自己一个人慢慢摸索探索。 渐渐地,他发现自己并非是一个漏洞,他像是真的拥有比梅菲斯特更高的权限。 自从发现自己的接口开始,陆宥绵仿佛在大脑中突然和整个世界连结。 起初几天,他花了大量时间去熟悉整个环境和理解不同环境的用途和限制。 譬如人衰变以后,为了刺激脑神经和监控活跃度,植入的设备早就被月人渗透,全部联网。 但也有些例外,譬如他就没有找到姜舜的,或许是因为他对月人早有防备;反之,他找到了陆斋心的,哪怕没有衰变,梅菲斯特出于各种复杂的心思已经早早给他植入了;譬如赵延……也被迫在衰变之前联网上传了。 慢慢地,他可以开始读取和使用这里的一切——以一种完全凌驾于这个环境的方式。 在他第一次被麻醉后苏醒的那一段时间里,梅菲斯特再次试图连接他的脑网但是依旧失败了。 陆宥绵所面对的仿佛是一个巨大的图书馆,他可以随意拿一本书翻看,当他松手的时候,书便会回到原位。 继而他意识到,他和梅菲斯特在这个“图书馆”完全独立的两侧。隔开他们的是一块单向玻璃,梅菲斯特根本看不见他,而他却可以看见梅菲斯特的翻找。原来之前的躲藏全然没有必要。 他仍然想不通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漏洞让他成为漏网之鱼,有念头告诉他可能是陆斋心提供了某种帮助,但他翻找了陆斋心的玻璃珠,并没有找到任何有用的内容。与此同时,梅菲斯特也一定怀疑过陆斋心,他也好几次进陆斋心刚刚更新上传过的花园搜查过,但是一无所获。 没过几个晚上,他可以开始运用这个宏大的世界。让他惊喜的是找到了自己之前看录像带的记忆,其中内容比当时实验室看的更为细节。 从那些玻璃珠里,他甚至找到了许多相关的科研工作者,他顺藤摸瓜,搜集了大量宋移星接受实验那天的环境数据。 事实上,他始终认为最难解决的只是大环境的影响,一定出现了什么他们想不到的事件。 磁场最有可能短暂地受到宇宙射线的影响,当高能粒子穿过地球的大气层并影响地球的磁场,磁场会发生短暂地变化。但是在坢行星进入大气层后,它携带的巨大能量让磁场变得极度不稳定。 于是每天白天,他还是和那36号人一起进行不断地尝试测试,而在自己的工作中,他将从回忆里搜集来的数据一点点融进自己的实验规划里进行尝试。 他渐渐理清了当时帮宋移星看的宋禄的实验影像。 景观在这里他没有找到宋禄的花园,但他并不相信这里完全没有宋禄的痕迹,作为当年争议极大的项目中的一员,这里一定有过他存在的证明。 当他拿着自己那关于宋禄的玻璃珠去试探其他陌生人的记忆时,竟然真的找到了相关的内容。 找到相关内容的地方正位于梅菲斯特的记忆所在的那一排的隔壁,那是一间看起来尘封已久的屋子,玻璃珠散落一地,只有外缘的一些可以触及。 陆宥绵在其中读取到了许多片段的信息——黑白的图案,白色的疗养院,面容美丽的中年女人发怔的眼神。 他查询了疗养院的地址,发现这个地方既不在松州,也不在鹤林,而是在二者途中一个风景秀丽的生态区里。 但他目前出不去,暂时无法探究其中的奥秘。于是一有时间他就会潜进这里进行阅读。但他仍不敢进入其他房子的记忆,因为偶尔那些用户会登陆,只有这一间足够安全。 渐渐地,他摸清了这个素未谋面的月人的底细。 在这个月人的记忆宫殿里,哪怕是最新的记忆也只能追溯到四年前。 他终于从回忆的片段里旁人口中了解到,此人名叫韩序,他是个小有名气的纹身师。韩序没有父亲,只有一个母亲久居疗养院,这个满头银发的女人叫做韩也,她不止一次地和韩序提到过宋禄。 那个她曾经的丈夫。
第53章 53.褪色 哪怕过去了好几个月,在陆宥绵不见的日子里,赵延从来没有放弃寻找他。 只是时间越久,希望就越渺茫。 这样的转变在工作中还没有完全体现出来,但赵长鸣却是真心实意的感受到了。赵延对他的态度显得有些敷衍,在家的时间比之前短了很多。 他这才意识到原来赵延曾经的热情并不是给他的,而是给陆宥绵的。 那天他在学校和其他的小伙伴在食堂吃饭,他一向吃的慢些,等到周围没有什么人的时候,有一位穿白衣服的叔叔坐在他的旁边。 “长鸣,我可以请你帮我一个忙吗?” 赵长鸣并不认识他,从小的教育也告诉他不要随意和这样的陌生人有过多的交流。他没有接话,想要端着小碗离开。 “是关于陆宥绵的秘密。” 长鸣的小短腿还没有踩到地上,闻言还是乖乖缩了回去,他知道,如果这个秘密是真的,那么一定对延叔很重要。 “你是谁?”赵长鸣转过头,乌溜溜的眼睛瞪着这位相貌堂堂不像坏人的叔叔。 年轻人并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只是自顾自地说道。“你只需要回家之后再告诉他,他锁骨上的纹身需要补上一些颜色就好了。” 长鸣还在好奇这人居然知道延叔身上的纹身在哪里,那年轻人挪了挪凳子,转身离开了。 长鸣看这个人神神秘秘,本想当即给赵延打电话,但他忍住了,这人就说了两句话,每个字他都听得真切,那人让他回去后再说,意思就是让他不要打电话,否则那人干什么不自己联系延叔。 他小脑袋转了转,当即决定忍到周末。 一到周末,他便急匆匆回了家,只是延叔并不在公司,要晚上才回来。等赵延回到家,就看见小男孩坐在玄关处,皱着眉头眼巴巴看着他,眼睛里泪汪汪的,一瞧见赵延便哭了出来。 “延叔,你怎么才回来呀。” 赵延突然意识到自从陆宥绵消失后,长鸣很少再撒娇哭闹,如今他眼泪汪汪一副委屈的模样,这让赵延一下也没反应过来。 赵延蹲下来摸了摸他的头,“怎么了,发生了什么事。” 长鸣抽泣着转述了在学校发生的事,赵延听完脸上的神色难辨,他沉默了片刻,摸了摸长鸣的后脑勺,将他抱进了怀里,“好孩子。” 很久没有被延叔抱过了,长鸣一下被拥进坚实温暖的怀抱也是愣了愣,他看不见赵延的神色,但可以感知到他心口的剧烈起伏。 而后,他才意识到,延叔衣服上多了一种淡淡的苦味,他很少在身边的人身上闻到,但他知道这是烟草味。 延叔一定又是出去和别人吃饭了,他想。 如果可以,赵延甚至想当晚就找过去,可是来人通过这样的途径告诉他,必然是不希望他太引人注目。 好不容易熬到天亮,赵延几乎是一夜未眠,早早便驱车前往当时纹身的地方。 赵延第一次来到这里时并没有太注意环境,彼时他满心欢喜,此时再看周遭才发现这里的洁净,就像手术室一般有着一丝不苟的冰凉,只是灯光更加刺眼了。 助手让他半躺在椅子上之后便出去了,几分钟后便听见纹身师进来了。 “赵先生,您来补色?” “嗯。” 麻药的劲上来了,痛感可以忽略不计,反倒是觉得有些着酥痒。 “这里应该没有那么容易掉色。” 自从陆宥绵消失后,他养成了一个坏习惯,若是系着领带还好,一旦待在家穿着宽松些的T裇便会无意间去触碰锁骨上的那几个字母。 异样的感觉十分清晰,赵延闭上了自己的眼睛。 针尖在皮肤上移动的触感放慢了时间的流逝,良久他突然听到有人说了一句:“他没有死。” 他倏地睁眼,眼前只有纹身师平静甚至于近乎冷漠的双眼。 目光接触,纹身师挪开目光,脱下了自己的手套。 赵延脑海中闪过无数可能,但实在想不到这人和自己有什么交集。 “你想说什么?” 纹身师只是轻轻指了指那锁骨上的第一个字母。 “他,陆宥绵。” 赵延眉尾一跳却不敢外露自己心底的惊涛骇浪,他起身将敞开的领口扣上,“你有什么目的?”他瞥了一眼纹身师的胸牌,“韩序…又或许这不是你真正的名字?” 韩序脱下了手套丢进了垃圾桶,他摊了摊手,“是我的真名,我受人之托,要去救他。” “你想要合作?我不信你。” 韩序无所谓地笑了笑,“我不需要你信我,再说你也得不到什么消息值得我和你合作。” “那你……” “我只是看你可怜,和你说一声罢了,我会去救他的。” 赵延手指蜷缩,看着韩序轻描淡写的样子,一腔怒意无处发泄。 “什么时候。” 韩序一边收拾了手边的器械一边答道:“很快,但还不是现在。” 赵延在和人谈判时,很少有这样困窘的时刻,他呆立在那里,只觉得一种无能为力的疲惫感像自深潭中伸出的枯手握住了自己的脚踝。 陆宥绵像是从这个世界消失了一样,几个月来杳无音讯,终于有这么一次有了一点儿关于他的消息,自己却仍旧无能为力。他与他所无法接触到的这群人之间仿佛存在着巨大的阶级断层,哪怕他在人类社会里已经处于尖端,却依旧始终在这个游戏之外徘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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