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木屋简陋。 幸运的是,防晒衣多少起了点作用,加上雨下得不大,他们动作也快,衣服只是润了些,没湿透。 摸索中找到了嵌在墙壁上的灯,是那种老式的油灯,还有很少一点煤油。 洛听潺松了口气,好歹还有一盏灯。 他小时候在乡下和姥姥一起生活过一段时间,挑了灯芯,还算轻松地点燃了油灯。 片刻一豆昏黄灯火颤巍巍站起,顷刻间光亮笼罩了这片方寸之地。 灯是文明的象征,很多时候都给人以安定和希望。 洛听潺也不例外。 心神忽然松懈下来,疲惫也潮涌而至,又冷,又饿。 可现在的条件能做什么呢? 他强撑着招呼站在门口的男人:“濯月,别看了,雨下这么大,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停,进来歇会儿吧。” 濯月掩上门进了屋。 洛听潺看他站着不动,也没精力再说什么,一屁股坐在地上,也顾不得干不干净了。 他仰头倚靠着木制的墙壁,疲惫的闭上眼睛,等天亮吧。 忽然响起一阵窸窣声,溪水薄雪般的声音响起,离他很近。 “你在难受?” 洛听潺仍旧闭着眼,低低“嗯”了一声。 然后他听到对方说:“难受要说出来。” 洛听潺:“为什么要说出来呢?” 男人沉默了。 长久没有得到回应,洛听潺一惊神,才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什么。 他其实没怎么听进去男人说的什么,他太累了。 随口而出的这句话可以很寻常,有时候也可以很伤人。 濯月大概是想安慰他,洛听潺无意对他造成伤害。 洛听潺:“我的意思是……” 他说着,沉默的男人却忽然开了口:“我猜不到。” 洛听潺一愣,前后一联系。 “难受要说出来。” “为什么要说出来呢?” “我猜不到。” 猜不到你因为什么难受,所以你要说出来? 洛听潺忽然就有点想笑,他曲起一条腿,一手支在膝盖上,半边脸斜斜压在掌心,偏头看着灯光下的男人,眼尾微微下垂,显出一点细微的温柔来。 他说:“我有点难受,濯月。” 男人兀自站在那里,垂着眼睑,似乎在沉思什么。 灯火跳跃着,两人一时都没说话,只剩下彼此的呼吸和心跳声。 男人忽然靠近,俯下身,洛听潺整个被笼罩进巨大的阴影里,他往后躲了下,墙壁的存在让他没能成功,冰凉的手贴上额头。 男人流露出迷茫:“不凉?” 洛听潺注意到了,忍不住嘀咕了句:“笨蛋。” 或许是男人亲昵的太过自然,洛听潺不自觉也放肆了些。 不过说完就后悔了。 他连忙道:“咳,是你体温太低,感觉不出来。你这个标准不作数。” 男人好看的眉头折出一条痕,看得洛听潺看得心里一揪,禁不住就想要给他抚平。 美人果然占优势。 他暗自叹息,第一次知道自己有昏君的潜质。 洛听潺:“我倒是很羡慕,有这样的体质哪还用怕夏天。” 这倒是真的,洛听潺身子骨不差,却很娇气,又怕冷又怕热的,还很不耐晒,否则就会脱皮。 男人眉眼舒展开,似乎被洛听潺的话说服了。 洛听潺忽然记起,似乎有种说法,体温低的人多是身体不好。 不知濯月是哪种情况,他忧心起来,又不好直接问。 洛听潺敛眉思索间,忽听濯月道:“你需要衣服、食物和火?” 洛听潺:“?” 濯月确定了:“你需要衣服、食物和火。” 洛听潺:“??” 然后洛听潺就看到男人在木屋里转了一圈,再回来时空空的手上已经被东西塞满了。 包括但不限于一张复古碎花小薄毯,一件丝质睡衣,一条毛巾,一口锅,半阙姜,一只鸡蛋,半坛醪糟一包糕点和一只腌好的鸡。 ??! 洛听潺:“你在屋里找的?” 其实是废话,可不是他看着人一件一件从不同犄角旮瘩里摸出来的吗? 问题是,那些地方他之前也看过,明明空荡荡什么也没有! 濯月瞥了眼角落处的阴影,垂眸:“嗯。” 洛听潺幽幽说了句:“我运气一直很好,直到遇到你。” 顿了顿,他玩笑似的道:“遇见你大概耗光了我所有运气。” 回应他的是塞进手里的一包糕点,濯月说:“不会,你会一直幸运。” 语气极认真。 洛听潺轻轻的,轻轻的叹了口气,含糊道:“但愿……” 手里还捏着冒着热气的油纸包,男人已经堆起了一堆木柴,洛听潺觉得自己无论如何都要说点什么:“擅自动用别人的东西,不太好吧?” 濯月正忙着生活,动作肉眼可见的生疏,头也没抬:“不算擅自,我允许了。” 洛听潺翻译了下,懂了,濯月的意思是,东西是他的,随便用。 柴堆点燃了,一点烟冒出来,啪嗒一声,柴堆垮了,微弱的火苗霎时压灭了。 洛听潺把糕点放在窗沿上,蹲下来去拿男人手里的打火机:“我来试试。” 