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蜀没说话也没上前,他转头回了车上,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大楼外凉风习习,吹得人清爽。 悲伤时若是一个雨天则更填悲凉,只是今日天气舒畅,让人更恨这天竟是与心境呼应不上。 凭白便会生出几分舒适与快意都是别人的,于我又有何干系的想法来。 过了十几分钟,赵延便也提着那馄饨走出了大楼上了车。 萧蜀从后视镜里看了一眼,赵延脸上一切如常,夜色里更是看不出什么变化。 萧蜀一句话也没问——他还是那个委屈了只会偷偷找地方哭的孩子。 回到医院,赵延让萧蜀早点回去休息,自己左手捧着千岁,右手提着馄饨上了楼。 陆宥绵听见他回来,抬头看向他:“去了好久。” “恩,拐过去给你买了碗馄饨。” “我听移星说过公司附近有一家很有名的,是那一家吗?” “对。”赵延把手上的坛子放在角落,“我把千岁摆在这里。” “最近把它饿坏了吧。” 赵延将千岁拨弄了一下:“贺桥常去喂他的,没饿着。” 他走到床边,看了看陆宥绵在翻阅的东西。 他把材料收到一旁,把馄饨放在了桌上。 “尝尝吧,还没凉。” 陆宥绵有些惊讶:“你怎么自己不买一碗。” “就一份了。”赵延帮他把勺子放好,便在床边坐下了。 他拿起桌上的那沓材料,“在看什么?” 陆宥绵打开盒子,“之前林嗣渊发给我的,想修订教材,我正好趁现在看一下也强化一下自己的记忆。” “那我来给陆老师读一读,下下饭。” 陆宥绵舀起一个馄饨放进嘴里,就听赵延疏朗的声音读道,“至今仍无法断定,包含着坢元素的中子星是直接从其他星系穿越而来还是已知元素经历了某些不为人知的核反应,不排除人类在构建的某些人造放射性元素后与宇宙辐射粒子的相互作用,产生了超出我们控制范围的不稳定元素。而坢原子核中的姑且称为中子电中性的粒子却并非由已知的六味夸克组成,它混乱无序,经过上万次验证,依旧无法确定其构成……” 陆宥绵用手肘碰了碰他,赵延便抬头看向陆宥绵。他正一手盛着馄饨,另一只手在下面装着以免洒出来,“奖励你一个。” 赵延探头就着勺子一口把馄饨咬进嘴里。 馄饨是温热的,咬破带着些韧性的光滑外皮,菜香一下就充斥了口腔。 陆宥绵的味觉已经几乎退化了,他并不能尝出这很有名的馄饨到底是什么味道,他把勺子放回碗中,盯着赵延的眼睛问道:“为什么哭?” 赵延馄饨还没咽下去,腮帮子还是鼓鼓的。听到这个问题停止了咀嚼,愣在了那里。 不应当。 他应该伪装的很好了,怎么一下就被识破了。 哪怕认真擦过,赵延眼眶的红肿还是暴露了他刚刚哭过。 陆宥绵细细盯过这眉眼好多次,他是再清楚不过的。 他低头搅了一下余下的馄饨,沉声说道:“我挺好的,你不要难过。有什么委屈你要告诉我。” 赵延突然觉得自己的味觉也开始退化了,馄饨变得索然无味,喉咙口紧跟着发苦,眼底又酸胀起来。 刚哭过的人总是容易再被勾起来。 可他,可他是赵延,他不能哭。 “我最怕别人哭,你不要哭。” 可是相反的,这句话轻而易举地就击溃了赵延最后的防线,眼眶一下承受不住那氤氲着的水气的重量,一粒泪珠无声地滑落。 眼泪滑过那道被赵洪年划伤的伤口,火辣辣的疼。 陆宥绵伸出手拭去他脸颊上那条泪痕,“二十八年还有很长呢。” 赵延只觉得连吞咽的动作都会觉得有些痛。 他自己也对着赵洪年说过这样的话。 当时话说出口坦然又容易,只可惜终归是违心的。 “我们已经很幸运了。衰变以后,二十八岁的禁锢也自然而然解除了,我反而再也不用躲躲藏藏,可以光明正大的在阳光下行走,这是我一年以来,真正感受到自由和轻松的时候。” “恩。”赵延说不出话,他怕一张嘴就会止不住呜咽,只能囫囵应了一声。 可就是这一个字,眼泪便像开了闸一般涌了出来,他不愿让陆宥绵看,便用双手捂住了脸。 当剩余的一万天被明码标注成倒计时,贪心和不甘还是被无限放大。 陆宥绵可以感觉到自己的理性思维大幅衰退,感性却好像在脑海中占了上风。 又或者是经历了这些混乱的缘故。 他意识自己曾经教过一个AI怎么让别人哭,而自己竟然不小心把那句话用在了赵延身上。 他脑海中不愿再分析未来,不愿再计较要面临的得失。 他只觉得眼前这个比自己还高大的人是世上最可爱的珍宝。 他很想抱住他,亲吻他,告诉他不要哭泣也不要害怕,人终将面对死亡,而在死亡前的每一天都是馈赠。 凌晨,整个病房都陷在黑暗里,只有仪器在发出跳动着的光点,而就在这极致的安静里,病床上传出了微乎其微的呻吟。 赵延就睡在一旁的床上,他睡得很浅,一下就惊醒了。 陆宥绵睡前刚打了一瓶新的止疼药,只是止疼药的效果因人而异,赵延打开一盏壁灯,就见陆宥绵半梦半醒间痛苦的皱紧了眉头,鬓发已经湿了,后颈也被汗浸湿,他的手紧紧攥着枕头的一角,已经把那一块布料扯得皱皱巴巴。 