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星辉尊重父母的态度,他们退休了,对儿子也尽到了责任,他们当然有选择自己生活方式的权利。齐星辉的态度摆在那里,孟玉蕾当然也不好说什么。她只好自己打听找保姆,关于孩子的一切,必须亲力亲为。 孟玉蕾怀孕期间一直坚持带课,既然不能去国外求学,她很想拥有自己的钢琴工作室。她看上了一架三角钢琴,二手的,但是成色很好,音色也很美。可是钢琴价格不菲,二十八万,一分不少。孟玉蕾考虑过,就算卖了母亲那套房来买钢琴,齐星辉那套不足百平米的小居室也没有放三角钢琴的地方。如果再出去租房子,每个月房租水电物业加起来又不划算。 而齐星辉也不赞成她卖掉那套房子。他说:“老家那个情况,那套房子不值什么钱,也就够你买架琴的,而且你马上要生宝宝了,能带的课时肯定还𝖒𝖑𝖟𝖑会减少,这时候再投入这么多实在不划算,不如等生完宝宝看你事业的发展再做打算。再说了,你老家还有你姨妈和姥姥,有那套房子在,好赖也是个念想,每年清明节咱回去给妈扫墓,也能有个住处。”齐星辉的话不无道理,想开钢琴工作室的想法一时也就搁置下来了。 孩子出生后,吃喝拉撒都需要用钱,月嫂走后,找不来靠谱的保姆,干家务、带孩子,家里的一切都得孟玉蕾亲自来。一个产假下来,手上的学生渐渐被琴行老板转给了其他人,孟玉蕾的收入也随之越来越少。好在手上有些积蓄,再加上齐星辉的工资,日子倒还过得去。 只是当了妈妈,心境就截然不同了,小小的女儿软软糯糯地抱在怀里,仿佛她就成了宇宙的中心,成了她生命的全部意义。原来当母亲是这样奇妙的感受,原来爱可以如此简单而纯粹,只要女儿需要,这条命随时豁出去都在所不惜,至于梦想、至于音乐,就像烟雾一样在日复一日的柴米油盐中逐渐被风吹散了。
第8章 平凡滋味 婚姻对女人的改变都在潜移默化中,像孟玉蕾这样奉子成婚的,生理的变化更走在心理前面。她还没来得及享受二人世界的甜蜜时,就要开始经受生育的一系列“折磨”。虽说“折磨”这个词实在让肚子里无辜的女儿受委屈,但其中的滋味若非亲身经历,也很难想象其中的惴惴不安与天翻地覆。 孕吐、疲惫、脱发、发胖这些变化是客观的,身体随着那颗小小细胞的生长自然地发生改变,除了接受,并没有什么好的方法去抵抗它。可是其它的改变却更是事无巨细,劳心劳累的。比如被每一次孕检报告上的指数、要忌口的各种食物、不能够高不能下蹲、还要更认真地保持健康,否则一次小小的头疼脑热都可以影响孩子的健康。 但好在整个孕期齐星辉的表现都称得上典范,他没有缺席过一次产检,从半夜抢号到各种排队检查都是他亲力亲为,大多数时候孟玉蕾都是靠墙坐在齐星辉随身携带的折叠椅上看手机。她也会偶尔抬对看齐星辉,看他流汗,看他认真整理报告单,看他对别的孕妇也礼貌客气,她都会由衷地感叹自己嫁对了人。有一个这样体贴的老公,她还求什么呢? 产后的日子并不容易,喂奶的痛、身体的苦、孩子黄疸反复的揪心,都让孟玉蕾寝食难安。而婆婆虽然前来照顾,可她更像个局外人一般,除了洗洗碗逗逗孩子外,并不过分主动热情,甚至偶尔还会对孟玉蕾露出“没什么大不了”的冷漠表情,让孟玉蕾总是很恼火。她不大理解何以同样经历过生育的人却对她不能生出她的期望的温柔与耐心,这让她对母亲的思念每日倍增。她总是忍不住想象,如果母亲还在世,她一定会照顾好宝宝,替她分担忧虑,安顿好一切。 