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果我飘进天牢里一看,好家伙。 那个被绑在木头桩子上上着刑的人,还真是段久这个十足十的倒霉蛋。 飘到近处我才发现,坐在段久对面看着他受刑的人竟然是梁宴。 梁宴端着手里的茶杯,没看被绑在刑具上流着汗的段久,低着头说道:“段大人,朕再问你一遍,放在藏书阁里的东西,你到底是写给谁的?” 段久显然是被逼问过很多遍了,脸上写满了无奈,只叹着气摇了摇头,并不言语。 “狗东西。”我看着段久脖子上的血迹,气得直骂:“梁宴你个狗东西!你这个暴君!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你非要把人打成这样?!” “你若是还不告诉朕沈子义是如何与你联系的……”梁宴抬头看了一眼段久,冷笑了一声,说道:“那就别怪朕给你上一点真手段了。” 梁宴说着,抬手就要招呼旁边的人把烙铁往段久身上靠。 不是他还没回答呢大哥! 你好歹让人说句话吧! 我在原地急得团团转,又不好直接上手把牢狱大哥手里的火钳抢过来,只能咬着下唇满屋子乱窜,盯着那块烙铁,脑子里飞速想着解决办法。 那块烙铁就快要碰上段久了……就快要碰上段久……就快要……等会儿你怎么还没碰上呢? 我眼睁睁看着那块烙铁以极其缓慢的速度朝段久的身上移去,又在即将碰到段久身上时停了下来,段久他神情……段久他神情看起来竟然有点不在乎? “不愧是我的好兄弟。”我眨巴着眼睛感动道,“视生死如浮云。” 我话音刚落,就看到梁宴突然站起身来,环顾了周围一圈说道:“沈子义,你还不出来吗?” 我惊的一抖,下意识就要跑,在确定梁宴是真的看不见我只是抽风对着空中发问后,才贴着墙小心翼翼地站定。 被绑在木架上的段久好像叹了口气,偏着头道:“陛下,臣都说了……” “你先别说话。”梁宴皱着眉,背着手在原地踱了几步,又挥手让狱卒拿着烙铁往段久身上靠。 梁宴好像低声喃喃了一句“再试一次”,但我没太听清,因为梁宴坐回椅子里,紧接着又说道:“沈宰辅要是再不出来,就只能请段大人受点皮肉之苦了。” 这回那烙铁是真的要往段久身上靠了,我没办法无动于衷,只好飘过去,拿起桌上的沉砚重重地往地上砸。 砚台在地上碎裂发出“砰”的一声。 整个房间都这声响动里安静下来。 梁宴盯着地上碎裂的石屑,好半天都没能说出来话,沉寂的氛围中,我只能听到地上的火盆发出“噼啪”的火苗声。 ……就好像我的心情一样炸裂。 就在我忍不住要上手直接给段久解开绳索时,梁宴突然抬头望过来,喊道: “沈子义。” 我知道他根本看不见我,但很奇妙,梁宴停下的角度刚好直视着我的眼睛。一瞬间,我竟然有了一种和梁宴对视的感觉,在他灼烈目光的注视下,我甚至忍不住往后退了半步,偏头避开了他的视线。 我听着梁宴问道:“是你吗?” 又看着他在无人回应后眼神逐渐变得发狠,他拿起一旁的刑具,指着段久,却朝我的方向喊道:“沈子义,证明给我看。证明给我看是你回来了,不然我就杀了他!” 我替段久感到无语,却又知晓梁宴的疯性。我在心里叹了口气,知道我还作为魂体存在这事是瞒不下去了,只能走过去,拿起桌上的纸笔写到: “是我。” “臣沈弃,问陛下安。”
第44章 我很想你 我死后真的发现了很多奇妙的事情。 比如现在。 写着字的纸上墨迹湿润,我手里的笔还悬在空中,但凡是个正常人来看见这诡异的一幕,都一定会被吓个半死。 但梁宴的态度更诡异,因为我眼睁睁看着他死死地盯着那张纸,眼尾一点一点泛起红晕。他笑着,但那姿态却像极了哭,他指了指桌上,回过头笑了两声。再转过身来时,我看见他眼下有明显的泪痕。 “哈……沈弃……问安……哈……” 我拿着笔的手停在空中,梁宴可以明确找到我的位置,但他朝我迈出了半步,又退了回去。他红着眼,手里还紧紧抓着刚才的刑具,说道:“证明给我看,你说你是沈子义,我不信。证明给我看,证明给我看……你还在。” 证你二大爷! 大白天的,我上哪给你证明一个鬼的存在! 我反手就把那笔朝梁宴的方向扔了过去,墨水在空中甩成一连串,溅在纸上和梁宴的华服上。要不是梁宴听不见我说话,我真想揪着他的耳朵吼一句:“你动动脑子!我都死了,我都是鬼了!除了托……” 托…… 哎? 托梦! 托梦倒是能证明我的存在啊!就看梁宴这个从前不信鬼神之说的人信不信了。 我抬手就想往纸上写,然后……然后我发现这该死的桌子上竟然没有第二支笔?! 我:微笑。 天牢这么穷的吗,好歹是陛下亲临,多备两支笔怎么了!梁宴也真是,笔都掉地上了不知道捡吗!人不能这么小心眼,人家不就溅你一身墨吗,你至于让人家一个人……不一支笔,就这么孤零零躺在冰冷的地上吗! 真是的。 