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说得颇不客气,连骂带咒的。 濯月还保持着举手敲门的姿势,站在那儿,似乎被吓住了。 洛听潺心里有些不悦,但人话里说得明白,规矩就是白天不做生意。 他们贸然上门,打搅了别人,不占理。 而且这人一脸桀骜嚣张,看着也不像讲理的模样,洛听潺懒得纠缠,就当自己白跑一趟。 话又说回来,什么生意白天不做,要专等晚上? 他上前一步,将濯月往身后一拉,是个保护的姿势:“不好意思,我们不知道这规矩,打扰了。” 被他挡在身后的男人眼睫颤了颤,目光在被握住的手腕上停留了片刻,落在背对自己的少年身上。 少年还未长成一个成熟的男人,连挺直的脊背都稍显单薄,但他挡在他的面前,试图去保护。 男人掀开眼睑,目光扫过门边的黄毛青年。 黄毛青年不经意间对上了男人的视线,那一瞬间,他觉得自己就像是一粒尘埃,不,甚至连尘埃都不是。 他甚至没有在看他。 就像神明漫不经心向凡人投下一瞥,神明在注视凡人吗? 男人只要一个念头,他就会永远地从这个世界消失。 他知道,这对男人来说,比拂手掸落衣角的灰尘还要简单。 他在心里哀嚎一声,这个祖宗要来怎么也不通知一声,老不死的果然老糊涂了! 看到一边气质温雅柔和的少年拉着这个祖宗要走,黄毛青年先是不敢置信,然后顿时眼睛就亮了。 划重点!拉着这个祖宗的手!他怎么敢的?! 这么勇的人能让他跑了?笑话!他就跟那老不死的姓! 在洛听潺的眼里,就是这个小混混模样的青年身体抽动一下后突然变得热情起来。 跑上前围前围后不说,脸上的笑容猥琐得就像是一个拉客的鸨母,嘴里连说着:“误会!误会!” 洛听潺怎么看都觉得古怪。 古话说得好,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看少年还是一副欲走的架势,黄毛青年急了,这人一走,回头他这身黄皮不得被扒了挂墙头! 他伸手就要把人拉住,对上男人冰凉冷淡的目光,顿时一颤,讪讪缩了回去。 黄毛青年心中苦笑,只能费力堵在少年身前,又努力不碰着人。 洛听潺看这都动手了,一下十分警惕:“光天白日的,你想做什么?” 黄毛青年揪了揪自己的胳膊肉:“嗨呀,你看我这细胳膊细腿的,能做什么啊?” 洛听潺看一眼那鼓起的腱子肉。 是不能干什么,也就轻轻松松撂翻十个他吧。 看着少年愈发警惕的神色,黄毛青年讪讪收回胳膊,把袖子往下撸了撸胳膊往身后藏了藏,以此来表达自己的友好。 “我这张嘴就是管不住,总说些胡话。小哥你肚子里撑船,别和我一般见识。” 他说完,迅速换了话题,用营业式的亲切语气道:“亲亲你是要买衣服吗?本店什么都有,现买订做都可以,保证服务售后一流!” 洛听潺狐疑:“不是白天不做生意吗?” 就在青年抓耳挠腮支支吾吾时,一个穿唐装的老人从门后走了出来:“瓜娃儿,有客人上门,还不请进来?” 青年一张英俊硬挺的脸瞬间涨红,心中暗自咬牙,这个老不死的,说了不准叫小名! 面上强颜欢笑:“小哥,我真不是坏人,我爷爷在这呢。” “年轻人毛毛躁躁的,让客人见笑了。”老人拄着拐杖,头发打理得一丝不苟,语调悠缓,举手投足间有种时光堆积出的优雅。 洛听潺略一打量,提起心这才稍稍放下,把之前的话重复了一遍:“是我们的问题,不知贵店的规矩,打扰了。” “哪里来的打扰,开门做生意,来者是客。”老人笑呵呵的,“铺子里摆了些成衣,客人进去看看?”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洛听潺也不小家子气,随老人进去了,黄毛青年在一旁跟着,丧眉耷眼的。 老人趁着少年不注意,闲闲一瞥,小子,你还嫩了点。 * 店里的成衣每一件都很精美,而且是成套的,从鞋履到挂饰发冠,每一套都有自己的特色,看得出来制作的主人很用心。 洛听潺流连其间,惊叹连连。 忽而驻足。 店铺深处的墙壁挂了一幅古装美人图。 美人站在高楼,侧头凝望,头顶星穹黯淡,楼下灯火汇成汪洋。着一身红衣,袖口极宽大,衣襟交叠处似有神秘的图纹。 本是极热烈的颜色,看起来却显得冷凝。长长的衣摆堆叠在地面,及臀长发扬起丝缕,似乎有风。 孤寂和繁华,晦暗和煌煌,完美地融合在了一起。 地上是人间,楼顶是天上。 一座高楼,将神明和凡尘隔开。 热闹永远属于人间。 神明只能独倚高楼,俯瞰世间繁华。 强烈的孤寂透过一幅画传达给了驻足的少年,少年揪紧心口的衣服,不知不觉,泪流满面。 艺术不分国界,也不会被时光腐蚀。 好一会儿,洛听潺才缓过来,他抹去脸上的眼泪,问老人:“这件衣服,能做出来吗?” “这……”老人看了一眼垂眼静默的男人,“也不是不行。” “客人是要自己穿,还是要给别人做?” 