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方是她随口定的,车已经停在了蒋蔓的楼下,她步行十五分钟来到了便利店。而便利店的那一边是另一个叫瑞雪苑的小区,她已经看好了那套两居室,约好了签合同的时间,可现在却犹豫了。如果决定去法国,那之前的计划又得推倒重来,还有很多事情需要她细想。 她很愿意去想那些事情,好忘掉和史静见面的紧张。可是当史静撩着头发踏进便利店的瞬间,她还是心跳加速,呼吸短促。 她穿着长到脚祼的黑色大衣,手插在衣兜,衣口敞开,两条腰带一长一短悬着。她完全没有化妆,也不见她常戴的项链和耳钉,头发倒是披散着,遮在额前,几乎挡住了眼睛。 她环顾了一下店内,在店员的“欢迎光临”声中,她发现了右手边的孟玉蕾,然后面无表情地走了过来。 孟玉蕾安静地坐着,看着她沾了泥渍的马丁靴停在自己面前。她缓缓地脱下外套,折了两折,抱在手里坐了下去。她理了理身上的黑色碎花衬衣,孟玉蕾看到了她锁骨处梅花的纹身。 “孟老师。”她浅浅地叫了声了,然后清了清嗓子。 孟玉蕾忍不住去看她的指甲,是的,还是没剪,而且换了新的花样。她的确是以不可告人的目的来接近她,而她却傻气地以为这世上又多了一个热爱音乐的人, 可是此刻,她终于释然。柚子茶暖乎乎地贴着手心,孟玉蕾努力控制呼吸,微微抬了头,“有什么事儿你说吧!” “我今天下午见了齐星辉。” 孟玉蕾心里还是像被针扎一般。 “你别误会,是我主动约的他。公司领导听说他好了,想要他回去,是我主动请缨去见他的。当然我有私心,我实在是想不通他到底发生了什么?我还是不相信一个人突然之间会变化这么大。” “你没找到答案吗?” “也算有答案吧,虽然很牵强。我一直以为他得了什么绝症,没多少日子了,没想到他突然又好了。如果生病住院,单位是可以发补助的,他却拒绝了。” “他已经辞职了,你知道吧?” “我当然知道。可是他一直没签字,手续都没办完。只是工资和奖金停发了,名字还挂在那里呢!如果他愿意回去,公司领导说了,随时可以恢复他的职位。” “这是他的事情。” 史静笑起来,“哟,你还跟他生着气呢!齐星辉没跟你说吗?我们其实什么都没发生。拉拉手亲亲嘴也要算出轨吗?那外国人不是天天出轨?” 或许“出轨”两个字天然地会吸引人注意,两个店员都看了过来。孟玉蕾和其中一个目光对视,他们立刻又转过头去了。 “要不是那天我听朋友推荐跑去那家占星室,要不是遇上你,这事儿也就过去了。你说这也真是,玄乎得很,世界这么大,偏在那个地点那个时间遇上你。”史静一副无所谓的表情,继续道,“其实我已经认命了,我跟齐星辉的缘分早过去了,我就是想不通,或许,有点儿不甘心吧!我还从来没有被人这么不清不楚甩掉的。” “我不明白,凭你的条件,为什么是齐星辉?” “你是他的老婆,你都不知道吗?” “既然你都知道他有老婆,你又是何必呢?” “我又没想嫁给他。” “随意破坏别人家庭对你来讲没有任何负担吗?” 孟玉蕾不自觉提高了音量,而这次,她们再也无法回避两位店员的目光。 史静依然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嘴角甚至显出一丝骄傲,可是孟玉蕾感觉糟糕极了,她不想把自己的伤痛在陌生人面前剖开,更不想用自己的经历给别人演一出老娘舅。 “我最烦别人动不动就跟思想品德老师一样跳出来教育我。” “你妈没教过你吗?”孟玉蕾生气道。 史玉冷笑,摩挲着食指上的戒指,许久,她才道:“我爸有两家公司,生意做得不错,但是他没有跟我妈结婚,他有他的家庭,那个家里他有两个孩子,一个哥哥,一个姐姐。我们都互相知道,但是谁都无所谓。我爸每个月会来看我一次,问问我的学习,给我钱花。我有房有车,都是我爸给买的。” “齐星辉不是你爸,他没有那么大的本事。” “我不是这个意思。”史静大笑起来,“我怎么可能给他生孩子,我就是觉得他人还不错,我挺喜欢他的。” “所以想跟他玩玩儿?” “怎么能是玩儿?要是想玩儿我手机里身材好长得帅又年轻的多了去了。”史静突然扭过头去对着货架后的柜员道:“偷听有意思吗?” 柜员红着脸,翻了个白眼儿退回到柜台后。 “像齐星辉这种中年不油腻,甚至还有点儿少年义气的小领导,公司里对他有好感的小姑娘多了去了,只是她们不会像我这么主动。” “我不想知道这些。” “其实不管这件事还是我自己的家庭背景,我想跟你说的是,人不用太有道德感,太得理不饶人。我跟齐星辉又没上床,你不至于就不过了,中午看齐星辉没精打彩那样子,我都有点儿心疼了。” 孟玉蕾更来了气,“轮不到你教训我!” “大姐,我不是教训你,我只是不理解你。要不是我跟着你上了这么长时间的课我才懒得跟你说呢!” 史静叹了口气,“以前看齐星辉,我根本不在乎他有没有家庭,他老婆又是谁,反正我看不见。确实是我主动接近你,我以为他病了,所以想知道他到底怎么样了。