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离虽然弄不出从前东宫那么大的排场,他却更希望逄风能好好过个生辰。 他煮了寿面,面是自己抻的,用了最好的雪花精面粉。为了抻出一根柔韧完整的长面,南离足足试了十几次。汤是用鳝鱼骨熬的,鲜香扑鼻。鳝丝同青椒翻炒熟,盛出做浇头。这些黄鳝都是他一条条去郁木境的池塘中摸的,他特地选了个头不大不小的鳝鱼。它们常年浸在灵池里,自然灵气充裕。 南离将煮面的火候控制得正好,煮面的同时,又卧了鸡蛋,盛在面条上。他将面放在桌上,对逄风说:“宝贝,我煮了面,趁热吃。” 面条爽滑劲道,汤鲜味美。鳝丝鲜嫩。即便逄风是小猫的食量,却也不知不觉将一碗面吃下去了,胃中是热的,身上出了些汗,暖烘烘的。 南离一边收拾碗筷一边道:“你方才没有将面咬断,说明你本来就福寿绵长,别想乱七八糟的事情,好好喝药,总能好起来的。” 逄风弯着眼睛:“你是说我能长命百岁?” 南离动作一顿:“一百年不够。” 怎能够?哪怕千年万年,他也觉得不够。 逄风这句话刺痛了他的心。于凡人而言,百岁已经是高寿。可对大妖来说,百年时间不过弹指间。他根本不敢去想逄风的老去。 狼认认真真道:“以后你每个生辰,我都会陪你过。” 逄风便笑:“好啊。” 南离又问他:“今日是你的生辰……你有什么想要的么?或是有什么想去的地方?” 逄风思索了一会,回答他:“我想看看月亮。” 而凡间是没有月亮的。 南离迟疑了一会,到底还是答应了他。他将带兜帽的大氅为逄风披上,嘱咐道:“宝贝,一会若有人问你话,别出声,我来答就好。” 他化作白狼,让逄风骑在脊背上。白狼踏空而奔,顷刻便到了云阶之前。南离变回人形,将逄风揽在怀中,就这样抱着他走上云阶。 闪着乌黑光泽的城门口,守城修士正美滋滋地抽着水烟。他见了南离,顿时满脸堆笑道:“南阙主,您不是在凡间游历,今日怎么回来了?” 南离冷冷道:“想回来了。” 那修士的视线不由得落在他怀中揽着的人身上,那人披着雪白的大氅,看不清脸。只是大氅下露出半截白玉似的脚踝,腕骨上还缠着一串珊瑚珠,那珠子成色极好,灼灼似火。 珊瑚不是稀罕物件,这珠子戴在手腕上倒很常见,可套在脚腕上,便显出几分狎昵的意味。比起装饰,更像是在宣誓归属。 见南离森寒的目光扫来,他才慌张道:“南阙主,按理说这位小仙君也需验明真身再……” 南离冷哼一声:“他是我的人,既然心念钟都没响,进入焆都又有何妨?” 守城修士到底不敢得罪九阙,还是陪笑着打开了城门。他心里犯嘀咕:都说如今九阙阙主不近男女之色,可如今看来背后玩得还挺花…… 虽说惊讶,可这种事多了去了,为了保住舌头,他也不可能往外说。 而南离环抱着他,径直回了九阙。 他轻车熟路地避开了九阙弟子,然后一步踏进了郁木境,又钻入树洞中去,熟悉的大殿出现在眼前。南离取出小木车,将逄风放了下来。 “宝贝,如今还太早,等月亮出来了,我就抱你去看好不好?咱们先在这歇一会。” 小木车吱吱呀呀,逄风伸出手,很自然地取过案前一本书,摸索着翻阅起来。 南离贪婪地望着,这场景他太熟悉了,逄风坐在案前,似乎从未离去过。 逄风离去后,他无数次化作狼,蜷缩在那只已经小了褪色了的软垫上,却等不来那只手抚摸它的耳朵。他忍不住化作狼身,蹭了过去。狼卧在他脚下,逄风的手正好揉上它的头顶。 狼舒服得要命,不禁哼哼出声。
第151章 弦月 卧在地上的狼耳朵动了动,它嗅到了逄风身上的味道,那冷香总令它欲罢不能。 他的生辰是至阴之日,而今年亦是癸亥年……按神秘声音所说,逄风体内的阴气在生辰会剧烈爆发,只能用双修压制。 狼嗅着他身上的味道,已经浓了,甚至熏过香的衣衫也已经掩盖不住了。 逄风在案前静静读着书,却忽觉一条毛茸茸的尾巴缠上小腿。南离化作人形,凑了过去:“离月亮出来还有一段时间……” 此时暴涨的阴气已经在冲击着逄风的五脏六腑,痛,但是对他来说不算什么。他能继续忍下去,但南离在他身畔,便没有什么忍下去的必要了。他们该做的不该做的早就做了,逄风也没什么抗拒了。 他环住了南离,任他将自己抱起,轻柔地置在床榻上,玉色床帏无声落下了,遮住了交叠的两个人影。 急促的喘息中,南离吻着他扬起的脖颈,逄风忽而喘息着问:“我们以前……是不是也在这……” 南离的眸光黯了下来。他没有解释什么,只是轻柔地吻着身下的人。阴气被压制下去了,逄风也脱力地伏在他身上。 过了许久,他稍稍平复了喘息:“好像……能走了。” 南离便去捉他的脚腕,先前的翻云覆雨中,逄风的脚面在极乐中绷直了……也能动了。可他许久不行走,贸然迈步却不是很容易的事。 他说:“不要着急,我搀着你试试。” 南离便搂着他的腰,搀着他的胳膊,逄风试着迈出一步,却踉跄地险些摔出去,幸好南离搀扶着他,才没跌倒。 南离安抚道:“没事,慢慢来。” 