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女人裹在掉色的棉服里,活像个蚕蛹成精,扎成发髻的头发还是乱糟糟的,那张蜡黄的,死气沉沉的脸上,难得出现了一丝讽刺,夹杂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她在盯着那个孩子。 瞿清白还在琢磨那声嗤笑的意思,女人却警觉的对上了他的目光,只一眼就转过头去,扎进了人群中。 议事堂的人走的七七八八了,祁景几人也出来了。 瞿清白还在想着刚才那个古怪的女人,为什么她会露出那样的表情呢? 他们来到了之前的后院,小小的圆桌和磊到墙边的石凳上又坐上了人,祁景特意看了一眼墙头,那里什么也没有。 那个脸蛋红扑扑的娃娃像是从来没有出现过一样。 周伊轻轻道:“我……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陈厝应和道:“这里太诡异了,我没想到这镇上竟然还有小孩。刚才这么一出我还觉得有了点人气,不然这一个个的我都怀疑是纸糊的假人。” 吴敖皱了下眉:“不对,我们一直忽视了一件事。镇上居然没有小孩,这才是最怪异的吧。” 确实,不算那一个不知道到底出现还是没出现的薛定谔小崽子,他们至今为止看到的只有一个。 周伊想了想:“是没有小孩,还是被关在屋子里了?” 祁景道:“就算被关在屋子里了,也不会一刻也不让出来,小孩子淘气,会哭会闹,可这里好像安静过头了。” 陈厝:“也就是说,这镇上只有这一个小孩子,还是个智……智力有障碍的儿童?” 周伊道:“其实换个角度想,没有哪个父母会让自己的孩子一辈子困在这里,如果有孩子,也不会像现在这样一点希望都看不到。” 祁景明白了,镇上唯一的孩子还是个傻的,好像老天都在作弄这里的人,让他们刻意断了挣扎的念头。 江隐忽然道:“也许,是小孩子不像大人那么听话。” 众人看向他,都没太明白,江隐站起来道:“我们走吧。” “去哪里?” “去找沈大娘和她儿子。” 他们又一次上了街,不出意外的自动清场,寥落的寒风中,每个人的心里又增添了一点凄凉。 “不过,我们到底为什么要去找他们?”瞿清白吸了吸鼻子问。 江隐道:“这家人不对劲。” 瞿清白道:“我也觉得!但是哪里不对劲我说不上来。” 周伊猜测着:“是不是比起周围的人来说,他们更像‘人’了一点?” 江隐:“虽然这么说也没错,但不是因为这个。” 他默默的走着:“刚才我一直在注意那个女人,她儿子一直呆呆的,看起来很乖,也没什么缘由,突然就哭了。她说是孩子喊饿,要米吃,可如果…………” 他忽然不说话了。 瞿清白竖起耳朵等了半晌,急道:“你说呀!” 江隐道:“还是等到了后再说吧。” 瞿清白直咬牙:“有你这么卖关子的吗!” 他们吵吵闹闹的往前走着,祁景落后了一步,忽然想起了什么,在意识里叫了一声:“在吗?” 良久,才传来一声慢悠悠的响应:“……嗯?” 祁景心说,平时窥探我的隐私当吃瓜群众的时候出现的那么快,现在装的跟灰掉的穷奇头像一样,谁信他常年不在线啊。 他犹豫了一下:“昨天晚上……我有没有做什么梦?” 李团结“啊”了一声:“那个啊。” 祁景有点急,等了一会他还不说,催促道:“什么啊?” 李团结意味不明的笑了一声。 祁景烦躁道:“这种时候你就别卖关子了行不行,我问你,要是被江隐看到了你的记忆,我该怎么解释?” 李团结道:“那个你倒不用担心。” 祁景松了一口气:“我没有做梦?太好了。” 李团结悠悠道:“也不是很好。” 祁景的心一下子提了起来,却不知道往哪砸,他不明白:“我做梦了?” 李团结道:“你说说你,早不做这个梦,晚不做这个梦,为什么偏偏要在江隐能看到的时候做呢?我都想知道你是不是故意的了。” 祁景彻底被他搞糊涂了:“等会,我到底做没做梦,做了什么梦?” 李团结打着哈哈:“这你还是问江隐去吧,事先说明,我对你的私事可一点兴趣也没有。” 祁景再叫他,他就不回了。 祁景想了半天,越想越慌,一颗心七上八下的,生怕江隐知道了什么或者看到了什么,他一咬牙,快步上前,硬生生把江隐拖到了后面。 周伊在前面,没忍住狐疑的回头看了一眼。 江隐用力扯开了他的手,绷着一张脸:“有事说事。”言外之意是别拉拉扯扯。 祁景咳了一声,有点紧张的开口:“那个……昨晚你睡得好吗?” 江隐看了他一眼:“不太好。” 祁景试探道:“是不是做梦了?” 江隐脸色忽然一变,祁景心下一惊,完了。 他正想着怎么解释,怎么把这个事圆回来,却听江隐说:“你看到了?” 我看到了?祁景想起了那个关于江隐的过去的梦,他确实看到了没错,可如果梦境是交换的话,江隐问的应该不是这个。他只能含糊的点了下头。 江隐沉默了一会,他的脸色已经变到好像要绷不住了。 