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反应过来:“……就是因为这个,所以我必须死?” “可是,那就是你想要的答案,不是吗?你竟然因为一个我回答了你想要的答案,就要置我于死地?!” 他眼中的震惊和不可置信那样明显,李团结轻轻笑了。 那沙哑,低沉的笑声回荡在黑夜里,好像一只等待进食的,盘旋在头顶的兀鹫。 “不错。”他和颜悦色的说,“就是因为这个。” “江平,你和齐流木不是一道人。甚至和陈山等人也不同。如果是他们,不会这样干脆的作出你的回答。” 江平面色极为难看,半晌才嗤嗤笑了,他说出的话是和平时完全不同的尖锐:“……那又怎样?你明明也和我一样,现在装什么清高?难道你被齐流木传染了,也变成了天真的滥好人?你以为我想这么做?我也是不得已!” “我回答的都是我心里所想,事实上,我的答案也没有错。我们拯救了这个世界!” 他呼哧呼哧的喘着粗气,眼白拉满了细细的血丝。 李团结忽然道:“你知道吗,那个傻子动摇过。” “他怀疑自己是不是会为了他的道,而毫不犹豫的牺牲别人的人。他不是。”他侧着身,冷酷的光在斜睨着的眸子中流转着。 “但你是。” “江平,你的眼里只有你的道。你认准的东西,就会一以贯之,没有丝毫慈悲和怜悯。一旦有人挡在你的身前,你就会像碾碎一只蚂蚁一样,将阻挡你的东西轧的稀巴烂。你可以牺牲任何人,无论这些人是普通人,是你的朋友,亲人,或者并肩战斗的伙伴。当人命可以变成称斤论两的利益,你已经不是人类,而是一个审判者。你为你自己设定律法,戴上冕旒,举起屠刀。你的檄文义正言辞,诏令也冠冕堂皇。这样的人是很危险的。” “我并没有指责你。实际上,我还挺欣赏你的。果断和冷酷是一种能力,也是一种美德。可是……”他的声音低沉了下去,让人的心也跟着重重一沉,“你不能留在他身边。” “现在,我再问你一个问题。” “在齐流木的命和一百条人命之间,你会选择哪个?” 在齐流木的命和你的道之间,你会选择哪个? 江平看着他嘴角勾起的弧度,眼瞳剧烈的颤抖着,他寒毛倒竖,浑身血液倒流结冰,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 这个男人,这个凶兽,从一开始想问的,就是这个。 他不动声色的试探着他的底线,观察着他的所作所为,在得到回答的那一刻,就判定了他死亡的结局。 这样的谋划,这样的心思,这样的邪恶…… 令人毛骨悚然。 江平的心里只剩一个念头,这个凶兽,绝对不能留。 “好了。遗言就说到这里吧。” 江平瞪大了眼睛,死亡慢慢逼近了他,祁景拼命的想停止,却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手掐上了他的脖子。 不……不!! 停下来,停下来…… 江平的眼睛慢慢翻白,颈骨发出了清脆的响声。 最后的视野中,他看到了那男人眼中跃动的,嗜血又疯狂的光。耳边传来模糊的笑声:“安心上路吧。” “我也会为你,在花海子中种下一朵花的——” 声音,光亮,什么都没有了。 他短暂的一生,就这样潦草的画上了句号。 不知从哪里飞来了大片的班纳若虫,蜂拥在江平的尸体上啃食着。 李团结站在一边,有些无聊的看着这副场景。 不一会,一个身高体壮的大男人就消失了,连根骨头都没剩下。班纳若虫吃饱喝足,像一片天边的蓝色光带,渐渐飞远了。 他正要离开,忽然,好像注意到了什么,向旁边看去。 在枯干的树枝上,蹲着一只小小的雀儿。原本还在啄羽梳毛的家雀,在他看过来时,竟开始有意识似的瑟瑟发抖。 它努力的想飞起来,可没扑腾两下,就僵硬的栽倒在了地上。 李团结手一抬,那雀儿就到了它宽大的掌中。 “啊……”他眉头微挑,面上的神色似乎有些讶异和困扰,“我忘了你了。这可有点不好办了啊。” 麻雀黑豆似的小眼睛和他对视,用讨好的,颤抖的,惹人怜爱的目光看着他。 “小东西。” 男人好像被取悦了,用低磁的声音唤它,修长的手指轻搔着它胸口的羽毛,抚摸着它的小脑壳。 麻雀唧唧的叫声,在下一秒变成了尖利的惨叫。 祁景真想闭上眼睛,可他什么也做不到。 蓬松的羽毛已经被血浸透了,鸟儿气息奄奄的在他掌中发着抖。 那男人的脸上已经没有任何温情,只有饮饱了血后的冷酷和不耐。他松开了手,任由它摔在了地上。 “要怪,就怪你的主人吧。这次留他一命,下次,可别看见什么不该看的东西了。” 麻雀用尽最后的力气飞了起来,七扭八歪的消失在了黑夜里。 不知是不是祁景的错觉,遥远的地方似乎有一声长长的惨叫响起。 ………… 刚搭建起的简陋竹楼里,燃着昏暗的烛火。 齐流木剪掉了烛花,屋子里变的亮了一些。忽然,一声惨叫从隔壁传来,他飞奔过去,就看吴翎捂着半边脸,血汩汩从他的指缝里涌出来,滴滴答答的汇聚成了小溪。 齐流木的心都停止了:“你怎么了?” 