越是那样想,就越是难过,孟玉蕾听说过有产后抑郁症,虽不能感同深受,但那种无助、虚空的情绪总像幽灵一般时隐时现。好在齐星辉的表现还不错,甚至可以称得上可圈可点。他会主动跟着月嫂学怎么照顾孩子,也会在孟玉蕾与婆婆产生龃龉耐心地哄劝,他对女儿的爱不像新手妈妈孟玉蕾那样带着完美主义的偏执,更多的时候,他是一种精神力量,能让孟玉蕾放松下来。 出了月子,生活就彻底变成三人小世界。孟玉蕾在家带孩子,齐星辉在研究院上班,每天早出晚归。工作之余,他极少应酬,时间都花在了小家庭上。一张工资卡、一张津贴卡,他把数额多的津贴卡交给了孟玉蕾,自己只拿一千多的工资卡,钱也都花在买烟、交通和零碎开销上。家里大的开销都是孟玉蕾管理,两个人也完全相互信任,从来没有为钱发生过争执。 两人第一次发生剧烈争吵是因为齐星辉的工作。在国企,升迁看能力,更看资历。齐星辉还年轻,升迁慢,收入上涨当然也慢。工作七八年了,每个月到手也就一万左右。一家三口要吃喝拉撒,每月要还三千房贷,孟玉蕾不是贪图虚荣的人,对名牌包、化妆品、金银首饰都没什么爱好,可禁不住家里养了一只“吞金小兽”,奶粉、尿不湿、玩具、早教课,每个月几千几千地砸在“吞金小兽”身上,连个声响都没有。 这时候,同行业一家私企向齐星辉抛来了橄榄枝。年薪二十多万,在西安来讲算不错了。齐星辉在体制内待久了,对外面什么情况并不十分了解。他犹豫摇摆时,孟玉蕾却鼎力支持。 “如今这个社会,不是哪里拿得多就去哪儿吗?铁饭碗都是过时的事情了,现在谁还在乎这个?再说了,你不是常常说领导不给你锻炼的机会吗?私企肯定不会有这种情况,他们巴不得多给你项目让你多给公司挣钱呢!” 其实孟玉蕾对建筑设计行业并不懂,她有限的内容一部分是听齐星辉日常讲述,另一部分就全凭自己的想象与发挥了。但她依然抱着朴素的想法,认为钱多总是好的,不然那么辛苦为了什么呢?不管她的想法是不是有远见,总之,她对齐星辉产生了影响。齐星辉很快从单位辞了职,跳槽到了私企。 可是在那年除夕的餐桌上,才刚刚得到消息的齐父却大发雷霆。他一把将筷子拍在桌上,怒呵道:“这么大个事儿?你怎么连个招呼也不给我打?” 齐星辉被吓了一跳,缓缓放下碗,怯怯地说:“这不正给您说呢嘛。” “你辞职都半年了,给我说还有什么用?原单位还要你吗?”齐父气得涨红了脸,“你知不知道你当初能进设计院有多不容易?多少博士研究生在外面排着队呢!要不是我拉下老脸到处求爷爷告奶奶,研究院肯要你?人家只肯要 211 大学的?人家要你一个普通一本学生?你现在倒好,为了一个月多那几千块钱铁饭碗不要了,去小作坊给人打工去?你是脑子进水了吗?” 齐父一句接一句,骂得义愤填膺,婆婆也在一旁附和,指责齐星辉糊涂。 孟玉蕾抱着孩子坐在一旁,看着丈夫被骂得头都不敢抬,实在心疼不过,便助声道:“现在这个社会,就业都是双向选择,谁还在乎什么铁饭碗呢?那不是谁给的多听谁的吗?再说了,星辉在研究院一直被上面压着,有才华都施展不开,这一到设计公司不到半年,就已经能主持项目了。” “你懂什么?”齐父瞥一眼孟玉蕾。 孟玉蕾不服气,“时代不同了,你们不要老拿过去的标准去看待今天的世界。” “你别说了!”齐星辉推了孟玉蕾的胳膊。 “都是一家人,怎么不能说?不管国企还是私企,不都是给社会做贡献吗?不都是凭本事吃饭吗?能有多大的差别?” “一个吃皇粮,一个看别人眼色,那能一样吗?”