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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二十五条人命而已，就流了这么多血吗？ 【恭喜你啊，耶梦加得，你比以前果断。】 红色喷泉中映出一个瘦长人形，奈亚虚伪地拍着手。 【摧毁人类的信仰需要几十年，摧毁人类的生命只需要一瞬间。你选了最简单有效的方法。】 我的双拳虚握，手脚发凉，不禁露出一抹冷笑： “所以你准备这些幼稚、颠倒黑白的问题来迷惑我，你以为你达到了目的吗？” 奈亚无所谓地笑笑，闲庭信步沿着喷泉走来，【不，我更喜欢即兴演出。越是目标远大，越是不堪一击。你觉得呢，耶梦加得？】 倏忽，沙哑的声音在我左耳边响起，一股寒气灌入我的脖颈。 【我都做不到十分钟内屠杀一万人，可是你做到了。】 【生杀予夺的感觉如何？耶梦加得，在他们眼中，你其实是另一个我。】 牺牲少数拯救多数，牺牲残弱拯救健全，牺牲异类拯救同类。我一直强撑着告诉自己总比什么都不做要好。我却被奈亚的最后一句话惊醒了。 不，不对，正是奈亚的这三个问题，让我看清了自己的目标。我不是要从他手中保护哪些特定的人，我要保护所有、全体这些无辜而渺小的个体。 我呆站在红色喷泉旁边。其实只有几滴血而已。几滴血融入水中，染红了整座建筑。 我明白了。我早该明白。乌洱姆曾提醒过我放弃一切才能成功。确实还有一件东西我不愿放弃。即便变成了狗、即便行将就木、即便罪孽丛生，我始终不愿放弃那件东西。 那就是自我。
第102章 我生命的最后一天 我的意识最极限可以分裂成多少份呢？ 我闭上眼睛，将意识无限地分裂下去。很快这个数量就超过了一万...两万...五万...十万，我发现，随着分裂的数量骤然上升，我对每一个意识的感知变弱了，只能隐约知道自己在哪里、这具身体的主人是谁，却连基本的行动能力都没有。 可以想像，当我分裂到最小单位，我的自我意识将会彻底消失。 不过，如果我只是将一个简单的想法分裂到别人身上，比如说，“想要喝可乐”，那么我即便没有自我意识，还是可以影响到人的潜意识行为。而我借此可以将自己分裂成更小的单位，影响更多的人。 我要像血液融于泉水中一样，融于全人类的意识中，从而在第五维阻挡奈亚的渗透。 我的分裂意识仿佛奈亚的引子一样飘散开。数量超过百万后，我的意识逐渐涣散。按照这个消散速度，我估计，我的分裂上限大概是一个亿。 一亿不足以覆盖全人类。我只能往原始时代回溯，物种的祖先尚还稀少的年代。 我会在此时此刻消失，却连一个可以告别的人都没有。 等等，今天是什么日子？ 我突然收回了分裂意识，从卧室的床上坐起来。今天是个特殊的日子，我需要，不，我想要好好地过完今天。 今天是周六，“阿和西饼屋”的福利日，是一个绝对不能错过的日子。 商业楼外侧投影屏正在播出头条新闻：“美国某中心商业区发生特大地铁爆炸事故，遇难者人数攀升至七千五百人......” 我站在天桥上独自看了一会儿新闻。算起来，现在裕次郎的孩子该到上学的年纪了。他们两兄弟应该挺善于经营，“阿和西饼屋”已经走出国门开到中国来了。我不用特地去找，随便一条商业街必定能看到一家“阿和”。 今天是晴天，即将入秋，是我喜欢的温度。商业街中心的广场上有些孩子在学滑板，不断地跌倒然后抓着滑板爬起来。我看见穿着打扮各异的人来来往往，有些新潮到我都看不懂了。 “您好。您选购了一个北非蛋餐包，一个糖火勺。今天有买三送一活动，再买一件比较合适哦。” 收银员的声音把我拉回来。我笑着摇摇头，“这些就够了。” 收银员是个二十岁左右的小姑娘，体型娇小，穿着深蓝色的工作服，扎成马尾的头发从白色鸭舌帽的扣眼披下来。她的丹凤眼炯炯有神，给人留下勤快干练的印象。她点头帮我结账，突然“哎呀”了一声。 “您真幸运！您刚好是今天第100位顾客，有特别礼物！” 她显得比我还兴奋，匆匆从柜台中取出一个小蛋糕，一起打包给我：“这是我们刚出的新品，名字叫‘守护神’，您尝尝，好吃再来哦！” “真好。”我不禁说道。可惜我不会再来了。 结完账，我本该直接离开。这个小姑娘可能是我最后一个对话的人类了，我突然对她感到好奇，轻轻问道：“你今天过得好吗？” 正巧我后面没有顾客了。她略带惊讶地抬头看我，脸上逐渐展露出愉快的表情： “当然了！今天我只用上半天班，下午要跟朋友去游乐园，看马戏表演！我们还抢到了那个超火的全景宇宙体验馆的入场券，您去过吗？就是那个有黑洞穿越的？哈哈哈，还有一个小时我就下班了，我好期待！” 我配合地表示向往。我走出店门时，她大声地说：“先生慢走！先生再来哦！” 万里无云，我手中的牛皮纸袋散发出香甜的气息。我眯起眼睛远望。 这就是我要保护的人，真好。 在我生命的最后一天，我难得悠闲地在咖啡店吃了下午茶。