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修行三千年,统御津水,法术广大,身边只有远远跪着,来对自己有所求的臣民妖怪。即便是来来去去的见过很多“人”,也不过是战栗跪拜献礼,或是远远焚香祝祷。 这种一门心思朝自己走过来的,倒是头一遭。 有些有趣。 “你清醒着么。” 含章闻言,停了脚步,下意识回应,“啊,嗯。” 而龙君的这句话,也叫醒了沉浸在自己世界里的含章,他已经和男人所隔不远,依稀能够看到穿在龙君身上那件,自己的绣竹袍角上,细微的针脚。 当然,还有龙君大人衣袍之下的矫健肌理。 含章这才醒悟,于是赶紧红着脸转身,说道,“大,大人?”含章不知道该怎么称呼这只龙,于是只能跟着小妖们一起叫。 “大人,你还是换件衣服吧,都是我当时,那个,考虑不周。” 他最起码应该给这人一件能蔽体的衣服,而不是眼下,这看起来,实在不成体统。 龙君看着刚才还一往直前,现在却背过身,就连耳根都红了的小公子,难得的,起了逗弄的心思。 “昔日我游历人间,从海波中得见好些花船,里头都这样穿,人不是最喜欢看么,公子怎么不看?” 含章心道,可见是人世间欲念横流的缘故,就连妖怪头子都不学好,怎么老想着勾引别人。 于是小公子清了清嗓子,“咳,你既然是人身,也得遵循人的礼教吧,我们人,嗯,我们正经人,都不这么穿的。” 他还是要说清楚的,不然这龙君大人要是就这么个穿着走在大街上,那得多有伤风化! 不过含章想起刚才眼前的画面,脸更红了,自己默默小声嘀咕,“那怕是一街的人都要回头看。” 龙君看着小公子故作镇定的背影,笑着口中称是,他合该跟随人俗。 含章因背过身,所以未能见到,话音刚落,身后的龙君便在水中正色直身,双目中的右瞳晦暗无光,只有左瞳金光大盛。而后他身后堆积的众多宝物中蕴含的灵气,如泉涌一般,朝他汇聚过来。 男人在纱袍之下的肩背上金脉游走,渐渐泛起赤金的龙鳞,尚有一些鳞片是焦黑的肌肤,但因为灵气的大量补充,也渐渐松动。 直到最后,这一身龙鳞,缓缓化作覆体衣衫。 含章正低头看着水面抠手指,就觉身后仿佛有灼热的大风刮过,其中还夹杂着低低切切的金戈碰擦之声。 含章大惊,急忙回头喊了一声,“大人!你怎么了。” 只是转身的第一眼,含章便定住了。 龙君站在映着落日的霞色水面上,半身氤氲在薄薄的轻雾中,长发如瀑,王袍曳地。 那是一件赤金赤金的大袍,映进含章眼中的,是满目带着霞光的红,他平生所见,除眼前这人以外,再也没有人这样衬得上这颜色。 红的炽烈喧嚣,红的磅礴浩荡,叫他一眼记住了一辈子。 龙君则低头看了看尚且带着天雷灼伤痕迹的焦黑袍角,皱了皱眉。 “失礼了,旧伤未愈,仪态残破,公子见谅。” 含章则站在水中愣愣的摇了摇头,“大,大人,不失礼不失礼。” 龙君又隐在雾后伸手摸了摸脸颊,依旧有雷痕,于是朝着宝山一招手,一件陨铁面具飞来,遮住了眉眼,只露出他轮廓分明的半张脸。 围绕在龙君身边的水雾也渐渐散去,显出他的本相来。 “公子与我有恩情,唤我名字即可,何必见外。” 含章则看着眼前男人那领子开叉到腰间的红袍,脑子一团浆糊的想,名字,什么名字? 过了一会儿才记起来,他,他说过,姓李,名孟津。 只是直呼名字,含章还是觉得有些唐突,便说,“那,李兄?” 站在水面上的龙君袍裾飞扬,而后点了点头。 含章仰着头,发自内心的感叹,“李兄,十分,嗯,十分俊美。” 真是肩是肩,腰是腰的,小公子暗叹,怪不得是妖怪头子呢,就是会长,只是依旧看不到脸。 “皮相而已。” 说罢龙君看着飘在水里的伶仃小魂,就伸手一拉,含章便浑身暖呵呵、干爽爽的站在他身边了。 “天色尚早,不如与我同游白玉京,也有一番景色。” 含章赶紧乐颠颠的答应,这种奇遇的好事怎么能错过呢。 “李兄所言甚至!” 以至于小公子已然早就忘了他要找龙君的初衷。 龙君温暖的大手挟着含章的细腰,闲庭信步间,缩地成寸,一忽儿是烟波浩渺的水面,一忽儿是层层叠叠的山峦,白云缭绕,红霞滚滚。 仙家居所,不外如是。 而后,龙君带着含章落在一座高塔之上,这塔层层叠叠,可俯瞰白玉京中众景。 两人落在玉瓦的房檐上,龙君一卷长袍,落拓的倚在飞起的屋檐边,他拿出一壶酒,看着萧瑟的毫无生气的白玉京,眼中神色莫名,仰头便灌了一口酒。 含章则瞪着大眼睛一脸兴奋,但身子却老老实实的蹲在龙君的身后,轻轻扒着他的肩膀往塔下看,不敢乱动,实在是塔很高,他深怕自己被一阵风吹跑了,不过景色也很好。 含章正不知该如何与龙君搭话,就见眼前递过一杯酒。 于是平日滴酒不沾的小公子不知是哪根筋没搭对,他竟就着龙君的手,将一杯仙酒一饮而下。 