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月宁说:“袭璎长老说,一味药能完成的事,另一味药未必能完成,但是药材没有高下之分。人和人也本就是不同的,但没有高下之分。人参为何一定要和白术比较?别人的人生再如何,涨功再快,都和你无关。因为从始至终,你的世界里只有你自己。” 陆成南听她劝慰,实在是细致入微,他的心病一下子好了大半,不由非常感动。 他郑重行礼道:“多谢师兄,成南受教了。” “不用客气,这都是袭璎长老教我的,要换了我自己,可能想破头都不明白呢。” 二人正说着话,尹涟过来说袭璎长老在叫秦月宁,让她赶快过去。秦月宁说:“那我先走了,陆师弟。” “师兄慢走。” 陆成南想了想,若是让他和林煦交换人生来过,他也是不肯的。他家境比林煦好、有个长老爷爷之类外在条件的都是其次。 就算真的能换人生,他也成为不了现在的林煦。 当然,林煦也成为不了他。 他有他自己不肯放弃的特质,是林煦没有的。林煦身上,亦有他得不到的特质。这么一来,换不换人生的意义都不大了,他们各自的境遇就是上天最好的安排。 陆成南重新去找爷爷。 不出意料,又被爷爷拒绝。 不过这次他没有太多的沮丧。 越是长大,他越是理解了一个事实: 他是人,爷爷也是人。 他需要花时间接受现实,爷爷也需要花时间的。 = 棘溪林家。 化宝盆里烧着一摞摞米黄的圆纸,火光凄凄惨惨,母亲和大姐呜呜咽咽,其他亲戚掩袖而泣。 一阵阵呛鼻的浓烟从火堆里直往外冲,熏得屋里人眼睛通红。 母亲赵慕说:“煦儿,你父亲去前特地叮嘱我们不告诉你,你怎地回来了?是谁告诉你的?” 林煦:“家里不是给我写过信笺,还寄了一大包药给我?” “什么信,什么药?”大姐林暖疑惑,“你不会是拿错了别人家寄的东西了?” “怎么可能,那信笺上分明是大姐的字。” 林暖说:“那上面有署我的名吗?” 林煦走得急,把那家书两笺和药都放在登剑阁了,早知道塞乾坤袋里也不碍多少事,他就带回来了。 眼下大姐突然这样问,他也想不起来有没有署名了。 似乎……没有? 难道是他拿错了别人家的东西。但若是他拿错了,那信笺上怎么会写着父亲的去世时间?总不能是被拿错包裹的那家人恰好在这个时间段也有个父亲去世吧。 “可是为何这么大的事要瞒着我?” 母亲抹泪:“你又不是不懂你父亲,他巴不得你去了登剑阁,就再也别回来了。他说不过是场丧事而已,又不是缺了你就不办了。你既已是仙门中的人,就要专心修行,光耀祖宗门楣,不用掺合这些俗事。” 他的父亲林铄生前的确是个这样的人。 从小就严格地训练他,半点不许他分心。未曾想居然连身后的丧事都不许他参加。这是叫他彻底断了俗缘之意吗。 林煦:“家里有收到我的朋友陆子傅的来信吗?” “不曾。”大姐说,“想来是路途遥远,还没送到吧?” 母亲赵慕感念道:“好了,这都不重要,煦儿能平安回来一趟,在你父亲面前尽尽孝心,比什么都好。煦儿在登剑阁一切还顺利吧,你有什么长进不曾?你拜的那个白师父,他对你怎么样?有没有苛待你?” 提起白水鸿,林煦的第一反应就是恶心。 …… 他避重就轻地说: “母亲,我在登剑阁一切都好。但是那白水鸿不是什么好人,我不曾拜他为师。” 第91章 入世红尘·三十四 “啊?”姐夫惊诧,“那白仙君怎么会不是好人?” 林煦总不好在家人面前说白水鸿对自己有非分之想,便只有说: “那个白仙君其实是怪物变的,还会吃人,现在他已经不在登剑阁了。” “怎会如此可怕……” “那你拜过师没有,拜的谁为师?” 林煦心叹,回家一趟,字字句句都往他心窝子上捅。 “我有想追的师,只是那师父还不曾认我。”林煦话音刚落,家里众人的脸上就出现了隐晦的失望。 难怪他回家,原来是登剑阁呆不下去了。咱们小地方出的散修到底还是比不上大仙门的,看来他也没那么出类拔萃。 …… 母亲眉眼间隐隐不快:“那是个什么人,竟然看不上我家煦儿?那他看得上谁,我家煦儿到底哪里不如了?” 林煦说:“娘,他不是针对我,他应该平等地看不上任何人……” “怎会如此?他难道就不缺个徒弟养老送终么?” “不缺的。就算没有我,多的是人想做他的弟子。” 赵慕:“那、那就是你想拜的道阳仙君?终生不收徒的那位?” 林煦:“不是,是另一位……” “另一位?若是天下第一剑修道阳仙君拒绝你也就罢了,你还找个不如道阳仙君的,你、你……”母亲深受打击,“从小我说过多少次你,你聪明是聪明,就差那么一点子对自己的狠劲儿,你扪心自问,你练功够刻苦了吗?要是你足够优秀,师父怎会看不上你?” 林煦像是正飞在天空中的鸟,被一块块石子打落了下来,摔在地上。 他想起小时候,父亲和母亲也是这样说: “阿煦这孩子,聪明是聪明,一点就透,可是对自己不够狠。” “是啊,他就是努力得还不够。