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玉蕾接到手里,原来是一本夜曲集。尽管都是她原来弹过的曲子,可是这么多年,肌肉记忆根本所剩无几,若要视奏,也有一定的挑战性。可是孟玉蕾知道,她不能再退却了,必须硬着头皮上了。 “可以,不过好久没碰了。”她翻开谱子,选了相对简单的第一首,“我试试吧!” 可是第一个音下去,孟玉蕾就意识到,她的手指有多么陌生,而她的手指又对键盘多么陌生。她努力盯着谱,试图找到曾经的感觉,可是手指下去,音总是错的。旋律还是熟悉的,她心里知道下一个音应该落在哪里,又该何时响起,可是手指下的键盘却完全不听使唤。她找不到想要的音色,更没有沉浸到音乐里自如的感觉,仿佛曾经无比驯服的宠物如今已不服管教,还要反目咬自己几口。 孟玉蕾紧锁眉头咬紧牙关,磕磕绊绊地弹了两段,主管终于叫停。 “视奏还可以。”她面带微笑。 可是孟玉蕾却双手冰凉双颊发烫。今天的表现她是无论如何也不能满意的。 “很抱歉,我很久没有碰过琴了。”她站起身来。 “底子还是非常好的。” “你这么说我太惭愧了。” “既然放弃了怎么又想重新开始?”或许因为同为女性的缘故,主管的目光温柔了许多。 “放弃是因为结婚生小孩儿,现在孩子大一些了,又想出来工作。” “我一猜就是这样,我琴行一个小姑娘上个月就因为怀孕辞职了。如果你愿意来卖钢琴的话正好可以顶替她的位子。” “谢谢,我还是想当钢琴教师,毕竟这方面我更有经验。” “也可以,但是我们琴行的老师目前没有空缺。” “没关系,我可以留个联系方式,有空缺了您给我打电话。” 主管点了点头。 “我想问一下,咱们这里老师的课时费是多少?” “分情况。琴行有买琴送课的活动,这些学生一节课八十,报课的学生一节一百,如果是你自己招的学生就可以更高一点儿,琴行只收琴房的钱。” 孟玉蕾心里凉了半截,这明显是给兼职大学生的课费水平。与其这么去代课,还不如卖琴挣得多。 离开琴行,孟玉蕾一个人走在熙熙攘攘的文艺路上。已经下午两点了,肚子饿得咕咕作响。她给家里打了个电话,问齐星辉和儿子的吃饭问题。齐星辉说他给儿子喂了锅里的粥,而他自己吃了两块面包就饱了。齐星辉说他要哄儿子午睡了,孟玉蕾便放心地挂了电话。 四月底,天气已经热了起来。汽车尾气裹着灰尘飘在空中,远处的楼宇都像加了薄薄的滤镜。麦当劳里,孟玉蕾要了可乐和汉堡在临窗的位置坐下来。刚吃了两口,蒋蔓打来了电话。 “修车场来电话了,说车好了。你什么时候有时间,我陪你去取。” “我下午可以,你呢?” “行啊,我去家里接你。” “我在文艺路呢,你来这边接我吧!” “跑那儿干嘛去了?” “见面说吧!我给你发定位。” 一个小时后,在蒋蔓的车里。 “什么?你要重新代课?”蒋蔓惊讶地瞪大了眼睛。 “不然怎么办呢?齐星辉再不去上班就要被开除了,我们手上那点儿钱也维持不了多久。” “可是那课费也给的太低了。先不说你每天得带多少节课能赶得上齐星辉的收入,就说你怎么招得来那么多学生?琴行能给你几个学生啊?” “我怎么敢奢望能挣到齐星辉那么高的工资?生活过得去就行了。先撑上一阵子,说不一定他一觉起来就变回来了。” “一阵子是多久?一年,两年?还是三年,五年?” “要是三年五年都变不回来,我真就把他交给国家去研究了。” “我才不信你真能舍得。” “舍不得就当宠物养了。”