刚进行了大型的器官改造,进入P1的初期,患者几乎很难靠自己入睡,体内原生的器官和机械产生的对抗会不断激发疼痛和痒意,大量的排异药物会扰乱神经系统,而最根本的是,哪怕在疼痛的间隙,人会不断地胡思乱想——所以总会施以强制入睡的措施,保证身体得到休息。 于是陆宥绵就处于了一个醒不过来但是极其疼痛的状态,于他而言,他仿佛在做一场令人肝胆俱裂的梦。 赵延出去找了护士,护士轻描淡写地告诉他补三分之一针止痛剂就好,这样的情况见怪不怪。 等打完针,陆宥绵慢慢恢复了平静,脸色从惨白逐渐有了一点血色,赵延找了毛巾,轻轻擦去他鬓角和脖子上的汗水,搂起他的脖子给他换了一个新的枕头。 等做完所有的事,天仿佛有些蒙蒙亮了,他坐在床边,握着陆宥绵的手,睡意全无。
第32章 32.信号膜 自那晚之后,赵延要求晚上睡在他旁边,才能第一时间得知他的状况。陆宥绵本就内疚,他这一病,显然给赵延本就少得可怜的睡眠时间雪上加霜。他本想劝赵延回去住,谁知赵延得寸进尺的要和他一起睡病床。 二人僵持不下,各退一步,维持现状。 落日余晖,天色渐晚。康复中心的广播里正在播放着一些舒缓的音乐,楼下的花园里人群三三两两,有些人结伴正在散步,有些坐在长椅上聊天。 赵延上班还没回来,偶尔会有人来探望他,尤其是之前学校里的同事。只是今天,陆宥绵的房门前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这是他第二次见到赵洪年,如此算来,上一次见到他竟然已经是六年之前,如今哪怕赵洪年肉眼可见的衰老了许多,给人的整体印象依旧是矍铄的。 陆宥绵的行动能力还没有完全康复,他坐在轮椅上,轮椅按照他的想法向门口滑动了一些。 陆宥绵抬起头礼貌地说道:“赵先生,您好,好久不见。” 会在这里见到赵洪年,他心中并不意外。他有理由相信赵洪年是从始至终都知道他和赵延的事,只是一直没有点破罢了。 但此刻他不得不去想赵洪年来找他的理由。 最直接的理由无非就是想要他放手。 他完全可以理解这样的想法,因为这样的想法在这段康复的时间里,不断的出现在他自己的脑海中。 每当他萌生出丝毫的退意,赵延便会在夜色里出现在他眼前。 他一出现,自己便没有了抵抗的余地。 那一丝退意便会变成贪恋——哪怕再多一日。 然而出乎意料的,赵洪年并没有对他摆出严苛的脸色。老人低头像陆宥绵点了点头,“你好,陆先生。” 这样的见面对赵洪年来说,也是陌生的。 上一次面对面交谈已经过了许久,他几乎已经不记得陆宥绵的模样。但前段时间他已经从不少收集的图片中又重温了陆宥绵的样子。 如今在这样的境况下,他低头看到那个坐在轮椅上的人,突然觉得陆宥绵没有自己想象的那样锐利明朗,哪怕年轻人脊背挺得笔直,他整个人都让人觉得是脆弱易碎的,除了眼神中依旧可以看到的几分坚定。 陆宥绵指了指门口的单人沙发,“您请坐。” 赵洪年坐下后手指在扶手上轻点几下,随意地示意了一下床边的一张小床问道:“赵延晚上就睡这?” 陆宥绵怔了怔,赵延之前确实睡在那里。 但是如今,赵延嘴上说维持原状,早上他醒来的时候,却都是睡在他身畔的。陆宥绵不知道怎么回答,视线怔怔地越过那张床看向窗外的晚霞。 赵洪年并没有要继续为难他的意思,“我想陆先生也不是喜欢啰嗦的人,那么我便开门见山的直说了。” 他从口袋中拿出一个塑封的透明板。板中装着一个薄膜状的东西,小而不易察觉。 陆宥绵接过透明板,举起来逆着光看去,隐约可见这片薄膜的边缘和其中复杂的纹路。 “这是仿生薄膜吧?不知道这个电子纹传递的是什么信息。”陆宥绵沉声问道。 这个薄膜并不常见,造价极高所以适用范围也十分狭窄。 “不错,确实是它。我们已经找技术人员核查过了,里面传递的是实时空间坐标和人体机能信息,其中的感知原件已经在检测过程中被剔除了,只留下这部分传输元件。” “请问这是哪里来的?赵先生既然拿来给我看了,是否意味着与我有一定联系?” “目前这个小东西已经没有了任何的价值,但我想陆先生或许希望拿他当个纪念品,因为他正是从你的是身体中取出来的。” 陆宥绵皱了皱眉头。 衰变之后,他身体上开过的口子不在少数。一时之间他竟想不到这个东西是什么时候植入他的身体的,有什么契机和理由在他体内植入这种生物芯片。 他的第一反应是赵延为了他的安全做的,但是不管是戒指项链或者手机,真的要给他定位还有很多种简单的方式。 赵洪年看出了他的疑惑,解答道。“是从你肩上那个帮赵延挡的伤口里取出来的。” 陆宥绵思索了片刻。“我记得当时就是在赵氏医院做的手术,是那时候植入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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