这倒引得男人一阵侧目,轻笑声传进含章的耳朵,“小公子好酒量,这是我埋了五百年的灵酒,虽能固魂,寻常人闻闻也就醉了,你……” 没等他说完,龙君便见含章打了个小酒嗝,而后瞬间酒力上头,满脸通红的傻笑道,“好,好酒!” 含章这时候也没有了那种小心翼翼的拘礼劲儿,直接扑到龙君宽阔的后背上,搂着他的脖子去抢酒壶。 “唔,再,再给我喝一口吧。” 从未被别人撒过酒疯的津水龙君先是一愣,而后仰头大笑,又给含章倒了一杯。 于是含章就着男人的手,美滋滋的又喝了一杯。 两杯仙酒下肚,小公子就像一只醉猫一样,在龙君的身后直打跌,而后胡乱伸手搂住了男人的脖子,看着他的侧脸套近乎。 “李孟津” 当然,酒劲儿上来,他也不叫李兄了。 “李孟津,你宝贝真的很多啊!成山的堆着。” 龙君伸手擎住了身后还在闹腾的含章,“你喜欢?可以挑些回去。” “嗝,真的?那,那你这个妖怪头子还挺大方的,嗝。” 妖怪头子?男人轻笑。 而后龙君的手掌感受着含章心口处,因灵酒而灼热的龙珠子,又缓缓开口。 “我最重要的宝贝也不在那。” 含章迷糊,“啊?那在哪呀。” 只是这回龙君没有说话。 最终,含章垂下头,下巴也搭在龙君的肩膀上,两人脸贴着脸,不动了。 男人身上有一刻的僵硬,但渐渐的松懈下来。 他坐在高塔之上,千年苦修。今日,从未有过,又出乎意料的,感受着身后来自于一个“人”的体温。 而后背上趴着睡着的人魂,龙君又独自饮起酒。 人是万物之灵,人也是万恶之首。 人沉迷色相□□,人贪恋万丈红尘。 人七情难斩,凡心难断。 但妖都渴望成为人活着,千万年来如是。 龙君放下酒壶,眺望着远山,高塔飞檐下的铃铛被风吹得叮铃铃轻响。 他吐出一口酒气,深长的默默呢喃。 “人” 作者有话说: 见面前 含章:哼,你们龙君能不能换一个地方拜! 见面后 含章:妖,妖怪头子真俊美(迷迷糊糊)……
第13章 三日后,苏府内再次炸开了锅。 镇中大小医馆都在传,苏小公子怕是又不好了,三天三夜没有醒过来,听说苏老爷又把寿材给搬出来了! 而在苏含章的卧房之中,苏老爹趴在床边,鼻涕一把泪一把的哭,他岁数也一大把了,却依旧为小儿子心碎的不行。 “章儿啊,你若是再不醒,爹可就跟你去了啊,我的儿,我的儿!” 苏大哥也急得来回转悠,不过还是得先安慰他爹,叫他爹再这么哭下去,怕是外边备好的寿材要先给他爹用了。 “爹,你当心自己身体,不要过于忧虑,那些大夫不是说了么,小弟他脉象平稳有力,连积年的体弱之症都好了大半,如今,如今只是醉酒,迟早会醒来的。” 苏老爹也叹气,抬头看了一眼他昏迷不醒的小儿子,心中五味杂陈。 若说起来,确实也不像是从前那样面色苍白、心脉衰弱的情况,瞧着小脸,红扑扑的,面色更是光彩照人,但就是不醒啊! “谁家孩子醉酒能睡上三天还不醒,小福子都说了,章儿根本没喝酒,哪能醉成这样!” 苏大哥也纳闷,他弟从来滴酒不沾,如今却躺在床上,浑身散发着馥郁的酒香,就像是,就像是…… 苏大哥灵机一动,“诶呦,爹,小弟他不会是冲撞了酒仙了吧!咱们找个道士送一送,你看如何!” 苏老爹一听,可太有理了,就是这样!自己还是老了,一有事情就慌起来,还是大儿子是顶梁柱啊。 “是啊,经武,咱们快去请仙师作法。” 说罢,两父子迅速行动起来,你去请道士,我去请和尚,不管什么教统,但凡是众人说灵的,就连跳大神的赵二姑都请来上座。 但依旧收效甚微,但凡有些真本事的,眼见苏府内妖灵之气冲天,早就惜命的跑了。而进得府中来的,多半是江湖骗子。 但苏家父子依旧不死心,到处奔波找寻灵师。 而含章此刻身在何处呢。 小公子的人魂正躺在白玉京金波潋滟的池水中,靠着龙君大人的肩膀,醒了又睡,睡了又醒的撒酒疯…… 他趴在人家身上捣乱还不够,又伸手摸摸这,抬脸瞅瞅那,扯开男人赤红的衣袍就要往里摸,口口声声说什么,要找他自己的头发。 “呃嗝,我,我头发呢?嗝,我是看见了的,你放哪去了?” 人家推他,他也不起来,还撒泼,“让我看看!” 龙君大人这三天被折腾的不轻,若是放手不管,深怕含章这薄薄的魂体有个差池,他的龙珠就在人魂之中。 可真管起来,他是没有这样经验的,属实是开天辟地头一遭,有“人”胆敢来扒着他津水之君撒酒疯,那真是乾坤奇闻。 但如今这个“乾坤奇闻”便被自己给碰上了。 罢了,谁叫是自己给的酒呢。 看含章有愈演愈烈的架势,龙君大人便只得扯了扯自己已经大敞四开的衣袍,而后带着张牙舞爪的小公子去了池边的宝堆,在里头捡东西哄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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