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住!守住城门!”将军声嘶力竭地大吼着。 秦斋离他有几步之遥,眼看着他略显显佝偻苍老、但依然顽强挺立的身影,与将军背后染血飘扬着的旗帜,一同成为战场上所有人的支柱。秦斋随手抢过一把长枪,回旋着挡开所有冲向他们的敌兵,奋力朝将军奔去。 就在此时,秦斋的余光瞥见两三支飞箭的银光,正闪烁着靠近。 “将军!” 他用尽此生最大的力气,腾空而起,跃至将军背后。 那三支箭近乎同时刺入他胸膛之中。 除了登时令他眼前发黑的钻心疼痛之外,秦斋最后记得的,依然是声音。 他自己的声音。 “将军,将军不能……将军不能倒……” 他知道自己死了,但心中对此毫无感受。 他站在长长的队伍中,眼前的每一个人都与他相似——面上相似的神情,身上相似的单衣,动作相似地麻木。 眼前不止一条队伍,每条队伍前段都是相同的情形,有一个看起来公事公办的家伙坐在书桌后,问着每一个排到前头的人的姓名和生辰八字。 不知为何,对于一切,他竟不觉得奇怪。在他心中,只有全然的平静和淡然,仿佛一切都已走到了尽头,再也无需恐惧,无需渴望,无需追求。 他随着队伍向前走着,既没有在期待,也没有在抗拒,似乎此刻的行为就是呼吸,自然而自发自觉,不受时间与空间的干扰。 那书桌上有一本厚厚的册子,他听见他前方的人报出自己的信息,那册子便自动翻了起来。书桌后身穿制服的人粗略一看,随意指了个方向,排队的人便顺从地跟随那方向而去。 自睁开双眼以来,他心中突然出现了第一个念头:这一切很正常,因为他们都已不是人了。 “姓名?”书桌后的人将两只眼睛眯成一条缝,不知究竟是在犯困,还是人家本来眼睛就小。 “我叫……”秦斋张了张嘴,能清晰地感觉到,他对自己的记忆像流水一样从脑海中出现,“秦斋?” “生辰八字。”那穿着古怪制服的家伙,只抬起眼看了秦斋一眼。 话语也如流水一般从秦斋口中流出:“康成十年,七月十二。” 那家伙听了,眼睛似乎睁大了一些。桌面上的册子自己翻动了起来,哗哗作响一阵之后,停在了其中一页。书页上密密麻麻地记着人名地名、生卒年月等细节,其中一行正散发着微弱的光线。 “你……”那人低头看向册子中正在发光的那一行,手指头沿着小字挪动着,一路读向了末端。忽然,她的一双眼睛瞪得浑圆,难以置信地抬起头来,“你就是秦斋?秦斋就是你?” 秦斋轻轻点了点头,不知发生了何事,眼睁睁看着她站起身来。 “你,你还记得以前的事吗?”她绕过书桌,几乎是扑到了秦斋面前。 “以前的事?我……”秦斋后退两步,肩膀稍微撞到了排在他后头的人,却没有人发出任何异议或吃惊的声音,“我爹娘走得早,乡下闹饥荒,为了填饱肚子就去从军——” “不不不,不是这个,是,是任崝嵘的事!”那人似乎有些着急,嘴里说的净是些秦斋听不明白的胡言乱语,“你还记得吗?你是将军啊,是受了天下百姓几百年香火的战神任将军!” 秦斋全然迷茫地看着她,除了摇头以外没有别的反应。 “哎哟,一激动,我自己也给忘了,你现在还什么都不知道呢,得赶紧带你去!”那人忽然一拍大腿,拽着秦斋逆了排队的方向往外跑去,一边跑还一边吆喝,“哎那个谁,你先帮我顶一会儿班!这可是千载难逢的机会,能送天神上天的最后一程,接下来起码能炫耀个七十年!” 接下来的事情发生得依然飞快,那人带着秦斋在匪夷所思的地方快速穿梭着。沿途看去,身着牛头马面装扮服、插科打诨着的鬼差们,看起来行色匆匆、拖着一整袋金银元宝到处分发的信差,还有一看上去就与大多数人气场十分不同的、自带仙气的其他路人,每一个都在状似平常地忙碌着。在与这些一脸公事公办的怪人们擦肩而过时,秦斋忽然意识到,自己身上居然无病无痛,连一点伤痕都不带,曾经的战争与饥饿似乎只是一个幻觉。此刻,他如初生婴孩一般完美无缺。 “到了!你要是还在刚才那儿排队,排到这儿来,少说都要人间好几个月的时间呢。”那人拉着秦斋穿过一个开阔却阴森昏暗的厅堂,钻入了旁边的小房间里。 秦斋瞠目结舌地看着上头挂着的“阎罗殿”三个大字,脚下不断走着,下一刻,却被小房间里骤然亮堂起来的光线给刺得眯起了眼。 “来了,大王!来了!战神真君,还真让我给碰着了!” 在案牍累累后方,一个长发凌乱、胡子拉渣的老男人疲惫地抬起头来,看了他们一眼,脸色并没有因此变得更好。当他从长桌后站起身来后,秦斋才看见,这老男人的衣着也略有些邋遢,整个人看起来如同操劳过度,怎么也不像是传说中威风凛凛的阎罗王。 “可算把你给盼来了,任将军,”阎罗王却毫不见外地走到他跟前来,作了个揖,“自咱们上回见面,人间可已过了几百年了。上回的事,本王也只是按章办事,公事公办,希望真君大神有大量,莫作计较,将来咱们都是一同为天下苍生服务的。” 秦斋愣愣地看着他,既不敢应答,也不敢动作,仍然不知眼前究竟在发生何事。 