明明那么好的天资……” 那时的他不明白什么是“狠”。 他只是想,他每天都很认真,一空闲下来就在练功练剑,这难道还不算努力吗? 究竟什么样叫做“足够的努力”? 他不懂。 莫非要不吃不喝不睡,一天十二个时辰就在练剑,让练剑彻底填满他的生活,爹娘才会满意?他才算是对自己够狠了? 他承认自己做不到。 他还是贪玩的。他想去和小朋友们玩耍,虽然他们都觉得他是怪人,只知道剑,他也想和他们分享自己新分到的小甜饼。等到他好不容易有机会这样做,小朋友们却说,他的饼子太甜了,甜得发腻,才不要吃他的饼子。 是吗,明明他觉得很好吃。那是他练剑练得好,才能得到的赏。 修道渐深后他才明白,人与人真是不一样的,他眼中的觉得只是他的,其余众生都各自有各自的觉得。 一直以来,他总认为自己对自己是不狠的。他在放任自己、姑息自己。可是回望过往,这段对自己的评判是全然真实的吗。 就算他的涨功速度已经比同期所有人都快,但在父母眼中,他或许依然是个无能的、对自己不够狠的、偷懒的人。 “是剑神。”林煦答道,“当今的天下第一剑,我要追他的剑。” 一听这话,家里人反应更大了。 “这、这……”大姐林暖说,“可他是个散修!你父亲一辈子希望你拜入正门,你这样要如何向你父亲交代?” “我见过剑神的剑,我也见过道阳仙君、玄正仙君的剑,当今世上三大剑修的剑,我都见过。我只能说剑神无愧剑中之□□号,他是散修,因而他无所不知、无所不晓、无所不通。他屡次救我,如果不是他,我早就……” 不在人世了。 他说到这里,意识到这话不适合对家里人说。无论如何,家人是不希望他遭遇险境的。 可即便是如此,敏锐的母亲依然知道了那被咽下去的话是什么,眼底是浓浓的心疼。 她一瞬间想说煦儿在外面要好生照顾自己,不用那么拼命也可以。 可这是在他爹的灵堂前,他爹的遗愿就是巴不得儿子尽早飞升,以便护佑宗族。于是最后她什么也没说。 林煦也不再说话了,去给父亲烧纸钱。他跪在地上,沉默地送着一沓沓纸,想对父亲说,他已经是元婴修士了。 想必父亲会很高兴吧。 但是他明白,就算是高兴,也只有短暂的高兴。 仅仅是元婴对父亲来说是不够的。在父亲眼中,他步入元婴之境只是光宗耀祖的基本条件。 元婴还不够,还得要大乘期。既然他涨功得这样快,他还要继续达成化神期。 若是再好一些,他应该直接渡劫,然后飞升成仙,这样就能按照父亲的心意,永世保佑林家世世代代富贵荣华了。那些曾经嘲笑父亲出身的修士,都将比不上父亲有一个这样的儿子。 从小到大,这些话他听过千百遍。 倘若父亲还在,大概会皱着眉训斥他,不要以为取得一些小成果就可以骄傲自满,胜过一点点同龄人就可以躺在功劳簿上睡大觉,打铁要趁热。 父亲曾教导他,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1父亲说他不仅仅是天道的刍狗,还要做家族的刍狗,他要做一个能保证林家永续富贵的祭品,大意就是献祭他一个,幸福全族人。 但是恕他不孝。他不想做祭品,不想光宗耀祖,也不想庇护族人。 世间矛盾之处颇多,越是想有钱的人越容易上当受骗,越是想光宗耀祖的修士就越是寸功难进。 从前剑神说仙途之人,何来有家,他以为自己无论如何都断不掉和祖先族人的因果。时至今日,回头一看,心中的因果居然在父亲的葬礼上悄然脱落。 修到一定程度,尘世间的一切挂碍和因果都要舍下,所有的执念都是阻碍飞升的枷锁。所谓光宗耀祖、所谓庇护族人,都不是修士的本分,只是附加的产物。 堂妹林灿是大伯的独生女儿,一身素衣衬得她越发灵秀可爱,她为林煦打圆场说: “我曾听说剑神一人开剑冢,又一人关剑冢?若不是已经成为了剑中之神,他又怎能引得无数名剑为他倾倒?” 表兄贾煌是姑妈的大儿子,他最见不得林煦。 林煦一回来,林灿的眼神就时不时往林煦身上看。 贾煌悻悻地说:“那种鬼话,谁会相信?散修就是比不上正修!舅舅年轻的时候就是散修,不管多么刻苦……” 表兄又要开始说林煦父亲的那套故事了,因为林煦的父亲林铄把这些事逢人就说,说他年轻的时候拼尽全力,也比不上正修的一丁点,最后一辈子都赶不上。 他终生入不了仙门,只能在红尘中过活,然后把希望寄托在儿子身上。 “不必多言。”林煦打断了表兄的话。 母亲知道林煦不擅长和他伯伯姑姑家的这些姊妹伙相处,便打发他去给客人剥点核桃去。五岁小外甥一听说有吃的,巴巴地要跟着去,堂妹林灿说她也要去帮忙,贾煌便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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