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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他裹着浴袍出来的时候，女佣已经进来给大床换床单了。他看着自己弄脏的那一小块污渍有些不好意思，尴尬地朝她笑了笑。女佣眨着她那蓝宝石似的大眼睛，也回了他一个微笑，摆了摆手，表示没有关系。 女佣名叫安娜，来自远方的一个小国，语言与联邦并不互通。所以她一般不说话，只是安静的听吩咐看手势。老管家略懂他们那边的话，能做简单的交流，但是轮到寻羽就是两眼一抹黑，完全只能靠比划了。 安娜抱着换下来的床单，用空闲的那只手指了指楼下，又指了指自己的嘴巴，用蹩脚的联邦话说：“早餐。” “我穿好衣服就下来。”寻羽拿毛巾擦着自己的短发，随口应道。 陆岐远常常不在家里，寻羽已经很能习惯这种独自待在家的生活。陆先生不允许他出门，也不能私自接触陌生人。一个人的时候，他会随便找些事情来做，看看电视玩玩电脑，有时还会到书房拿一本书来看。 他没正经上过学却能够识字，看些浅薄的书籍还是没什么问题。他自己都觉得奇怪，那些文字自己好像与生俱来就认识，根本不用刻意去学。 手里拿的这本是个童话故事，故事的主人公是一只金丝雀。金丝雀因为好听的歌声与美丽的羽毛被主人圈养在金鸟笼中，每天要做的就只有为主人而歌唱。 起初金丝雀的每天都过得很快乐，因为自己的乖巧换来了精致美味的粮食和越来越昂贵的笼子。主人还会时常将它捧在手心，用手指轻柔地为它梳理羽毛。 寻羽觉得自己就像这只金丝雀，被陆岐远养在这座房子里，只为取悦主人而生。 可是这个故事越往后看，他就越是生气，这只不懂事的鸟雀怎么这么不识抬举，竟然说它想去看看广大的世界，想要飞翔于更宽阔的蓝天，竟然忘却了主人的恩赐，试图逃出牢笼。 寻羽又觉得这个故事没有意思了，愤愤合上了书。 与此同时，远山集团总裁办公室。 陆岐远正在翻阅他的平板电脑。不同于工作专用的笔记本，这台设备的用处更加隐秘，常常用来联系那些见不得人的势力。 吩咐瘦猴去搜集的资料已经传了过来，他修长的手指在屏幕上滑动着。 寻羽，男，十七岁，十岁时被拐卖…… 黑道能查到的东西远比警署户口簿上的要多得多，陆岐远甚至查到了他被转手卖过了几次，以及每个主使老板的名字。这些经历与寻羽的梦境正好能够互相印证。 下面那部分则是一份老管家发来的体检报告。所有的结果都显示，寻羽从来没有接受过任何改造，而且身体的各项数据指标都不符合一个哨兵的基本特征。 天生的哨兵和向导理论上根本不存在，至少目前研究史上没有记载。更何况不论是在帝国还是联邦，哨兵向导都必须强制注册入伍，寻羽并没有被登记在册。 寻羽只是个普通的孩子。 陆岐远竟然松了一口气。他不希望这个漂亮的猫咪背负得太多。自己虽然表面上与孙氏交好，可他对孙程那只笑面狐狸并不放心。如果寻羽是孙程派来的眼线，他会毫不犹豫的把人除掉。但就目前来看，寻羽只是偶然间被自己救下的无辜玩物，他心中的猜疑减淡了一些。 陆岐远按下锁屏键，收起了手中的电脑。 平静无波的日子过了很多天，寻羽都安安心心待在家里，哪儿也没去。这几天下了一场大雪，窗户外都白茫茫一片。屋子里暖和得很，玻璃上都凝了一层水雾。他无聊的时候还会趴在窗户上，用食指歪歪扭扭地写上一个“陆”字，可又怕被人发现心底那些小秘密似的，立马用手掌擦得模糊不清。 陆岐远出门前交代他，今天自己要去参加一个酒会，晚上就不回来了。寻羽点点头表示了解，一入夜就乖乖躺上了自己的床。陆岐远并不太经常留他去主卧一块儿睡，两个人睡眠都浅，夜里稍微翻个身都指不定会惊醒，实在是不太方便。 寻羽的房间有一扇飘窗，采光很好，夜里还能望见月色。他将半张脸埋进被子里，只露出一双小动物似的大眼睛。 夜深了，家里的下人们都睡了，四周静得可怕，耳边只余下窗外北风呼啸的声音。突然，他听见陆宅外面有细微的动静。 汽车发动机的轰鸣在门口稍作停留又快速离去，然后就是大门的指纹锁发出解锁成功的轻响。 陆先生怎么回来了？
第7章 07 惊心 陆岐远回家，寻羽当然是第一个下楼去迎他的。下人们都没有他快，毕竟谁也不是跟他那般整颗心都挂在陆先生身上。 等到寻羽到了陆岐远身前，管家和女佣才从房间里出来，客厅的水晶吊灯也亮了起来。陆岐远被突如其来的光亮晃了眼，有些不悦地皱起眉。 寻羽还没有开口叫一声先生，注意力就已经被陆岐远身上的气味吸引。他身上携着象征奢靡淫乱的高档女士香水味，还有几分醇香好闻的酒气，可寻羽在意的是这些浓重气味掩盖下的……轻微铁锈味。 是血？寻羽有些错愕地抬头，正对上陆岐远暗如深渊的眼睛。陆岐远的手有些凉，一把攥住了他的手腕。 寻羽被这力道攥得生疼，一下明白过来，收起了不该有的表情。他发现陆岐远深色的外套上靠近腰侧的地方有一块不起眼的污渍，便刻意用身体挡住那处，半架半扶地搀着陆岐远往卧室走，一边走一边轻声问：“先生怎么喝了这么多酒？