洛听潺不知怎么的,第一时间就想到了濯月。 他觉得,只有濯月能穿出那种感觉。 但那幅画表达的情感震撼归震撼,寓意却并不好。 画里的美人不辨男女,看似高高在上,却仿佛被囚禁在了高楼一隅,陪他的只有无尽星空和偶尔路过的风。人世繁华看似触手可得却遥不可及。 濯月行走在人间,哪里和祂一样呢? 洛听潺又不想濯月穿那身衣服,就好像那样濯月就成了画里的美人似的。 他希望濯月永远高高在上,不坠泥淖,但永远也不希望在濯月的脸上看到那样的神情。 即使是一时的扮演也不想。 第10章 它很适合我 洛听潺:“我自己穿。” 老人打量他几眼,摇头:“客人怕是驾驭不了这件衣服。” 洛听潺也知道自己的风格不是这款:“收藏可以吗?我瞧着它觉得喜欢。” 老人客气地笑笑:“好的衣服都有灵气,如果制作出来只是束之高阁,未免可惜。” 言下之意,就是不行了。 其实这种全古装,除非特殊时刻,订做了也不可能天天穿。不过一般能力过硬的人都有自己的傲气和坚持,洛听潺心里有些遗憾,惋惜地看了眼挂在高处的画像,倒也不再坚持。 洛听潺:“那我看看其他的。” 一直没说话的濯月忽然开了口,他走过来和少年并肩站着,仰头看那幅美人图:“做给我吧。” 洛听潺:“?” 濯月:“你不是想给我配一身天缘节穿的衣服吗?” 洛听潺:“是……” 濯月:“它很适合我。” 洛听潺无法反驳。 濯月:“你在担心什么呢?” 洛听潺:“只是觉得,寓意不太好。” 濯月凝视着画中的美人,似乎两人隔着时光与空间对视了。 片刻后,他掀唇,嘴角的笑容稍纵即逝:“我不是他。” 低头对上少年澄明清澈的眼:“你担心的都不会发生。” 洛听潺无言。 “就它吧。”濯月似乎想到了什么,眼里泛出捉摸不透的光来,他的声音低了些,“你会喜欢的。” 洛听潺被说服了。 一直旁听两人对话的老人这时问:“两位客人决定了吗?” 洛听潺看一眼身旁的男人,不再迟疑,朝老人点点头:“决定了。” 老人仰望着挂在高墙上的美人图,感叹:“从老朽接手这家店之前,它就一直在这里,停留了很久了,终于等到有人把它带走。” 他目光在面容美丽清寂的男人身上滑过,低声道:“这位客人会让它绽放属于自己的光彩的。” 随之落在了少年身上:“老朽手上有一件藏品,既然客人的朋友拿走了小店的镇店之宝,那老朽就将它送给客人吧。” 洛听潺:“……谢谢。” 虽然你要送我衣服我很高兴,但是怎么忽然就成了镇店之宝了? 老人朝黄毛青年使了个眼色,黄毛青年眼里还有不敢置信,踟蹰着还是转身往店铺深处去了。没过多久双手捧着一个造型古朴的木制长盒走了出来。 盒盖上印刻着玄妙的花纹,打开一看,一件十分繁复华丽的深紫色华服整齐铺展在盒中。袖口和衣摆下端都有用金银丝线交织绣出的暗纹,背部到胸口被一只展翅欲飞的仙鹤环抱,交叠的衣襟处绘有神秘的图纹。 这图纹看着,和那画中美人衣襟处的倒是有些相似。 只是红衣更简洁,除了衣襟处的神秘图纹再无其他装点,而紫衣华丽繁复。 洛听潺指尖缓缓摩挲过仙鹤纹路,在那传神的眼睛处停留:“这是?” 老人自然看见了他眼里那份真诚的欢喜,笑呵呵道:“这是历代店主传下来的藏品,据说是仿制某个王朝太子的冕服,一直被收藏在木匣里。今日就让小老人成人之美,赠给客人您啦。” 洛听潺一听,忙收回了手:“无功不受禄,既然是店家珍爱的藏品,我……” 老人摆摆手,环视一周悬挂的深衣:“不知有多少衣服埋没在小店吃灰,人挑衣服,衣服也挑人。今日老朽将它赠与客人,便是它与客人有缘。客人尽管带它去这人间见识一遭吧。” 虽然听起来神神叨叨的,但在老人的眼里,这些衣服大概就相当于他的孩子吧。既然不愿意自己的孩子被埋没,那么为之挑选适合的主人大概也是老人唯一能做的了。 洛听潺沉思片刻,没再拒绝,他郑重向老人鞠了一躬:“我会好好待它的。” 老人:“老朽听客人的意思,是想参加两天后的天缘节?” 洛听潺:“嗯。两天的时间够把它做出来吗?” 他指了指画里美人身上的红衣。 “客人请放心,时间是够的。”老人道,“天缘节是晚上才开始,客人15号上午或下午来,届时老朽一定双手奉上。配套的鞋履衣冠配饰,小店也会准备,客人和您的朋友来此更换便可,也让老朽一睹昔日‘神明’和‘太子’的风采。” 洛听潺应了,彼此约好15号下午作为拿货时间。 两人走后,黄毛青年终于忍不住了:“老不死的你做什么呢!守了那么久的东西就随随便便送出去了?!我告儿你,现在人可还没走远,你要是反悔还能追回来!” 老人慢悠悠寻了木椅坐下来,黄毛青年急得抓耳挠腮,踢老人一脚:“老不死的,问你话呢!听到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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