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儿如今病已痊愈,身强体壮,寻大侠,不,寻盟主,请放心吧。” 话音刚落,周围风起云涌,天空顷刻间暗如深夜,血色闪电划破天际。 “这是……”在场众人方才露出疑惑神情,下一刻,飓风已横扫现场,眨眼之间,死伤无数,残肢遍地,亭台楼阁立刻化作废墟。没有死在风暴之中的江湖好汉,也被铺天盖地的寒冷和恐惧逼得发疯,操起刀枪棍棒互相攻击起来。 邓子追目睹一切,几乎也要跟着丧失理智,但他眼睁睁看着长生教教主一剑刺向自己的儿子,身旁所有弟兄都杀红了眼,曾出神入死、亲如手足的同门,却自相残杀得如杀父仇人。他只有一双手,竭尽全力也无法完全阻止这一轮着魔了一般的惨剧。 这是梦吗?这是何种噩梦? 在一片混乱之中,邓子追蓦然仰头,朝天望去,只见月前飘着一个素衣身影,惨白如雪,清冷如冰。那身影飘摇着,散发出浓厚的恨意和怨力,正是一切恐怖和阴郁的来源,高高在上,似是在操控这一切。 但落在邓子追眼里,那分明是…… 那身影的躯干纹丝不动,脑袋却平平转向邓子追的方向,面上只剩深可见骨的腐肉,双眼通红,血泪蜿蜒。他平举左手,轻弹食指,尖利的指甲飞向了正在浴血杀人的长生教教主胸前,将他整个人钉死在地面上。 他已非凡间之物了。发鬓尽散、面有血痕的邓子追呆呆地看着他,不自觉地伸出双手,依然想要拥他入怀。 那人发出一声尖利如刀锋划过石壁的怪叫,然后腾空而起,消失不见。 邓子追再环顾四周,发现所有人都已倒在血泊之中,无人生还。 从这一日起,邓子追打消了事成后立刻归家,随后在坟前自尽的心思,每日每夜都在寻找着他。他不在乎那人容颜尽毁、阴阳相隔,他只想把他抱在怀中,用余生去对他道歉,与他携手去做曾约定过之事。但那人没有给他留过余地,在世间游荡时刻意躲开了他,所到之处,全是腥风血雨和长恨绵绵,而邓子追总是来晚一步。 人间变了天,什么江湖豪杰、王侯将相,都再敌不过身怀阴间之力的鬼怪。人们似乎失去了存活的意义,杀戮和仇恨才是唯一值得费心之事。除了邓子追本人,如同被诅咒了一般,依然保持着旧时的良知,而这便是最令他痛苦之事。 因为,他还爱着那人。但他同样爱人间万物,为兄弟好友而牵挂,为一草一木而感慨,甚至为任何心存一丝善念的恶人而欣慰。然而,他身边这些无辜之人,已一个接一个地死在怨恨中了。只剩下他,清楚地感受着自己的心。 他放弃了追逐,回到了药庐,用已枯死的竹木重新做了一根笛子,却在每一次把它握在手中时都泪流满面,哭得无法吹奏任何音律。直到,那阵将一切生机和希望都吞噬的魔风,刮到了他身后。 “这便是你要的么?”他一手抚摸着墓碑,指尖蹭过那个“爱”字,“要我一个人,活生生地见证一切?”
第76章 76. 孽缘·乌鸦·光球 “这便是你要的么?”他一手抚摸着墓碑,指尖蹭过那个“爱”字,“要我一个人,活生生地见证一切?” 或许这听起来,实在不像是一个提问,那人没有回答。得不到答案,邓子追便回头去看,只见他仍然飘在空中,惨白依旧,破碎的面容却随着怨力的增长而越来越清晰,越来越像以前的模样。 “是我……是我对不住你……”他痴痴地望着那人,哪怕他与自己已非同类,哪怕他通红眼中只有憎恨和厌恶,哪怕他双手已沾满无辜之人的鲜血,哪怕所有人都怕他,邓子追依然愿意为他付出一切,“无论你想要我如何偿还,我都依你。” “我要天地间所有生灵,都尝到我尝过的滋味!