我丝毫不反省拿笔丢人有什么不对,一边在心里嘀嘀咕咕地骂着,一边不甘不愿地飘到梁宴身边,把那该死的笔从犄角旮旯的地方重新刨出来,蘸上墨在纸上恶狠狠地写到——“躺下睡觉!” 飘回来的时候,我顺便腾出眼看了下段久。段久衣襟上染的血是不少,乍一看确实挺唬人的,可我绕着段久看了半天,硬是没看出来这小子身上哪一点还在冒血,而且我总觉得他脖颈上的血迹怪怪的,看上去不像是他自己流的一样。 按理说梁宴打了段久这么久,段久不发出痛叫就算了,他眼里怎么一点对梁宴的怨恨都没有,这眼神平淡的,嘶……就好像挨打的人不是他一样。 我拿着笔在纸上点了又点,皱着眉去看梁宴。 冷静下来的梁宴,端详着纸上的字看了又看,脸上的表情渐渐从质疑转为迷惑。他修长的手指带着薄茧在那张纸上划了又划,然后一扭头,挑着眉问段久道:“你确定他就是沈子义吗?会不会出现什么夺舍或者弄混淆的情况?沈子义邀请我……睡觉?你还不如告诉我他要杀了我,可信程度还高一些。” “我邀请你……”我咬着牙,把那句“二大爷”咽了回去,眯着眼望向刑具里放着的狼牙棒,抬起了半边唇。 祸不及家人,咱还是别邀请二大爷了。 “干脆玩点刺激的,”我飘到梁宴身后举起狼牙棒,朝手心哈了两口气,狭长的眼睛眯成月牙弧度。“直接邀请梁宴长眠吧。” “那……那个……陛下,臣想……宰辅大人可能是想给你托梦证明……吧。”被绑着始终不怎么说话的段久望过来,咽了下口水,对梁宴说道:“臣……臣劝您还是赶紧躺下睡一觉,不然……您身后……沈大人可能忍不住要帮帮您了。” 一回头看见巨大狼牙棒立在自己眼前的梁宴:“……” 托梦这件事我现在已经做的十分得心应手了,本来还担心我这几天没在梁宴身边,吸的阳气不够多,进到梦境里应该会疼到不行。谁承想这次进来的竟格外顺畅,不疼不痒,心口连憋闷的感觉也没有,原先总会化成屏障的那阵白雾,如今到软的不行,淡淡的一片薄雾罩在我眼前,伸手一挥就挥了个干净。 白雾渐渐散去,我走进梁宴的梦里。 作为魂体的这段时间,我进过不少人的梦,有些人的梦里一片漆黑,有些人的梦里亮着火烛,但无一例外,梦境都是很昏暗的。梦嘛,一般都藏着人心最深处的想法,藏着人所有的不甘与痛苦,藏着一个人的全部,所以昏暗点实属正常,毕竟我是外来者,人本能的会抗拒别人踏进自己最心底的地方。 但梁宴最心底的梦却和我之前见过的所有都不同。 那一阵白雾散去,我一脚伸出,踏入了满是光亮飘着桃花的地方。 那是……很多很多年以前,我记忆里第一次见到梁宴的地方。 那是曾经终年长着桃树,幼小的梁宴一把拽住我衣袖的宫墙角。 梁宴就站在那棵树下望向我,粉白的花瓣落了他满肩,恍惚间又把我拉回了那年,被人天真的往掌心塞着桃花瓣的时光。 人生若只如初见。 ……那该多好啊。 我站在原地愣着神没有动,梁宴也站在那棵树下没有动。 实际上宫墙边的那棵桃树已经很老了,枝丫干枯,很多年都没有再开过花了。但在梁宴的梦里,也就是现在,这棵树繁茂又昌盛,花朵一簇一簇地缀在枝头。风很温柔,花却不停地落,在我和梁宴这短短的,却又像天堑一般长的距离里翻舞。 我望着树下的那个人,感受着风轻轻地吹动,扬起我的发丝和晃动的衣带。 然后听着他喊道:“沈子义。” 我闭了下眼,又很快睁开,望向坠在墙头伸出去的花,回答道:“我在。” 下一秒,疾风袭来,我一个踉跄,还没来得及回头,就被人抱了个满怀。 梁宴的呼吸急促地扫在我的耳后,环着我的手用足了力,他的胸膛紧紧贴着我的,压的我只能艰难地靠在他的肩头上,才能堪堪呼出一口气。 我看不见梁宴的神情,只能听梁宴喊道:“沈子义。” 我咳了一声,推了推他的肩想喘口气,又被更用力地压回来,只能无奈地“嗯”了一声,算作应答。 “沈子义。” “嗯。” “沈子义。” “……嗯。” “沈子义。” “……” “沈子义。” “干嘛!喊喊喊!有事说事没事别给我搁这儿唧唧歪歪的!” 我耐心耗尽,伸出手要把磨磨唧唧的梁宴推开。梁宴却轻轻哼笑了一声,那笑声里带着一种如释重负的轻松味道。他松了松箍着我的力道,只是捏着我的后颈不让我动。 “沈子义。”梁宴又喊我,他的声音里透着一半惊喜和一半颤抖,我却还听出一些几不可察的委屈。 他说:“沈子义,我好想你。” 我原本扬起来想给梁宴背上来一拳的手,在空中顿了又顿,最后又放下来,半碰不碰地搭在梁宴的身上。 胸膛前传来梁宴“砰砰”的有力心跳。 我靠在梁宴的肩头,却阖上了眼。 我平生第一次在别人身上如此确定一件事——梁宴没说谎。 他是真的想我了。 我是鬼,梁宴是人,所以这里也可以说是生和死的交界,是虚幻与现实的结合。所以我也可以说,这辈子我遇到过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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