濯月没给:“你休息,马上就好了。” 然后就见他的手很随意的拨了拨,一点技术含量也没有,比起刚才的架势,不是一般的敷衍。 就在洛听潺已经准备接受失败甚至已经想好了安慰的话时,火堆反而迅速燃烧了起来,火焰迅猛又热烈。 濯月:“先煮姜汤吧,听说淋了雨都要喝它。” 他露出了一种虽然我不理解但是我就是知道的表情。 洛听潺:“……好。” 不过。 “别动。” 濯月疑惑。 他鼻翼上不知在哪里蹭了一点污痕,因为过于白皙的肤色而显得格外醒目,因为偏头询问的动作被洛听潺看到了。 洛听潺指指自己的鼻子,示意他:“你这里,有东西。” 濯月伸手去摸,一点变成了一道,一道又变成了几道,花猫似的。 就好像,神明走下神坛,变得平易近人起来。 洛听潺扑哧一声笑了。 濯月意识到了什么,看看自己的手,他偏过头,把那张过于完美的脸凑近了少年,眼睑垂着,长而卷翘的眼睫堆出一圈阴影:“擦掉。” 洛听潺顷刻间受了美颜暴击,笑声差点呛进嗓子眼里。 他看着眼前美而不自知的人,手指在衣服上擦了擦,一点一点拭去了污痕。 “好了。” 说完轻轻推开了那张过于靠近的脸,回到放糕点靠近窗户的角落,缓缓、缓缓吐出一口气。 他坐在地上,慢慢吃着兔子形状的雪白糕点,垂眼看着男人动作笨拙的生起火堆,架好铁锅,熬姜汤煮醪糟烤鸡肉。 没人知道他在想什么。 * 姜汤辛辣中带甜味,鸡蛋醪糟美味可口,烤鸡肉烤制微微焦黄,油光泛亮。 洛听潺称赞:“你手艺真好。” 濯月:“你喜欢就好。” 洛听潺:“……哎。” 这一场雨一直在下,似乎有永不停歇的架势。 雨声如瀑,柴堆闪烁着零星的火光,不时发出哔啵一声。 热汤热饭下肚,困意纠缠上来。 洛听潺披着小毯子倚靠墙壁而坐,濯月在离他不远的地方。 灯火幽微,洛听潺打了个哈欠,很随意地问:“濯月,你是本地人吗?” 濯月想了会儿:“算是吧。” 洛听潺:“我来这是旅游,你呢?家在附近?” 濯月:“没有家。” 洛听潺的困意都给惊跑了:“抱歉,我不知道……” 有些事情,没经历过是永远也体会不到的,洛听潺噤了声。 濯月:“不用说抱歉。” 他看着洛听潺,是很认真的神情:“你很好。” 洛听潺:“……” 这个人,到底知不知道他在说什么啊? 濯月:“我不会难过。” 洛听潺叹息,这么笨出去被骗着做了坏事怎么办? 他摩挲着小毯子,说:“濯月,我困了。” 濯月:“困了就睡。” 洛听潺看着他:“我能靠着你吗?” 他瑟缩了一下身体:“有点冷。” 濯月的表情告诉洛听潺他不懂,但他说:“过来。” 洛听潺露出笑容,拿着小摊子挪过去,轻轻靠在了濯月肩上。 他知道濯月在疑惑为什么明明靠着他会更冷却还要提这个要求,但他什么也不问,他只会说“过来”。 说出愿望就会实现吗? 濯月啊,你这样会被欺负得很惨,你知道吗? 第4章 野望 一门之隔,门外暴雨如注,门内灯火昏黄。 美丽而神秘的男人席地坐着,身后是冰冷的墙壁,身前火焰寂静燃烧。 面容温雅的少年偏头靠在他肩上,带点棕的碎发软软垂下,搭在隽永的眉眼间。那双明澈如水的眼眸阖着,匀净地吐息。 手垂落在膝上,掌心笼了一绺冰凉的发。 他睡着了。 男人的目光落在少年沉睡的面容上。 少年身上有股蓬勃的生机,像是初春的枝条,又柔又韧。 手指拂过垂落的眼睫。 微微的痒。 男人低语:“仲孙,他很喜欢。” 火焰寂静地燃烧。 他似乎也不需要回应。 过了会儿,男人移开视线,轻声说了句:“退下吧。” 火光照耀之外的浓稠黑暗里,什么无声涌动着的东西,缓缓平息了下去。 夜色绵长,男人缓缓阖眸。 * 洛听潺是在一阵清脆婉转的鸟鸣声中醒来的,睁开眼,视野里填满了天空蓝。 他是头枕着濯月大腿脑袋往里侧埋的姿势,甚至能感受到一层布料下对方硬挺的肌肉随呼吸轻轻起伏着。 洛听潺僵了一下,不动声色松开了攥着一绺冰凉长发的手,轻而缓地坐起身体。 然后就和倚墙而坐的男人对上了视线。 洛听潺怕冷似地拢了拢身上的薄毯:“嗨,早上好。” 濯月视线落在少年泛了一层薄红的耳骨上,默了下:“早上好。” * 回到复归旅店,洛听潺站在篱笆入口处的石碑旁,看着将自己送回来的男人。 男人的神情宁静淡漠,黑亮如绸缎的长发披散在身后,脊背挺直像是永不会弯折,明明是乡野郊地,他却像是站在神龛上,俯视众生的神明。 可拖地的天空蓝长裙裙摆污渍不堪,大腿位置的布料褶皱凌乱,显出几分狼狈来。 一瞬间,神明落入了人间。
60 首页 上一页 2 3 4 5 6 7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