祁景听到他快速而小声的说:“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我为什么会做这样的梦,我没有那个意思,我发誓。” 祁景愣了下。这什么跟什么?什么意思?江隐看起来以为那个梦是他自己做的,可是他究竟做了什么样的梦,被江隐看到了,还有这样的反应…… 等等。 等——等等等等等下! 好像灵光一闪,一个不可思议的念头忽然跳进了祁景的脑海里,并且越来越合理,越来越具有说服力,他想起了李团结那副欲语还休的样子,再看江隐尴尬没眼看他的神色…… 祁景心里的小人开始尖叫了,不会吧!不、会、吧! 别,别别别别,他心说,拜托了,千万不要—— 李团结促狭的声音恰到好处的再他耳边响了起来:“春梦了无痕啊。” 最后一根稻草轻飘飘的压垮了岌岌可危的羞耻心,祁景啊的大叫了一声,蹲下来捂住了自己的头。
第173章 第一百七十三夜 其他人都被祁景突如其来的一声土拨鼠尖叫惊呆了,纷纷转过来看,就见祁景抱头蹲地,好像遭到了什么巨大的打击,旁边的江隐盯着虚空中的一点,魂游天外。 吴敖说:“又怎么了?” 祁景两眼呆滞,慢慢站了起来:“……没事。” 消化不了的震惊和公开处刑的形成了天堑,他们又分别走在了队伍的两头,没有再接近过。 尴尬的气氛中,他们寻寻觅觅,但街上都屋舍紧闭,也没处去问路,只能无头苍蝇一样瞎逛。 瞿清白觉得看其他人对待沈大娘的态度,似乎也是排斥的,不欢迎的,看待异类一般,再加上家里揭不开锅的窘境,住处也应该是简陋的,离群索居的。 几人合计了下,又往镇子的边缘走,又因为这里四面环水,形如孤岛,很容易让人走着走着就迷了路。 好像右手边始终有一片水,有浮动若烟絮的白雾,然后在挨挨挤挤,重重叠叠的房子中,有一栋小平房远远的出现在了地平线上。 祁景有种感觉,就是这里了。 这房子有种莫名其妙的熟悉感,削尖了的竹栏堆挤在房门边,代替了过冬高垒的稻草。 有个女人挽着袖子,冻得红肿的手拿着把笨重生锈的柴刀,用力的削着一节竹竿,粗糙的断面白生生的,在阴沉沉的天光下像裸露的皮肉。 女人抹了把汗,抬起头来,一张饱经风霜的脸,是沈大娘。 几人赶忙选了一处垒起的柴堆躲到了后面,沈大娘警觉的环顾了一圈,又埋头削起了竹竿,柴刀发出“镲、镲、镲”的声音,短促而刺耳,像爪子挠在人的心肺上,别提多难受了。 瞿清白轻声道:“这么看,她还是个寡妇。家里要是有个男丁,也轮不到她来干这些事。” 陈厝叹道:“孤儿寡母,可怜啊。” 周伊看了一会,忽然道:“其实……” 没等她话说完,沈大娘忽然把柴刀一放,站了起来。柴刀掉在旁边的磨刀石上,橧棱一声,几个人的心也随之一颤。 “安子?安子?”她叫了两声,没有人应,嘴里叽里咕噜的骂了句什么,又坐下了。 “成日间的不知道往哪疯去了,也不管管你妈,兔崽子……” 她好像更恨了一般,和竹竿有仇似的劈手砍了下去,祁景望去,竟觉得那过于用力的面容看起来有点扭曲。 吴敖问周伊:“你刚才要说什么?” 周伊道:“我记得我们刚到的时候,就看到家家户户的门前都有这种竹栏,好像柴火一样普遍,可这竹栏是用来做什么的呢?” 祁景道:“把竹栏尖头朝外,或摆成一排,或插在土里、栅栏里,外面的东西就进不来了。” 陈厝打了个寒噤:“你说外面的东西……” 祁景:“恐怕就是在雾气中活动的活死人。”他和江隐那一夜分明看到了白雾中的影子,说是成群结队也不为过,除了活死人别无其他。 他们再去看沈大娘发狠的脸庞和青筋微凸的脑门,热腾腾的汗珠滚落再雪亮的柴刀上,心里都生出了一股寒意。 把人放在一个无处可逃的孤岛上,过一年缺水少粮,与怪物为伍,日夜担惊受怕的日子,会变成什么样子? 是在失望中放弃,还是在绝望中扭曲? 祁景不由自主的想,如果江逾黛不再能喂饱他们了,会发生什么事呢? 他后退了一步,忽然听到一声细微的咔嚓声,一根脚边的柴被他踩断了。 几人不知为什么都紧张了起来,还好沈大娘只是又抬起头,像只鼬一样在空气中乱嗅了一会,并没有发现什么。 祁景松了一口气,缓缓弯下腰,想把脚边断掉的柴杆拿开。可就在他的手触碰到地面的那一刹那,眼角余光瞥到的东西让他的皮肤猛地炸开了一层寒粒,即使还没有看清,祁景已经僵住了。 他深吸着气,慢慢转过头去,一双瞪的老大的眼睛,在黑暗中惊恐的盯着他。 这个柴火堆靠在墙边,密密匝匝的一堆,好像一片茂密的小树林,是以谁也没有发现,底下还藏了个小孩。 是安子。 在不到五十米的距离里,他就这样抱着膝盖蜷缩在柴堆下面,瑟瑟发抖,躲着自己的母亲,一声呼唤都不敢应。 在和祁景对视的短短几秒里,他慢慢的把手从膝盖下面抽出来,在嘴边,竖起了一个手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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