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诧异,揽霜是上古大能的本命剑,怎会被这样一个年轻的修士取走。 没有人知道,林煦在剑冢上方静默地注视这一切。 那些记忆从未被尘封过。剑神的身影引动他的相思有如山倾海啸。 神女苏洄说:“这么想他,为何不去见他。” 历经千百年的修炼,他终于可以自压境界,到人间转一转。 林煦闭上眼睛。 “他难得喜欢在人间游玩,就让他玩儿吧。等他好了,我去接他。此时下去,我怕我忍不住剥夺他的自由。” “你比我想象中还要能忍受寂寞。” “从前我觉得,我抱得住他的身骨,摸不到他的灵魂。”林煦眷恋地望着那庙里的银发身影,“如今在这个位置,我才终于明白,当初他是在用怎样的心情爱我。” 神女苏洄:“可你怎知,他没有在等你?” 林煦幽幽地说: “他是什么人?来去何其潇洒,怎会拘泥于我?” 从这语气中,苏洄品出了一些哀怨,不由摇头笑了笑。 “我就快飞升了。渺尘仙君,这段时间多谢你。”苏洄感念道,“愿你早日取回本自具足的自己,福生无量,千万珍重。” “借您吉言。” 神女的身后出现了一座优美的银色天梯。 她心性圆满,对世间再无所求,登上之后,便永不回来了。 = 如此过了几十年的日子。 秦月宁、陆成南、刘树、刘雪、蒋术、陆长思、林烟、碧玺等人相继与他们相识,每个人都很开心,似乎人间没有什么烦恼。 连他们自己都很奇怪,为何生活会如此平顺,世上难道不应该有许多坎坷的吗。 玄正仙君说,或许那坎坷的业力早已在许多个前世经受过了。众人一想也是,世上本就是公平的。 一日。 道阳一行人路逢小雨,躲进村边的渺尘庙里歇息。 他瞧着墙上题的诗,每座渺尘庙都有同样的这么一首诗。 他觉得这诗写得很好,可惜不知作者姓名,据说是某个和渺尘仙君同时代的大能。 那段混乱的轮回岁月就像漩涡,把许多的文明都搅碎,从此漫漶不清。 庙里的住持说,天上的雨丝就是情思,是那渺尘仙君在想所爱之人了。 道阳说:“若是想所爱之人,那这雨还能有停的时候吗?” “当然,世上的任何感觉都有消散之日,爱也一样。” 这时,寡言的银发剑修说话了: “可世上每时每刻都有地方在下雨,雨不会消散,爱亦不会。” 第131章 苦海天机·完结 他不说这话,原本还只是绵绵细雨,他说完这话,庙里忽然刮起了很大的风,吹得雨声呜咽。 那水滴连成雨线,犹如天河倾泻。 …… ……想你。 …………好想你。 银发的剑修伫立在庙中,注视那神像。 不好看,一点也不像“他”。 然而再像也不是。所以像不像的并不重要。 他其实不敢进渺尘庙的,此次是转世后第一次来。 因为他没有一天不在思念。 他不愿看到毫无反应的神像,这说明那个人再也不会对他有回应。 因为那个人已经去往大道所在之地。他莫要再起心动念。 银发剑修轻轻地合上双眼。 避过这场雨,他就该走了吧。 这时,那神像不知感应到了什么,面容开始变化,那已经不只是相似,简直要活过来一般。 神像身着锦绣仙衣,手执黑色重剑,风吹过时,那衣袖似乎随着烛影在飘摇,空气中仙光隐隐。 住持觉得不对,这神像怎么会和这位剑修变得越来越像。 眼看那剑修走上前去,伸出手要去触碰那尊神像,住持说:“住手——” 剑修意识到失态,停在原地。 那神像寂静地微笑起来,握住了银发剑修的手。 在场所有人惊骇不已,那神像背后发出的虹色神光越来越强烈,熠熠生辉。 虹光中依稀听得人言:“……” 众人被那光线笼住了耳朵,什么也听不清。 唯有银发的剑修听见,说的是: “我很想你。” 见剑神迟迟不回答,神像的光芒萎顿下去,重新恢复了那僵硬的彩绘脸,又变得不像林煦了。 分明仍是那副万年不变的慈悲面目,可是怎么看怎么委屈。 林煦是实在忍不住了。 谁想到剑神表现得如此冷淡,只有他一个人激动万分。他还没来得及生剑神的气呢,多少年前擅自死去又离开他的人是谁。 他那雨下得越来越凶,稀里哗啦,不准剑神离开这庙。 他说:“待君赏遍尘间烟火,不知要到几时?” 剑神问道: “君心是天心?是凡心?” 林煦:“我以天心见万物,唯有凡心赠予君。” 剑神失笑。 原来机缘还未到。 剑神说:“你把雨停了,且先让我走吧。” 纵使一千个不解,一万个不舍得,林煦也只有照办。 他想为什么?难道剑神已不再稀罕他的一颗凡心? 道阳仙君取笑银发的剑修:“你和这渺尘庙里的神仙是什么关系?” 银发的剑修微微红脸,并不回答。 道阳仙君就问那神像:“那你呢,你和小蝴蝶是什么关系?” 林煦心里酸酸的,他们的关系他说了又不算数的。