我要怨恨和痛苦遍及天下,我要人人受苦受难,我要仇恨当道,我要你死!” 字字诛心,句句骇人,却能令邓子追定下心意:“……好。” 早该是这样的。如果,他从最初便放下一切,与他去应许过的海边胜地,安安静静地度过余生,是不是就不会有后来之事?如果,他没有答应长生教的请求,无视那个本就理应绝命的孩子,他是不是就不会死?如果,他没有顾念大局,心慈手软,在当时就果断为爱人复仇,他是不是就不会这样满腔愁怨?如果,如果,如果他们没有相识相爱,而是形同陌路,永不干扰对方的人生?不,这绝不能发生! 邓子追执起三棱锏,对这一场孽缘,和此时的收场,心中毫无悔恨。反手施力,兵器入体,温暖涌出,这一刻的剧痛,却远不如他见到那人尸体时的难以承受。 我死了之后,能抱住你了吗?能让你心宽了吗? “你该……满意了……”他倒在血泊之中,朝那人伸出手。 “不!我不满意!” 这是邓子追记忆中最后听见的话:“我要亲手杀死你,那才叫复仇!你以为自尽可以改变什么?又是你大侠的清高?正直?我绝对不会放过你,生生世世都不会放过你!我要三界都与我感同身受,我恨!我恨啊啊啊啊啊啊!” 在这令他痛彻心扉的尖叫声中,画面开始飞速转动起来,犹如在霓虹组成的隧道之中穿梭。他看见世间依然充满仇恨,由那之后,死去的灵魂再也不愿意听话离去,而是在人间徘徊,执念从此诞生。他看见那人源源不绝地汲取世间怨气,在凡间飘荡数百年,以恨为食,将无数心怀不满的灵魂拉入无尽深渊,将人间搅乱,逼迫神鬼二界插手。他看见自己在地府刑期已满,却不愿离去,甘愿永生遭受乌鸦啄心的苦痛,傻傻地以为这便能平息那人怒火,直到众鬼差分身乏术,心生一计,扯下他发上那一抹纯白布条,缠在一只乌鸦颈上。那乌鸦从地府飞向人间,双翅触到阳光的那一刻,通体变得雪白…… “寻遇之!” 寻遇之! “我恨你!” 我恨你! “阿遇……” 阿遇。 “子追……” 子追。 “子追!凳子!” “邓子追!!!醒醒!” 苦涩得像是全世界所有最苦的东西都混在一起,然后榨成汁的液体,从他的嘴里猛灌下去,呛得他一阵作呕,然后难以控制地咳嗽起来。邓子追觉得身体仿佛从太空里往下掉,重力和惯性把他全身狠狠地甩在地上,天旋地转,浑身灌铅,让他不得不因为疼痛和窒息而清醒过来,终于回到了现实中。 “咳咳咳……”邓子追推开面前的人,拼命地把喉咙里的东西全部咳了出来。他耳边嗡嗡作响,眼前像万花筒一样的画面缓缓开始平息,他这才发现,自己躺在卧室的床上,旁边是心急如焚的海一健。 “那是什么……”奇苦无比的味道还残留在他喉咙里,他一边作呕一边问。 “这是鬼喝的东西,你被夺魂了,不用这玩意儿都喊不醒你。”海一健握住他的双肩,把他掰向自己,“他对你做了什么?你把什么厉害的符咒给他了?我进不去啊!” 邓子追还头晕眼花着,听见他问话,使劲捏紧拳头,然后狠狠扇了自己两巴掌,这才恢复了思考能力,“不,那不是他,是我……” 海一健急得头顶冒烟,见邓子追眉心的标记忽明忽暗,更加担心起来,“什么?什么是你?” 当邓子追慢慢抬头看向海一健时,他脸上带着后者从未见过的神色——明明颊上泪痕未干,双眼中却只有坚定。邓子追对他轻轻摇了摇头:“一直以来,都是我。” “什……”海一健疑惑的话还没说完,突然,他的手中被塞进了一道符。下一秒,他的身体便凭空消失了,直接被传送到了安齐和任崝嵘所在的地方。 