孟玉蕾仍笑着,可是心里却多了分酸楚。她换了话题问道:“你最近跟李延科怎么样?” “就那样呗,舍不得分手,又觉得我没答应他求婚让他很没面子,每天百转千肠,纠结不已。大多数时候很正常,就是偶尔会给我耍耍小脾气。唉,懒得说他。” “那你怎么想啊?你俩就那么拖下去算什么事儿?” “我无所谓啊,他要嫌我耽搁他那就分手,他不愿意分,我也不嫌身边多个可以解闷儿的人,大家各取所需呗!” “蒋蔓啊,我以前怎么没发现,你还有这么‘渣’的一面?” “渣吗?”蒋蔓笑起来,“好像是有一点儿。不过你放心,李延科要是怀孕了我一定会负责任。” 说完,两个人都笑了起来。 齐星辉只买了交强险,只够自己修车的。蒋蔓跟修车厂的老板熟,老板帮着把理赔手续都走完了,并不需要孟玉蕾再麻烦什么。前保险杠换掉了,车子也被洗得干干净净,孟玉蕾坐回车里,心情也变好了一大截。 蒋蔓趴在车窗道:“车险马上到期也该续保了,我的意思是你把商业险加上吧!你这个水平,不买商业险我真不放心。” “商业险得多少钱?” “三千左右吧!我帮你看着买。” “行,回头我把钱给你。” “急什么,过了这阵儿再说吧!” 蒋蔓转身要走,孟玉蕾叫住她。 “谢谢你,没有你,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嗨,说这干嘛呢!这么小的事儿,下回你就知道该怎么处理了。快去接笑笑吧!
第14章 怒火难熄 接上女儿,她又一次问起爸爸什么时候回来。孟玉蕾安慰了一阵子,女儿依然闷闷不乐。 在楼下停好车,孟玉蕾拔了齐星辉电话,演戏似地说:“我跟笑笑到楼下了,她一直念叨你出差怎么还不回来,你跟她说两句吧!” 笑笑抢过手机,熟练地打开扬声器,一声“爸爸”喊出口,眼圈已经红了。 “爸爸最近在忙一个大项目,要好几个月呢!等我忙完,我一定第一时间就回家,好不好?”电话里齐星辉的声音也变得温柔。 “可是你就不能抽空回来一趟吗?你不是说好五一放假要带我出去玩儿吗?” “五一啊,爸爸可能回不去。五一是我们项目最紧张的时候呀!” “你又骗我。”笑笑的眼泪滚落下来,落在手机屏幕上。 孟玉蕾心疼不已,却只能在旁看着。 “怪我怪我,又失约了。可是工作最重要啊,那么多人一起干一件事情,事情没结束,你不能先跑了,是不是?” “那你六一能回来吗?六一节我要演出呢!” “六一,那还早呢,我尽量好不好?” “什么叫尽量?你必须回来!我都多久没见你了——” 笑笑正嚷着,孟玉蕾却听见电话那头“噗通”一声响,接着,是儿子凄厉的哭声。 “爸爸,你那边怎么有小孩儿哭?” “我在街上呢,旁边有个孩子。” 孟玉蕾急得抓心挠肺,一把抢过手机,“快下车,回家!” 笑笑更不高兴了,喊着:“我还没说完呢!” “回头再说!” 本想让女儿跟爸爸说几句话能高兴,却没想到她更生气了。她一路跺着脚跟进电梯,噘着嘴对孟玉蕾爱理不理。孟玉蕾想着儿子,也顾不得哄她。 女儿对爸爸的依恋多少让孟玉蕾有些不理解。以前齐星辉工作忙,根本无暇顾及女儿,工作日父母的交流仅限于早上齐星辉送她去学校那二十分钟,而晚上回来笑笑的事情他根本沾都不带沾的。孟玉蕾也让他给笑笑辅导过作业,耐心他是有的,可是细心是一点儿没有,他觉得十道题错四五道都是可以理解的,要是女儿说累了那天塌下来都不能再写作业了。孟玉蕾靠不上他,只能自己上,她要求严格,自然是天天的鸡飞狗跳。