是司机送您回来的？” 陆岐远也很配合，偏过头咬了咬寻羽的耳垂，颇为亲昵地责备：“多嘴。” 那混着酒气的呼吸就喷在颈侧，陆岐远的牙齿轻轻噬咬着耳垂，酥麻瘙痒直达心底。寻羽立马就感觉热血上涌脸皮发烫，就连耳尖都红透了。 眼见两人搂搂抱抱上楼进了卧室，下人们对接下来会发生的事都心知肚明，各自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回房睡觉去了。 主卧房门一落锁陆岐远就挺直了脊背，眼神也恢复清明。寻羽的那一节手腕还在他手里攥着，甚至因为力度太大而掐出了五道红痕。 寻羽被陆岐远拽进暗室。 这下陆岐远终于肯松开寻羽，长舒出一口气，仰倒在沙发上。像是终于卸下了伪装，他的眉头不自觉地拧起来。 “右边柜子最底层的箱子，拿过来。”陆岐远的声音还是冷得平静无波，说完，开始脱他昂贵的西装外套。 寻羽蹲下身去，慌慌张张地从那一堆令人生畏的道具后边找到了陆岐远所说的那个箱子。箱子不大，也就普通手提箱的大小，他跪在地上小心翼翼地将箱子搬出来，抱到陆岐远面前。 这时他才发现失去了外套遮掩，陆岐远腰侧的那处血渍竟然有那样大一片。刺眼的殷红浸透了衬衫，深咖色马甲上的血渍像是黄泉边绽开的曼珠沙华。 陆岐远没有耐心再一颗颗地解扣子，抓住衣襟一把撕开了衬衫。那一处被弹片划伤的创口便完全暴露在空气中。 寻羽手里的药箱突然就拿不住了，落在地上砸出闷响。他的心也跟着猛然一颤，踉跄着跪到陆岐远身前。 那鲜艳的血红色太刺眼，烧得他都红了眼眶。一看见陆岐远受了这么重的伤，寻羽便慌得忘了一切，他恨不得用手去捂住那涓涓淌血的创口。 陆岐远狭长的眼睛微眯着，低声命令他：“捡起来。” 他有一肚子话想问，可现在的局面显然没有那么多时间。寻羽仓惶捡起地上的箱子，有些急迫地打开箱盖。 药箱里的物品远比他想象的要齐全，除却酒精纱布碘酒之类的寻常包扎用品，竟然连手术刀止血钳这样的外科手术专业器械都有。 寻羽跟着陆岐远的指示一样一样地给他递东西。可他的手仍在抖，差点拿不稳手里的那卷绷带。 这小小的伤口在陆岐远眼里简直不值一提，可是在寻羽眼里却是天崩的大事。 包扎的过程中两人都没有说话，整个暗室里静得可怕，只剩下翻找工具的金属碰撞声以及两人并不粗重的呼吸声。 陆岐远包扎好伤口之后就在沙发上闭目养神，寻羽沉默地将药箱藏回柜子里。原本就安静的暗室里气氛有些压抑。 去酒会为什么会受枪伤？他在外面发生了什么？陆先生究竟在做什么？ 看样子陆岐远什么都不想告诉他。这样的沉默大概持续了十分钟。 寻羽终于再也绷不住心底翻涌的情绪，重新跪到陆岐远脚边，将他的右手拢进掌中，打破了这份沉默：“陆先生，我有什么能帮您的吗？哪怕是一点点，一点点也可以……”他卑微地哀求着，将脸深深埋进陆岐远的掌心。 两人的手上还保留着未干的血迹，那是陆岐远的血，寻羽永远忘不了那温热的液体流淌在指尖的感觉。 他感到前所未有的慌乱与惊心，只因为受伤的人是他的陆先生。陆岐远不该受伤，怎么会有人让他受伤。 也许陆岐远的世界很大，有许多事物要去奔忙，黑白两道商务战场，无处不是步步危险暗藏杀机。可寻羽的世界很小，小到只有一个小小的陆宅，只能装得下一个陆岐远。 他不明白自己对陆岐远是什么样的感情。他只知道看见陆岐远受伤，自己的心口会痛，痛得呼吸都艰难，大脑轰鸣不断，甚至比在孙程那里受的痛还要再刻骨三分。 他恨不得自己去替陆岐远挨这一下。他恨自己的弱小无力，恨自己只是个笼中的金丝雀，恨自己一无是处，不能替主人分担一分一毫的危险艰难。 陆岐远感受到自己掌心有微微的湿意，寻羽的声音都哽咽了，拉着他的手也在颤抖：“我不想看到您受伤……我能不能帮帮您？” 陆岐远很久都没有感受过这样纯粹的感情。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人与人之间关系的建立无非都是利益所趋，所作所为始终逃不过名利二字。他没有想到自己随手捡回来的小东西能对自己如此上心，就因为这么一点点小伤，跪在他身前这样真诚地流泪。 寻羽知道自己逾矩了，自己本应该一声不吭地帮陆岐远包扎完，然后当做一切都从未发生。可是他没有办法违背自己的心，没有办法对触目惊心的血迹置之不理。 陆岐远伸手搭上了他棕褐色的发顶，轻轻揉了揉，语气一如既往的沁着凉意：“这不是你该考虑的。” 陆先生还是拒绝了他。 陆岐远抬起寻羽的脸，用左手拇指揩去了他脸上的泪痕。那动作极致轻柔，像是生怕将他碰碎了。 他仰头看着陆岐远，眼眶红得我见犹怜，刚刚哭过的眼睛晶莹剔透，漂亮得像件水晶制品。 陆岐远的语气稍稍软化了些，语义还是不容置疑：“好了，去睡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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