吴翎放下手,他的左眼深深的凹陷了下去,出现了一个黑乎乎的血洞。但他却并不在意,一把抓住了齐流木的手,急道:“江平……江平出事了!” “他这一次走的匆忙又蹊跷,我怕有什么不对,就让我的三目鸟跟着他。这鸟之所以叫三目,就是因为它的两只眼睛连着我的一只眼睛,我能看见它看到的东西。有厉害的人,甚至能训出四目鸟。但我修为不够,只能等它回来,再以咒术回看它看到的画面……” 他疼的大口喘着气,汗顺着鬓角向下流:“但这次,它没回来,还被人弄瞎了眼睛!” “江平一定出事了,那人能认出我的三目鸟,必然是个狠角色。快去,快去找江平……” 齐流木想走,又被他的样子拖住了脚步:“那你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吴翎惨然一笑:“这法子千好万好,就一点不好。用这个方法的时候,我和三目鸟是一体的,鸟伤人伤,鸟死人亡。那人只是小施惩戒,弄瞎了我的一只眼睛,已经手下留情了。” “也许,他只是不想我看到什么东西。” 齐流木喊了人,他们连夜跋涉在旷野上,心急如焚。李团结一直跟着他,忽然道:“这要走到什么时候?” “以江大哥的脚程来看,恐怕要到天亮了。” 他白皙的额头都是密密的汗珠,脸上的表情极为凝重和焦急。 一阵飓风平地而起,将草叶和沙土卷上了天。 黑金色的野兽垂首,粉色的鼻子轻轻碰了碰齐流木的脸:“上来。” 齐流木没有犹豫,很快爬了上去。 一人一兽向黑暗的原野中飞去。 ………… 祁景在黑暗中睁开了眼睛。 他的心脏剧烈的跳动着,头痛欲裂。他好像做了一个噩梦,非常,非常可怕的噩梦,但是醒来后,却什么也想不起来了。 他一手扶着额头,抓着头发,还是缓解不了那剧烈的疼痛。 好像有什么记忆,被硬生生从脑中挖去了。 要想起来才行,必须要想起来…… 该死!怎么就想不起来? 他用力的锤着自己的脑袋,满心懊恼,忽然,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别打了。” “你想给自己的脑袋开个瓢吗?” “李团结!”祁景惊喜道,“你最近怎么了,又睡这么久……不,你先帮我想想,刚才我梦到了什么?” 李团结顿了顿:“你做了梦?我怎么不知道。” “一定有个梦!而且很重要……”他忽然抬起头来,看着虚空中的一点,“你不是应该和我一起经历梦境吗,怎么会看不到?” 李团结道:“我也不知道。” “这段时间,我休眠的时间越来越长,和你的联系也越来越弱了。要是再找不到摩罗,我的魂魄可能就要消失了吧。” 他漫不经心的说。 这个问题把祁景从刚才的恐慌中扯了出来,他们又说了一会,并没有找出原因或者解决的办法。 李团结很快又不理人了。 祁景躺了回去,不知道为什么,他胸中萦绕着一股挥之不去的不安。
第307章 第三百零七夜 在神像里“漂流”的第五天,食物彻底吃完了。还剩下一些水,但也支撑不了多久了。 祁景在高台上宣布了这个不幸的消息,人们陷入了绝望的沉默中。 他有心想说些什么,却觉得说什么都是徒劳。在残酷的现实前,画什么样的大饼都没用。 有人喃喃道:“现在,我们的命运就交给老天决定了。” 他们爬上了神像的头顶,看着无边无际的岩浆洪流,像融化的金子一样耀眼,又像燃烧的火苗一样热烈。如果不是在生死关头,这实在是一副很值得欣赏的画面。 瞿清白皱着眉,百思不得其解:“这不科学啊。岩浆怎么可能把整个世界都淹了呢?” 又不是真的诺亚方舟,怎么漂都得有个头啊。 吴敖说:“你现在遇到不科学的事还少吗?” 他侧耳听了听,下面传来了悲伤的旋律:“他们又在唱那首歌了。” 瞿清白叹道:“来来回回就那么几句,我都会唱了。” 祁景看着远方出神,忽然,眼前似乎闪过了什么,他凝神看去,心跳差点停了。 “那是……那是房屋吗?!” 他抓住神像的边缘,半个身子都探了出去,热浪拂过他的的头发,将他的眼睛映出一片金红色的光芒。 一只手抓着他的后领子,将他扯了回来。 但更多的人将头和身子探了出去:“哪里?哪里?” 江隐:“……” 远处确实有影影绰绰的房屋,看不太真切,坐落在火红的云间,好像空中楼阁一般。 瞿清白兴奋道:“快!我们快去那边!可……” 狂喜之后,他们又茫然起来,可他们怎么过去呢?至今为止,神像都是自己踩水一般,随波逐流的漂着。 一直沉默的陈厝忽然说:“我可以试试。” “试什么?” “用血藤将神像牵过去。只是他的腿脚都没入岩浆里,血藤很快就会被熔化了。” 祁景沉默了一下:“血藤和你是一体的,如果血藤被烧毁了……” “是啊。”陈厝冷冷的说,“我多少也会受点影响。但不这么干,难道要等死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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