我既然接触了你,就不能假装你不存在,或者随便把你想象成一个讨厌的女人好让我心里好受点儿。除了你非要我剪掉美甲这件事以外,我还挺喜欢你的。你头脑简单,性格又可爱,如果不是齐星辉,或许我们还能成为朋友。” 孟玉蕾瞟了她一眼,“你也配?” “你瞧瞧,对我的敌意这是这么大。之前上课你不也说我人不错吗?” “那是我看在你认真练琴的份儿上。” “你不用狡辩,你就是这种单纯的人,不管面对谁,先基于对方也是跟你一样善良单纯的立场,被人伤害了也像幼儿园小姑娘一样找个角落自己哭。如果你能找到我扇我两巴掌或者把我录下来发到网上让我身败名裂我反而会好受一些。可是你那么安静,这反而让我有些愧疚了。我讨厌愧疚感。” “可是为什么?为什么不能好好去谈恋爱,非要去招惹有家庭的男人呢?” “好玩儿啊!”史静抬了抬下巴,“我没你那么把婚姻当回事儿。我从小就知道,喜欢什么就要去争取,管它是谁的呢?你抢不来就不是你的,不然我的房和车怎么来的?我靠我爸的道德感啊?那我还不得出去要饭!我猜你爸妈肯定很疼你吧,所以你不会跟人争,也不跟人抢,永远一副清高的样子。” 孟玉蕾虽然讨厌她,却也不得不承认她虽然年龄小,可心智却比自己成熟。 “在认识你之前,我根本不相信中年夫妻还有感情的。我爸跟他老婆没感情了,所以找我妈,跟我妈没感情了,他又去找别人,他永远需要新鲜感,不然他的钱花给谁呢?给儿女多没意思,看着女人为了他的钱费劲巴力地讨好他,那多有成就感。而我妈身边那些男人又有几个像样的?不止我妈,还有我小姨,还有公司里那些中年男人。不止是男人吧,女人也是,谈恋爱久了就没味儿了,总是需要新东西调剂一下生活,大家都心知肚明,睁只眼儿闭只眼儿得了,没必要上纲上线的。” “真是笑话!你有什么立场来教我原谅齐星辉?” “原不原谅是你们两口子的事儿,我只是来劝你一句,像齐星辉这样的男人,只要你脱手,立刻就有接盘的。再说我们也没怎么样,你犯不着!” “你还真把他当什么宝贝了?” “你错了。他算不上什么宝贝,但他是男人。他能禁不住诱惑对我动心,他就一定能在你甩手离开后立刻去找新人,然后把你忘得一干二净,甚至你的孩子。我不知道你是怎么长这么大的?都不朝身边看看吗?多少男的老婆一死立刻再娶,人生立刻就焕发第二春了,又有多少男的一离婚就对孩子不管不问连个抚养费都得你追着要?笑笑和安安那么可爱,你也不想他们从此就没了爸爸吧?” 孟玉蕾觉得由史静来告诉她这些着实有些奇怪,她自然想到父亲,可是目前也无法相信齐星辉以后会变成自己父亲那样的人。 “如果你确实对齐星辉没感情,过不下去了,那你随便,但是如果你只是清高,想要跟他赌气,三十多岁的人,真的大可不必。” “我不需要你来教我该怎么办?” “你看看,我苦口婆心说这么多真是白说了!”史静生气地看着天花板,“今天齐星辉走后我一个人在咖啡厅坐了好久。不管怎么说,至少我认识到,他对我是彻底没感情了。如果因为我让你们离婚,他肯定不会跟我在一起来膈应你。那最后的结果是什么呢?只能便宜了哪个我不认识的女人,与其那样,还不如你们一家子好好过。” 孟玉蕾低头不语。她只见过原配跟小三大战几百回合的,还从没遇见小三劝原配原谅老公的。一时间,她都分不清到底怎么面对的是一个什么样的对手。 “我们在你们小区东边咖啡厅见面的,我走的时候在超市门口碰到了你婆婆,她推着安安买水果。她见我,以为我又找你上课呢。她给我说你不在家,说你们吵架了,你已经好几天没回去了,她还让我劝劝你,说不管什么事儿,看在孩子的面子上,骂骂齐星辉就没事儿了。难得安安奶奶也这么通情达礼,让我都有些羡慕你了。” “所以你良心发现,决定见我一面?” “我知道我见你是自讨苦吃,但是在车里坐了一阵子,还是决定冒险。人的角色也是可以转换的嘛,之前是讨厌的第三者,现在是你的学生。” “你这么替我着想,我是不是该谢谢你?” 史静突然收起笑容,道:“是我该说句对不起。” 史静低头的瞬间,孟玉蕾的鼻子又酸了。她的道歉于她所受的伤害来讲并没有什么用处,可她还是激动起来。就像小学时被女同桌打了脑袋,女同桌在老师的责罚下给她道歉的感受相似,伤害并没有因此减少,但那份委屈却找到了可以释放的点,哪怕这份释放并没有什么实际的用处。 玻璃窗外的街市上霓虹璀璨,雨雪在深夜显出别样的通透。 “可我不会原谅的。”她说着,可是心里却有什么东西在悄声消融。 两人对坐了许久,史静起身,一言不发,拎包离开了。孟玉蕾依然低着对,指尖下的茶已经逐渐冷却。 她听见“呯”一声响,抬头去看,史静正捂着脑袋瞪着前台的柜员。她像是被门上什么东西砸到了。女服务员歪着脑袋笑着说了声“对不起”,大有故意为之却毫不在乎之意。史静依然瞪着她,挤出一句“有病”恨恨地拉开门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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