他像是在教幼儿走路一般,耐心地搀着逄风,引着他一步步走着。只从寝殿走到正殿,便花了接近半个时辰。 南离见他额上布满冷汗,便不由分说抱起他:“今日就到这好了,不能急于一时,你不是想看月亮么?” 逄风点了点头。 南离先是用绢布擦尽了他的汗,才为他披上大氅,抱到庭院中。他坐在石桌前的滚圆的石凳上,逄风就坐在他腿上。南离将他环在怀中,望向头顶的月亮。 他其实心中是有些惶恐的。 南离既希望逄风恢复记忆,又不希望他恢复记忆。他与逄风从未在没有半点隐瞒的情况下相处过。如果逄风想起来了,他反而会不知如何面对他。 但这不是最大的问题。 他知晓恢复记忆之后的逄风,是不可能同他去租船开铺子的。他有太多事要忧虑了。左相虽然销声匿迹,但威胁尚在……就算修为不复,他也不可能袖手旁观。 如果他袖手旁观,他就不是剑修了。 可狼是自私的。 他不想让逄风再去为别人流血了,他还记得遍体鳞伤的逄风拖着剑踏着血泊出城,那些修士却在想着怎么除掉他。南离只想让他待在自己怀中,哪也不去。 二十年来,那些对逄风冷眼相关的修士,皆已经被他用见不得人的法子除掉了。南离曾经很憎恶这些修士几句话便能除掉一个宗门的杀人不见血。他更倾向于用武力打上门,而如今,他却做了同样的事情。可为了逄风的安危,他愿意做一切。 他的温情脉脉从来只是逄风的。 冷似弯钩的弦月不知何时悬于夜空,冷清的银色光华洒在白雪上,月的周身浮着淡蓝的雾气,两颗星在其旁此起彼伏地闪烁,与之相伴。 逄风抬起脸,望着银白的月亮。 他的眼中依然是无神的,而南离却觉察出他周身的气质忽而变了,变得凛然而神异。他害怕起来,紧紧抱住了怀中的人。 逄风曾与他讲过嫦娥奔月,狼的直觉忽然予他一种极为恐怖的预感:怀中的人若是不抱紧,也会越来越轻,直至飘向月亮。 云长老先前的话还在耳畔,南离怕极了逄风原是什么偶落凡尘的游仙,因怜他驻留,渡了劫便会离开他……他绝不会放手。 而那令人心慌的感觉只持续了一瞬,便消失了。逄风转过脸,无奈道:“……你在胡思乱想些什么。” 他们神魂紧密连接着,逄风也能隐隐感知到南离此刻的想法。月的清辉映在他侧脸,让那轮廓更加柔和。南离盯了一会,狠狠吻了上去。他说:“我总觉得你是神仙,一甩广袖就从我怀中飞走。” 逄风揶揄:“可我连走路都不稳当。” 南离见他一如往常,心便落回肚子中去:“有些冷了,你还要继续看么?” 逄风温声:“再陪我一会。” 于是南离也就不再言语,沉默地与他一同赏着月亮。他觉得逄风与月亮很像,却不知是逄风像月亮,还是月亮像逄风。 得到承诺后,南离便稍稍安下心来,怀里的逄风的重量虽然很轻,却依然是温热的,怎能离开他?他们会永生永世相伴的。 可逄风终归是瞒了他。 月凝出的光华是沁凉的,却不会令他感到冷。南离有所不知,上古时期,月亮也被称作太阴星,与他的魂魄同出一源。 他提出观月,也是为了快些恢复。月光稳定了他的魂魄,也让逄风感知到了些本来不应得知的东西。 而沐浴在月华中,逄风忽然听到一个声音,是少年的声音,天真无邪中却带着残忍。那人苦恼道:“真是麻烦,到底怎么样才能让你回来呢?”
第152章 筷子 月亮依然静静照着郁木境中流淌的河溪。水里也有一轮弯月,只不过被风吹皱了眉目。 环着怀中的人,南离望着望着,忽然生出了一个极为大逆不道的想法:如果有一日,逄风要回到月亮中去,他就会化身为狼,将月亮一口吞下去。 就算逄风是游仙,也与他有了夫妻之实。南离不会让任何一人夺走他,仙神也一样。 先前刚找见逄风,与他和陌生人无二时,南离尚能忍痛做出放手的决定。可如今刚与他交颈过的逄风依偎在怀中,大氅下尽是欢愉留下的爱痕,他离不开他的阳气。南离骤然意识到:他永远不可能对逄风放手。 他对怀中的人轻声道:“宝贝,我们明天就走好不好?铺子已经盘下来了,船也买好了。” 南离畅想着:“铺子不大,三层的小楼,牌匾还没挂,等你题字。门脸前栽了棵桂树,也系了护花铃,不必担心雀儿啄花骨朵。六角柜台是檀木打的,细胎瓷瓶是葡萄纹的,盛茶的罐子我买了好几种,等回头你去选。” “一楼招待客人,二楼和三楼都是你的,书房又大又敞亮,想看什么书都有,笔墨纸砚也备得齐全。博古架还没填满,有空去古董铺子拣些新奇玩意。冬天烧地龙,夏天有冰窖,出了门就是江水。到时候我们开一天,歇三天。” 他一下下抚摸着逄风的墨发:“船也买好了,舱中五脏俱全,请人用阵法加固过,无论风浪多大都不会颠簸,你若是愿意,以船为家也好。到时候我掌舵,卖货和记账都要劳你教我。若是雪封了江,我们就南下,去暖和的地方再置办间铺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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