说话能算了数的人,此时偏不说话。 一晃过去了许多年。 林煦有时化作剑神沐浴时的温热水波,亲吻他的皮肤。 有时化在剑神的被褥上,在夜深人静的时刻与他相拥沉眠。 有时他飘在风中,抚摸剑神柔和的银发。 每每他来,剑神总能认出他,然后用手指准确地点住他的眉心,无奈地说: “怎么又来了?你且先去悟吧。” 林煦不管,凶巴巴地偷一口亲亲再走。他就是想剑神了,想念难道有错吗。 有几次他忍不住做了更过分的事,年轻的天神有无穷无尽的精力。剑神陪他胡闹,眼角泛红,骂他是小畜生,不好好修道,跑来兴风作浪。 这天,是银发剑修的一百岁生日。 对于渡劫期的修士而言,这是过分年轻的年纪。 此时他已经和师尊师叔一起把想去的地方都看了个遍。不过师尊还没看够,拉着他继续玩儿,今日途径棘溪,来了个故地重游。 “你还记不记得?这是我们捡到你的地方。”道阳说。 知道他爱吃甜的,道阳带他到那转糖人的小摊位上,让他随便转。 玄正:“这是哄小孩的东西。” “他难道不是小孩儿吗?多大在我眼里都是小孩儿。” 银发的剑修抿唇一笑,不管师尊送什么,他都很开心。 他拨着那指针一转,转到了蝴蝶。 那手艺人画了个蝴蝶给他,道阳乐了: “这可不巧了吗。” 师叔则买了一大盒点心送给他,银发的剑修打开,是棘溪特产的绿豆饼。 道阳用胳膊肘捅玄正:“你这不也是哄小孩的吗。” “那还不是听你的。” 他们没注意到,银发的剑修望着那饼出了好一会儿神。 他拿起其中一块儿饼,饼居然在他手里变成了心形。 随后饼上显出几个宛如雕刻的字来: “我以天心见万物,亦以天心见君。” 银发的剑修指尖轻柔地点了点那块饼,摇摇头放下了。 那饼像是补救一般,飞快地再次浮出几个字:“我以凡心见万物,亦以凡心见君。” “别试了。”剑神小声说,“安心待着吧。” 林煦:…… 林煦急得团团转。 他真的是很想念剑神。结果剑神又在考他。 难道是他的心不够诚吗?还是他在等待中生出了嗔恨?他自问他没有恨,只有一日胜过一日浓烈的爱与珍惜。 这些年,他为了参透其中关窍,只得观察其他修士们和道侣的相处模式。 道侣就是修行路上的结伴修行的人,大部分谈不上爱恋。 在他们的眼中,爱恋的本质是借助另一个人的光芒滋养自己,而修士感召天地之光,早已不稀得小情小爱。因此一个修士可以有许多个道侣,互相鼓励、论道。极个别修士果真爱上道侣,就会结为夫妇。 这番观察下来,林煦一无所获。 他揣测他们是在用什么心相处,大概是话本里说的凡心,可剑神早就把凡心这个选项给驳回了。 后来他悟了。 天地万物各有各的活法,别人的经验对他来说毫无用处。 剑神说:“你未曾用天心见我,你还有执。” 林煦想,那是必然的。若是放下对剑神的执着,他还是他自己吗?如果对剑神冷眼相待,见剑神与见其他人无异,那才叫好吗?他觉得这不好,他对剑神就是偏心的。 可是他又十分明白,修士是不该有执的。 剑神不再与林煦说话,接着与师父师叔闲逛。 夜幕低垂时分,三人看见有一对双胞胎姐妹在练剑。 听启蒙师父叫她们的名字,左边的叫堇青,右边的叫玛瑙。 姐妹俩尽管年幼,练起剑来一板一眼,毫不懈怠。 道阳说:“这剑招看上去好熟悉,我为何想不起来在哪见过?” 按理来说不可能,凡是道阳看过一次的剑,他便不会忘记。 “棘溪二十四式。剑意是棘溪的风土。” 道阳:“原来如此,莫非小蝴蝶你也会?” “它是节庆用剑,也是游子在外的思乡之剑。”银发的剑修说,“剑是有形之物,思念是无形之物。以无形化有形,以有形生无形,剑可以当作思念的解药吗?” 道阳本来不过随口问问,突然被挑起了八卦的兴致。 “莫非我们小蝴蝶心上有人了?” “您心上难道就没有人吗?” 道阳被反将了一军,怪不好意思的,嘴上不肯放过小蝴蝶: “少打岔,是谁?” 银发的剑修说道: “一个始终未曾明白我心的人。” 道阳原本不解其意,忽然福至心灵,明白了。 “是庙里的那位?” 银发剑修讷然,大约是不好意思承认。 终究还是不好意思地,极缓慢地颔首。 银色的发丝微微顺着他颈侧弯曲一下,天上的夜雨就飘起来了,没有一丝落在他的身上。 “你怎能指望别人明白你的心呢?”道阳呔道,“真是荒谬!喜欢就喜欢,不喜欢就不喜欢,你不说,别人怎么知道?” 银发剑修望着绵绵不绝的雨丝:“他不是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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