至于练琴,五线谱摆在那里对齐星辉来讲就是天书,所以练琴自然是孟玉蕾的事儿。 所以在管女儿这件事,孟玉蕾就是典型的吃力不讨好,硬骨头自己啃了,肉花子都让齐星辉捡了。所以有时候比起来,女儿好像更喜欢爸爸一些,只因为他干得少,所以错得也少,和妈妈比起来,他自然更慈祥和善。因为一个九岁的孩子永远不会去想一日三餐、干净的衣服和舒适环境的价值,她喜欢的总是纵容和笑脸。 一开门,果然是儿子在哭。比儿子的哭声更可怕的是满屋的狼藉。 “妈妈,咱家里进贼了吗?”笑笑问。 孟玉蕾顾不上她,先冲进卧室,反手就关上了门。 儿子又一次从床上摔了下去,头上青了一块儿。也不知道他哭了多久,眼睛都肿起来了。孟玉蕾把他抱在怀里哄,小心地检查他的额头,心揪着疼。齐星辉在一旁急着解释,“这不正打电话呢,也没留神,不知道怎么就掉下去了。” 孟玉蕾气得翻白眼儿,想骂他都开不了口。女儿就在客厅,那小耳朵跟顺风耳一样,什么动静都不会放过的。 “妈妈。”门外传来女儿一声喊,她推门的瞬间,齐星辉极敏捷地跳进了衣柜里。 “弟弟怎么一个人在家?奶奶呢?” “奶奶有事,刚走。”孟玉蕾看着柜子里大衣后的那双眼睛,抱起儿子将女儿往外推,“你先去写作业吧,我这就做饭。” 儿子受了惊,怎么也要挂在孟玉蕾身上。孟玉蕾只好用腰凳把他绑在身上。女儿趴在茶几上写作业,孟玉蕾在厨房忙碌。不放心女儿,她洗菜、淘米的空档都会看她一眼,看到乱成垃圾场一般的客厅,心里就堵得喘不过气来。两个孩子的衣服乱七八糟地摆在沙发上,地上有饼干渣、零食袋儿,还有玩具、袜子。不消说,衣服都是没洗过的,地板也没扫没拖,自己出门的这一天,齐星辉的确是看着儿子,但只限于“看”这一个动作,剩下所有的家务他都视而不见。 做好饭,伺候一双儿女吃完,孟玉蕾一边听女儿拉琴,一边收拾家务。洗碗、洗衣、拖地、整理,两个小时下来,她累得腰也直不起来。中途齐星辉打了她两次手机,还给她发微信,说他饿了,可是孟玉蕾一次都没有理过。她心情糟透了,跟他多说一句话她也准能跟他吵起来。但凡他能有半分体谅到她的难处,他也不会在家里一整天一点儿活儿都不干还要把家里弄得乱七八糟。 她想起结婚前,那时候去过齐星辉在设计院的单身宿舍,他也收拾得挺干净呀!她怀着笑笑的时候他也会洗衣服做饭打扫家务啊,虽然达不到孟玉蕾的标准,但他也不是不能干啊?怎么结婚快十年,他就退化成一个智障了呢? 孟玉蕾越想越气,抬头晾衣服的时候泪水都滚了下来。家务这些事情,可大可小,可它们也得有人去做。她不得不承认,齐星辉对这些事情视而不见,似乎代表了他对她的轻视。也许他潜意识里觉得拿年薪的他就天然地脱离了这些事情,没有给家里挣来一分钱的孟玉蕾就自然该去承担一切。而孟玉蕾也是那样做的,可是她对这种分工的认可并非单纯基于经济基础,更多的是因为爱——她爱齐星辉,爱两个孩子,所以干家务是她对家庭的示爱,爱他们是她作为家庭主妇的根基。可就算在爱里,疲惫也会有、失望也会有、委屈更会有,她没有能力去纠正她和齐星辉𝖒𝖑𝖟𝖑这种认知的偏差,强人所难地去要求被理解有时候反而会显得小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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