阎罗王看他毫无反应,片刻后也明白了过来,“哎,都忙坏了,忘记了真君还未领回正身呢,自然是不记得的。本王这就让鬼差们送真君回天庭,真君很快就会恢复了。” 听他们说了这么久,秦斋终于有些理解过来,谨慎问道:“所以……我是已经死了,但现在,可以准备升天?” “岂止是升天,真君可是战神呢,司掌三界一切正邪相争之事,庇护人间所有习武之人,逢战必胜,天下无敌!”刚才带他过来的姑娘兴冲冲地接了嘴,被阎罗王瞪了一眼之后,又乖乖后退了。 “战神……”秦斋喃喃着,“我,我何德何能?” “真君谦虚了。真君第一世率天命之师推翻暴政,为天子改朝换代建功立业,新皇帝确是命中注定的一代明君,真君辅佐有功,马革裹尸后,不仅得新皇数次追封,还深受百姓爱戴。在民间,玄乾将军庙处处都是,可都受了几百年的香火了。”阎罗王徐徐解释着,“而这一世,真君又以身护上,忠肝义胆,才德兼备,再加上菩萨的百年功德,怎么会有不封神的道——” “等等,你方才说什么?”秦斋打断了他,“什么菩萨?” “噢,是常在我们地府施行宽恕善举的辛念菩萨。真君今世在人间是英年早逝,还未来得及尝遍七情六欲便战死沙场了,若论规矩,封神之前大概是还需要历劫一遭的。菩萨听说此事,便分出自身修行百年的功德,好让真君不必再在人间受苦多一世,可以直接升天。”阎罗王说着,“对了,当年真君第一世魂落地府受审,还与菩萨有一面之缘呢。等真君上了天庭,应当会想起来的。” 秦斋微垂下头,一时之间,震惊得有些说不出话来。 ---- 最近可太忙了,工作忙,搬家忙…… 下章终于要上肉了……
第28章 28. 玉念珠·晨曦·最温柔的·沟壑纵深 当他站在南天门后,望着笔直通向灵霄宝殿的白玉砖路,身披一尘不染的铠甲,手持自己第一世惯用的红缨枪时,任崝嵘心中感慨万分。 他记得自己曾纵马杀敌,与君王捧杯共饮,也记得身为秦斋时为家中父母送殡,走投无路之下去参军,最记得的,还是那一双饱含慈悲怜悯的鹿眼。 他原以为,第一次偶遇,不过说明对方的心怀天下与一视同仁。得到对方的帮助,能有机会重新做人,他自当再肆意纵情一回。谁又能想到,当日对方一点纯粹的善意和不求回报的付出,竟然让他以任崝嵘的身份永远留存于世,而他自己那一丝丝龌龊的心思,也就再也挥之不去了。 任崝嵘平摊掌心,凝视着一颗通体洁白的玉念珠,轻叹了口气。 “辛念菩萨上一回来天庭,真君即将受封的消息便已出来了。菩萨听了似乎很是欢喜,嘱托我将它交给你。”来迎接他的天将,将这珠子交到了任崝嵘的手上。 有那么一瞬,任崝嵘以为是自己的执念得到了回应。他将玉念珠举至眼前,“他现下在哪儿”的话语几乎要脱口而出。 但天将继续说道:“菩萨还说,真君是战神,两世都从血泊中淌出,勇猛有加,戾气却过盛了。希望这念珠能替真君净化杀气,让真君与佛同在。” 任崝嵘这便回过神来,咽下叹息,心中直道,人家果然半点歪心思都不存,这东西才不是什么定情信物,而是用来提醒自己,天神责任重大,不偏不倚、恪尽职守都是小事,最重要的还得是收心养性,心无旁骛,说不定还指望着自己一起去抄金刚经呢。 无论如何,任崝嵘还是收下了那颗玉念珠,从那日起,揣在怀里,从不离身,下凡后也不例外。 但任崝嵘终究是个被百姓和皇帝用香火氪金送上去的神,绝非完人,更非圣人。在接下来的漫长仙官岁月之中,他从未停止过思念菩萨。每逢奉旨出战,洗净一身血污后,他就会梦见他。 一双鹿眼,一抹浅笑,还有躬身时的一阵香风。 任崝嵘醒来后,总会清楚意识到,自己依旧是个难以免俗的男人。 我这是在亵渎神灵。但自己也是神了,亵渎就亵渎吧,难不成还能再把我打下地狱?任崝嵘这么想着,咬牙切齿地将双手伸向自己腿间。 而那时的玄乾战神真君,又如何会料想得到,有眼下这样把辛念菩萨抱在怀里、在晨曦之中目睹他睡颜的情形? 清晨的阳光,透过遮光效果属实一般的窗帘,投在了安齐的额角上。任崝嵘躺在他身边,一言不发,安静地看着。 安齐的房间里放了不少录音设备和光盘书架,在这以外,不大不小的卧室里就只能塞下一张单人床了。虽然安齐身材瘦削,但好歹两个都是男人,任崝嵘又虎背熊腰,并肩而卧时,两人总觉得翻身都变得不大可能起来。任崝嵘每晚都会提出自己去睡沙发的提议,但安齐总会把他拉回床上,两人动弹不得地将就一个晚上,而任崝嵘毫不介意自己整晚不能转身,甘之如饴地守着躺在自己臂弯里的安齐。 此刻,他注视着安齐的脸庞,自己都没有意识到自己嘴角的弧度。他稍微倾身向前,将吻落在安齐额角的光斑上,然后努力稳住动作,尽量不让床铺发出吱呀声响。 “嗯?”当他躺回原处时,却正好瞧见安齐逐渐睁开的双眼,“吵醒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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