我花了一个小时享受拿铁和甜点。“守护神”是一块白色乳酪蛋糕，入口却不甜腻，有一种香水柠檬的清香。 然后我沿着江边的步行栈道走，看天边晚霞从橘红变成乌青。很多回忆如走马灯一般在我眼前变幻。我意识到，我正在跟我所留恋的一切告别：广袤的天地、车水马龙、还有每一个平凡但努力生活的陌生人。 走着走着，我来到老城区。周六的晚上整座城市都挥洒着热情，只有偏僻的老旧居民区稍显安静。我走到路灯照不到的拐角深处，原来是垃圾站。我扣上干垃圾桶的盖子，往上一跃，坐到垃圾桶顶上。拐角尽头那狭窄的出口外灯红酒绿，我像是老去的蚌张开一条缝窥探着世界。这里正好。 我的意识分裂成碎片。 我均匀地灌注进意识隧道每一条狭窄的分支，远远超出此前所有分裂的极限。 有那么一瞬间，我感觉千万人的脉搏一起跳动，我目光中的我遍及世界各地，共享着同样的情绪。这一瞬间我仿佛全知全能，我庞大的身躯触及每一个荒芜的角落。 我在走廊上奔走，红色鱼尾裙摆动，我迟到了，只能从后门溜进教室。推开教室门，我看见苏珊娜独自坐在后排，她中性的打扮和黑色马尾飒气非凡，她闻声转向我，那些迷人的小雀斑暴露了她还是一个孩子。 我径直走过去坐在她旁边。她天蓝色的眼睛紧张不已。她竟完全没意识到自己有多么特别。我莞尔，指着她的课件：“这里，这一段。教授讲得比较快，要注意听。” 我与耶梦加得并肩行走，帮她拎着“阿和西饼屋”的牛皮纸袋。 她有一头棕红色的卷发，身姿旖旎，眼神总是漫不经心，不论跟谁交谈都沉溺在自己的世界中。她不知道，情窦初开时的爱人一直没有离开过她，她此后寄居的每一副女性身体都有诗芬尼斯的影子。 她拒绝我的表情让我想起乌洱姆，神明的悲悯也拒人千里之外。 我对她说：“你也不了解我经历过什么。”这一切好像发生在昨日，但我发现她已经无法理解我了。 我不断地分裂、回溯，分裂、回溯，最后在意识隧道的源头，我找到了起点。 冰天雪地中，我身上捆着野草和兽皮。我猛搓削尖的木头，火星迸发，突然引燃了我面前的干草。 我的同伴围过来，对着篝火嗷嗷怪叫。我环顾四周，智人们聚集在一起，火光在他们漆黑的眼睛里闪耀。 我到达了。 我的分裂意识集中到这里，如血液融入池水，我均匀地融入远古时代的每个物种。
第103章 耶梦加得之环 真理一：自身的生命高于一切。 真理二：相信生活经验得到的认知。 真理三：五芒星只有笔直的五个角。 我将自我意识浓缩成这3条规则，摒弃其他一切思想，从这个智人聚落开始扩散。 我不断分裂传播，感觉自己被拉扯成极细的丝线，微妙地连接起所有智人。当我融入全体智人，我开始感染高等哺乳动物，就这样逐级向进化树根部扩散。 我记不清我已经分裂了多少，我的意识只剩一片白茫茫的荒原，并且正在变得更加虚无。 记忆中狭窄逼仄的意识隧道，我现在终于“看”清它的全貌。 原来根本没有“墙壁”，是我的思想太冗杂，才无法穿过生物个体之间的屏障。当我将思维阉割成片段，第五维被打通，我来到一个广袤而荒芜的空间。 我也“看”到了第五维中的奈亚。 祂遮天蔽日，外壳闪着某种漆黑矿物的光泽，却不断流动、变幻。我难以用任何已知的形状描述祂。祂周身尖锐的触手遍布这个空间，五维空间没有语言，这次祂没有用沙哑的耳语迷惑我，仅仅是矗立在我面前，我就快要被无尽的恐惧和不安淹没。 我仰望祂，就像来到金字塔底的蚂蚁，悬浮在木星外围的宇航员。 但不管如何，这回我终于能触碰到祂了。 我攀附上祂的外壳，一亿个我用细小的爪勾住祂，纤细而坚韧的联结如同蛛网，几不可见地缠绕在祂外围。一层又一层，以自身形成新的屏障，永恒地阻断奈亚与所有生物的意识渗透。 就在我的思维快要消散之际，一个声音发出悲鸣，赶到我身边。 “原来您在这里” 耶梦加得在三维世界的身体艰难地睁开双眼。 真是绮丽啊，一边是衣不蔽体的智人聚落，一边是纸醉金迷的现代都市。我同时存在于一个文明的两端。一直以来我被奈亚的阴影笼罩，此时我才发觉，比起不可名状的外来邪神，我们的文明是多么惊人的存在。 这个文明孕育了我，而我最终把自己交还给她。就像胎儿回归母体，雨滴汇入海洋。 我感到无比的宁静与安详。 此时，一个纯白的少年背对霓虹，泫然欲泣地看着我。 “您最终还是走到这一步了。” 我无法张嘴，只能用游离的意识回应乌洱姆。 “你最初找到我时，明明就已经知道结局了。” 他却摇了摇头：“鄙人说过，被观测的未来不是此时的未来。在所有的未来中，您都被奈亚所毁灭，这个文明成为他的游乐场。” “那你要怎么解释现在的状况？” “啊...”他浅金色的眼眸黯淡下来，“当您的意识消散，鄙人也会随之消失。所以您最终获得成功的未来里，鄙人是不存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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