婆婆道。 “什么叫看别人眼色呢?星辉去私企那也是他们老板求着他去的,他看重的是星辉的专业和能力,是去干活的,又不是坐着等人养的,要看谁眼色呢?” “唉呀,你别说了!”齐星辉急了。 “你不能只看眼前这点儿小钱,那背后的福利可多了去了,先不说退休工资差了多少,就医保报销,社会上哪个企业能给到研究院的标准?等以后年纪大了你们就知道了!”婆婆道。 “都这么年轻的,想那么多干嘛?”孟玉蕾道。 “愚蠢!”齐父大呵一声,转向孟玉蕾,“敢情这辞职是你出的主意?” “就算我出的主意又怎么了?他是我老公,我还不能给他的职业规划拿一点儿意见了?你们不是说过,日子是我们自己过吗?孩子我们自己带,钱我们自己挣,从没求过你们帮忙,日子可不就是我们自己过?那到底在哪儿的挣钱,怎么挣钱,不得我们自己拿主意?” 齐星辉朝孟玉蕾挤眉弄眼,可是孟玉蕾只是说个不停。孩子打出生起婆婆就没帮过几天忙,甚至月子没坐完婆婆就回了老家。孟玉蕾心里本来就藏了一些怨气,正好借着这个机会发泄出来。可是气还没发泄完,齐父直接拍桌子走了。婆婆也跟了进去,老两口卧室的门关上了,只剩客厅电视里的春节联欢晚会热闹个不停。 齐星辉捂着脸烦恼不已,孟玉蕾却有些委屈,反倒问他:“怎么,我说得不对吗?” “对,你说得都对,全家就你最对!”说完,齐星辉从茶几上拿了烟和打火机竟提了外套出门去了。 好好的一顿年夜饭搞得不欢而散。孟玉蕾觉得委屈,更是连一个盘子都不肯收,抱着孩子回了房间。她不停地拨齐星辉电话,可他怎么也不肯接,打得多了,他终于回过来一条微信,“我在朋友家喝酒,你别管了。” 孟玉蕾知道齐星辉在老家有几个一起长大的发小,他们关系一直要好。可是大过年的把她放在他父母家,他却跑出去喝酒,这让她很是难受。 齐星辉天快亮时才回家,婆婆对儿子自然不计前嫌,帮他脱了鞋,扶他在沙发上休息。公公在卧室一直不肯出来,婆婆收拾完剩饭剩菜也进卧室了。大过年的,家里冷冷清清,孟玉蕾肚子饿了,也不知道该做几个人的饭。无奈之下,她去摇呼噜打得震天响的齐星辉,可是齐星辉依然态度冰冷,孟玉蕾气不过,说了他两句,两个人随即爆发了激烈的争吵。 “我跟我爸妈说话,你插什么嘴?”“你多大本事,把所有责任都往自己身上揽?”“心疼我什么?骂我的是我爸,轮得到你心疼?” 孟玉蕾从来不知道,发起脾气的齐星辉会是那么个狰狞的样子。酒醉半醒的他红着脸嚷嚷,一声大过一声,仿佛孟玉蕾是这个家里最可憎的人。他的火气不仅把女儿吓得大哭不止,把齐父和齐母都招了出来。 在齐星辉的脾气面前,齐父似乎也不计较孟玉蕾的多嘴了,他说了齐星辉两句,就把他推进了房间让他去休息。而齐母则把笑笑抱开,哄着她玩儿去了。孟玉蕾坐在客厅的沙发上,不明白为什么明明自己站出来替齐星辉说话,最后反倒落了个里外不是人。想来想去,在这个家里,终归自己是个外人,所以才能被人随便拿捏。于是越想越委屈,越想越孤单,最后感情落脚点变成了想妈妈。要是有妈妈在,她一定能理解小两口的难处,她也一定会想办法退休过来帮她带孩子。她不知道会有多喜欢笑笑,有她在,她就可以出去代课了,而不是在他们家受这样的窝囊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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