邓子追从床上站起,看向窗外,只见乌云密布,飓风刮起,穿着熟悉的快递员制服的鬼差们,仍在顽强地试图控制住从地府汹涌而出的怨灵。没有天眼的凡人看不见百鬼夜行,也都恐惧于天崩地裂的自然灾害,他们不会知道,眼前的连环车祸、大火冲天、危楼倒塌、水淹平房,这些在瞬息之间就夺走无辜之人性命的惨剧,其实都源自于同一个地方—— 顺着天际望去,肉眼所无法直视到的位置,邓子追的天眼却能捕捉得到,那个被漫天神佛隐藏起来的,三界的最后一个交汇点。 在那里,那个惨白的身影正临空而立。 纪千秋漂浮在半空之中,感受着他的所有力量在身体之中涌动,每一根发丝、每一处肌肉都如获新生,积攒多时的愤怒和信心正蠢蠢欲动着,迫不及待地想要向世界展示 他的能力。 这一次,与四百年前已有所不同了。当时的他,凭着自己的一腔怨恨,在人间大开杀戒,以凡人的灵魂为食,控制着同样心怀怨念而滞留人间的恶鬼们,以为那便是占领人间的最好办法。但他忽略了三界运行本就有万物相生相克的规则,纵使他力大无穷、狡如脱兔,也终究逃不过一物降一物的道理。当职责本就是以暴制暴的战神出现,他便注定会输。 在地府受刑四百年,他们以为使他罪孽消减后便能平息他的怨恨,但时间和禁锢却给了他仔细思索的机会。他已想清一切,与其在占领人间一事上耗尽心力,不如干脆反了这毫无意义的因果轮回,让人间和地狱再也无分彼此。 白乌鸦以为他只是想要回自己的记忆,但他要的是所有怨灵同时在人间狂欢,让整个地府的死神都疲于奔命,使人界无人守护,他便可趁机破了三界分治的阵。只要地府和人间乱作一团,还怕高高在上、明哲保身的天庭不出手?而天庭一旦插手凡间事,人类得知了神仙和永生的存在,接下来会发生的事,那才是真正的混乱。他迫不及待地想看看,当所有人类都在愤怒和痛恨后,世界到底会是什么样的。 至于那个战神,目睹此生挚爱在自己面前被害,岂有不怒不怨的理由?纪千秋就等着任崝嵘来向自己报复,在他怨气最盛时,便有将他拉下神坛之机。 “越爱,越恨……”纪千秋闭上双眼,喃喃着不知究竟说与谁听的话。在他身后,裹着如火盛怒和尖锐神力的疾风,像箭一样朝他后心袭来。 “纪千秋!!!”战神的吼声恰似天上电闪雷鸣。 红缨枪尖与怨力幻化而出的巨大盾牌猛然相撞,震出山摇地动,纪千秋狞笑着回身挡下这一击,千年怨气终于得到了极致发挥。怨力不断变换着,使他可以操控着世间所有兵器,与任崝嵘在空中缠斗起来。 “恨的滋味如何?“纪千秋全身的骨骼都如木偶一般,随意扭动旋转着,不断避开任崝嵘的攻击,“你应当感谢我,不然,你这一身功夫,一千年都使不出来!” “啊——!!!”任崝嵘杀红了眼,根本无法再用寻常言语与他争论,只知道发出如野兽一般的嘶吼,脑海中唯独剩下将仇人置于死地的本能。他的金枪上闪着电流和火焰,每一下挥舞都刮起海啸一般的巨大气浪,几次几乎要击中纪千秋的身体,却都被他如蛇行一般躲过。任崝嵘怒不可遏,双眼中染上血红,怒吼一声,飞身踏云而起,操起枪杆狠狠砸在了纪千秋背上,千吨重的神铁将他的脊骨敲打出震天响声。连打好几下后,任崝嵘捏紧双拳,将红缨枪往前一送,直直插入对方胸膛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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