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神用冰冷的手指摸摸林煦的面颊。 林煦有着真正少年人的眼神。摸到那眼睛的时候,林煦闭上了双眼。 剑神珍惜地说:“你不必理解我,也不用和我在一起。你就像现在这样,很好。” 自从杀人的事败露之后,剑神就变得很柔软。不仅目光犹如春风,语气也和煦起来,分明从前有那么多的冷风骤雨往林煦身上砸。 这很奇怪。 林煦脑海里突然浮现出一句不详的话: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 从剑神拿出匕首的那一刻,他就已经在求死了。不、或许是更早之前,剑神就在规划自己的死亡。如今被他发现了,剑神便不再伪装了。 到底哪一面才是真的剑神。 冷酷肃杀是他、温净纯粹是他,无坚不摧是他、脆弱易碎也是他。 林煦发现自己被骗得团团转,他甚至从来不知道剑神哪句话是真实、哪句话是谎言。或许他爱的全部都是假象,真实的剑神是什么样子,永远没有人知道。 警醒过来的时候已经为时过晚,身边许多人都提醒过他,不要沉迷剑神,剑神玩弄他简直易如反掌。 而他那时只想做一个奋不顾身的扑火之蛾,只为了心里渴求的那点光和热,全然不计较后果,换来的就是烈焰焚身,生不如死。 那火还在烧着他,他舍不得那火熄灭。 “我会向你证明你是错的。”林煦说,“你想改变一些人可悲的命运,打破他们的轮回,我会来改变。” “你要如何改变?” 林煦不知道。 他什么都没想好,但他坚信只要拼命努力,就一定能做成:“我会帮助他们,不停帮助他们。” 剑神:“众生其性刚强,没有那么容易改变。1若改变命运很容易都可以做到,修士们还在努力什么?有时候明知一些改变对自己好,人却宁可沉浸在过去的行为、情绪和身份中,并且能找出无数个理由维护过去的自己。” “可是改变命运的人不也存在吗?” 沉吟半刻,剑神说: “十天。” “什么?” “我只给你十天的时间。你向我证明,如果做不到,我会离开。这是第二次我给你阻止我的机会,不会再有第三次。” 星子在林煦眼底一点点亮起来,这个时刻他应该抱住剑神好好庆祝一下的,结果拉不下脸,自己一个人在椅子上脚踩着地转到另一边,又转到这一边。 外面的仆人传来消息,说昨夜大伯和伯母去世了,死状和老夫人相差无二。 林煦霍地站起来了,他瞪一眼剑神,不难想象昨天剑神出门做什么去了。剑神在床上盘腿坐着,林煦就把门关上,拉扯着剑神起来换衣服出门:“你跟我一起去。” 剑神:“你不是在□□我吗?” 一点都没有□□的感觉。 林煦硬梆梆地说:“我不会让你跑了的。” 剑神也没有打算跑,十天之约是他主动提的,就当陪林煦玩一场游戏。 他由着林煦给他换高领的衣服,穿上盔甲,然后被拖到凳子上梳头。林煦的手还是那么轻,梳他银色的发尾,一下又一下。 大伯和伯母老来得女,只有林灿这一个女儿,林灿死后,他们承受不了痛苦,选择了剑神的梦矿。 姑父姑母家听说他们死了,上赶着就带着一家子去吃绝户,结果大伯和伯母早就在昨天把一切财产都捐了庙,家里分文不剩,气得姑父一脚踹碎了大伯家半枯的陶罐盆栽。 林煦攥着剑神的手,看见姑父姑母家的这一幕,没停留多久就离开了。那尖锐的声响让他不适。 出门时遇到大姐,大姐挽着姐夫的手臂,林煦想打个招呼。 大姐冷冷瞥向他和剑神握在一起的手,假装没看见他们,拽着丈夫就走了,大有不认他这个弟弟的意思。 剑神把林煦落寞的神情看在眼里: “值得吗。” 林煦想,为了剑神这么一个烂人,落得众叛亲离的下场,当然是不值的。 他考虑得很清楚,却没有半点放开剑神的意图。不如说他想把剑神锁在身边一辈子。 “如果你在想,已经为我付出了这么多真心,再停止就太浪费了——的话,我劝你还是早点放手。”剑神话语中带着淡淡的倦意,“你也不可能想和我好了,我们彼此都还有自己要做的事,不要徒耗时间。” “别误会。我没有想和你好。”林煦冷漠地说,“我只是想证明你的错误。” “那么,请便。” 林煦几乎有些粗暴地扯过他,要把他带家里藏起来。 路上剑神左看看,右看看,突然发现了什么,正要指时,林煦开口说:“我什么都不会给你买的。” 剑神:“那个楼里有绝望的人,你要去证明看看吗?” 林煦顺着他的手指看去,是一个名叫软玉阁的地方。 “你能救得了的话,就去试试吧。” 有什么不能的。林煦一咬牙,把剑神拽了过去。 只要他有心,世上怎么会有办不到的事。 打扮得花枝招展的老鸨迎了出来,从没见过两位男客十指相扣来逛窑子,她诧异了片刻,转瞬换上了笑容: “二位头一次来?” 林煦被扑面而来的脂粉气熏住了,他朝里面望了一眼,神情有些不自在。 剑神指了指二楼的某个房间,林煦目不斜视,直直就朝那房间走过去,老鸨有点慌乱地跟在后面:“哎,您二位是要去哪个屋?那个屋不能去的呀!” 周围的香帕混着软绵绵的歌乐声在空气中挥舞,几乎要缠上林煦的脸。越说不让去,林煦越发就要去,老鸨劝他不住,只好加快脚步: “不行的,那屋的兰姑娘病了!怕见了脏了二位的眼睛。” 林煦:“什么病?” 老鸨微微张开口唇,上下打量他一眼,才说: “这位爷,您看看您在什么地儿?在这里还能有什么病?您可别再多问了,怕说出来糟心。” 林煦真不知道,他追问:“不能治吗?” “这……”老鸨说不出接下来的话,正巧里面有个伺候丫头端着水盆出来,门缝里隐约露出病榻上半坐着的女人—— 她的面上、脖子上、手上生满铜红色的瘤疹。林煦这才发现自己的目光多么失礼,他赶紧垂下眼眸,说了声冒犯。 老鸨见他这样,多半是哪家不懂事的小公子跑出来了: “什么冒不冒犯的,她们干这行的,运气好的被赎出去当小妾,运气不好的就难产死了,要么染上这病死了……” 说了一半,她自己都觉得晦气,哪有客人爱听这些的,不自觉就说漏嘴了,连忙拈着帕子打一下自己的嘴,重新堆上笑: “您喜欢什么样的姑娘?” 林煦迫切地说:“只能死吗?不能救吗?如果缺钱买药,我可以帮她。” 老鸨:……? “难道您看上小兰了?”老鸨疑惑地看他,怎么也猜不出这个客人和小兰有什么联系,若是这里的常客,长成林煦这样的她见一次就能记住。 “我不是看上她,我要救她。” 老鸨迟了片刻,才反应过来:“哦哟……我知道了,您是修行人,要做功德任务的吧。但是您呀选错地儿了。这病治不了,只能等死。您别浪费钱了。要是不点姑娘,您就请回吧。” …… 林煦说声打扰,带着剑神走了,沮丧又不甘。 他站在街头,心里满是茫然。 “你想知道她的事吗。” 剑神说:“她三岁被卖到这里,起了个名字叫香兰。两年前,她十五岁,怀上客人的孩子,被客人抛弃,老鸨叫她打胎,她死活不肯,还要等那客人。后来她生下一个女婴,那客人来是来了,却当着她的面摔死了孩子。” “之后呢?” “之后就是你看到的这样。她疯了,还染上了花柳病。她的生活里已经没有半点希望可言。” “你很了解她。” “人是难懂的,若要真正了解一个人,一生的时间都不够。我会记得‘乐园’里的每一个人,包括即将进入的。但我并不了解她。”剑神说,“即便你不是医修,也该看出来她活不长了。” “那个客人呢?没有受到半点惩罚吗?” “没有。”剑神冷凉地微笑起来,“如果香兰拜托我,我不介意帮她多杀一个人,作为她愿意以魂铸剑的报酬。” 第105章 入世红尘·四十八 “如何,能救吗?” “为何不能救!”林煦赌气一般,“你所谓的救不也是杀了她,绝症杀死她的速度还慢些,反正她都要死,我只要让她死前不再绝望就算救了对不对?” 剑神不置可否:“若你能办到的话。” 林煦就把剑神锁家里了。 三天后,林煦把剑神提溜出屋子,说要跟着他一起去见证。 软玉阁里的人比平常多了两倍,都来看稀奇热闹。 原来是那罗家的贵公子居然当众给一个□□下跪。 他就跪在香兰的房前,磕头说对不起他错了,痛哭着乞求香兰的原谅。 剑神看了一眼,觉得很无聊。可是林煦很期待地看着他,像极了向主人讨要好评的大型犬。 剑神:…… “你是怎么办到的?” 剑神试图读出惊喜的语气,一边暗问自己这种给林煦莫名其妙的鼓励到底有什么意义—— 没有意义吧,大概。 林煦眉梢往上扬: “那个姓罗的客人癖好是搜集瓷器,我绑架了几个他的藏品。给他留了信,说他如果不这样向香兰道歉,他就会收到瓷器的碎片。” 剑神:…… 不愧是他自己。 剑神没有起伏地夸赞道:“真有创意。” 林煦明显听出剑神的敷衍,刚要不满,可想到剑神到了这关头居然还有心情敷衍地表扬他。 这说明、这说明……剑神心里还是有他的。 不过,他的心里可再也没有剑神的位置了,永远不会。 就让剑神对他单相思吧。林煦暗暗地想着,这是他对剑神的报复。 “香兰的人生会因为这几个叩头道歉变得更好吗。”剑神说,“她的疼痛一分不减,曾经怀胎十月的女儿也回不来了,这个男人更不可能对她好,她仍旧只能无助地躺在床上等死。” “可、可是……聊胜于无!” “……聊胜于无啊。”剑神苦笑。 “确实是比什么都没有要好一点。我们阿煦也尽力了,是不是?” 林煦脸都涨红了,不知是气的还是怎的,他觉得他又被剑神当小孩子看:“等着吧、我还有别的办法。我一定会让她高兴起来的。” 剑神摸摸他的脊背,像是要安抚他,林煦暴躁地躲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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