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剑神真的与他同在,活在他的骨血和心跳之中,为何他还是如此怅然若失。他感到自己是一个空有记忆,没有灵魂的躯壳。 终于,百年之后。 真轮回启动的刹那,碎星剑灰飞烟灭。里面凝铸的灵魂纷纷转世而走。碎星如同它的主人那样,走向了毁灭。 林煦再次失去了可以牵挂的有形之物,彻底地陷入孤独之中。 他只剩下了揽霜。 …… 第130章 苦海天机·二十四 若干年后,炎热的夏季。 一户棘溪的林姓人家生了孩子。全家人却都高兴不起来。 产婆面露惊恐:“林老爷,是个男孩,但是这孩子不哭不闹,您看……” 那婴儿有一双紫色眼睛,头发居然是银色。 林铄认为妻子生了妖孽,就要拿剑劈死这孩子。 剑刃根本伤不到这孩子一分一毫。 林铄害怕极了,丢也不敢丢,一则怕被邻居知晓名声有损,二则怕这孩子活下来报复他。于是他决定把这孩子活活饿死,不让人给这孩子喂食。 哪怕母亲赵氏苦苦哀求他可怜孩子,他也不为所动。 意想不到的事发生了,这婴儿居然可以不吃不喝。扔到雪地里,不会被冻死,扔到火堆里,不会被烧死。 林铄弄来几头饿了三天的恶犬,那些狗却不敢靠近婴儿。 那孩子就这么活了下来。 他从不说话。家里人认为他是哑巴。 到了那孩子出生后的一年,林铄迫于亲戚们议论的压力,终于妥协,给孩子办周岁宴。 他唯恐街坊邻居亲戚们看到这妖怪模样的孩子,让赵氏借口孩子感染疫病,不好传染给亲友,把孩子藏在房间里,不与众人相见。 这天,宴席上来了两个不速之客。 一个穿白衣,腰挎酒葫芦,生得一双桃花眼,醉醺醺的。 另一个穿玄衣,身材高大。他们身上都带了剑,林府的家丁不敢拦。 “你们府上、有一位元婴修士啊!”醉着的那位修士说。 林铄心说什么胡言乱语的,要是他家真有元婴修士,不早就把那妖怪除了。 再说要是能一眼认出元婴修士,那这两个岂非至少有大乘期的修为,这天下的大乘期修士也就那么一只手就能数过来的人。 “把他叫出来,我要见他!”道阳仙君说,“你家孩子叫什么名字?” 林铄支支吾吾。 他哪有功夫给妖怪起什么名字。妖怪若是被凡人起了名,就等同于得了口封,法力更要增强十倍。 “我家孩子得了疫病,不便传染给二位仙君。” 道阳嗅了嗅空气:“哪儿有疫病?师弟,你感知到了吗?” 玄正:“没有。” “小孩儿,你快出来!”道阳两手拢在嘴巴边上喊,“我带你抓周玩儿咯,好不好?” 哪有一个外人带孩子抓周的,林家的人正要说不妥,忽然府里变得有些安静。 人群角落里,缓步迈出一个小小的身影。 小孩子的脸圆圆的,有一头银发,长着漂亮的紫色眼睛,穿着最朴素的白衣,在一众亲友们惊愕的目光中,迈着小短腿哒哒地走到二位仙君面前,乖巧地行了一个礼。 小孩仰起头来,似乎很不满意这个身高差。 小孩开口,奶声奶气地,对道阳仙君说了他此生第一句话: “师尊。” 道阳仙君快高兴坏了: “你才多大点儿人,就知道讹个人做你师尊了?这两个字可不能乱叫,我这辈子不收徒的。” 小孩可可爱爱地看向玄正:“师叔。” 玄正毫无抵抗力:“哎。” 然后小孩张开短短的胳膊,伸向道阳:“抓周。” 道阳逐渐感到自己不收徒的决心开始动摇。 “你等会儿,我给你乾坤袋里掏一把木剑,你看看你喜欢哪个抓哪个,随便抓。” “你又想骗小孩子做剑修。” “什么叫骗,做剑修可好了。” 林家人面面相觑,能做剑修……那这小孩应该不是妖魔了? 可是眼前这两个人也疯疯癫癫的,说的话林铄不敢全信。要是这两人能顺势带走这不吉利的孩子,倒算是了却林家的一桩大事了。 道阳刚拿出那木剑,还没放进抓周盘,小孩伸手就要抓。 道阳故意举起来不让他抓,小孩短短的胳膊够不到,圆圆的小脸一垮,生气地撇嘴: “师尊,坏人。” 小孩儿这种眼神,看得道阳心里充满罪恶感,他把剑递给小孩,小孩抱住小木剑,朝道阳笑了。 “我还是不是坏人了?” “不是。” 道阳:“你叫什么名字,跟我走好不好?” “我叫林煦。” 一听这名字,众人面面相觑。这小孩怎么敢自称自己是渺尘真君? 那可是供在庙里的人物,是在某个混乱时期恢复了天道的上古之神,怎能轻易冒用名讳。 “你叫这个名字倒也不奇怪。”道阳心想,毕竟这小孩儿生来元婴,必定是某个累世修行的大能,“不过这名字在外行走不方便,逢人就要解释,不如我给你起个名字吧?” 小孩儿很乖地说:“好。” 道阳弯腰,把这小孩儿抱起来,才发现小孩儿的衣服上有些不干净,想来是这家人不怎么照顾他。 道阳用灵气拍了衣料两下,总算把那衣服弄干净了点:“你不如就叫做拂衣。时时勤拂拭,莫使有尘埃1。” 玄正:“人家拂的是镜子,不是衣服。” “都一样的。镜子也好,衣服也好,心也好。不干净的东西,总要都擦掉,这才叫‘还我本来面目’。”道阳看着这孩子,越看越满意,笑得眼睛都不见,“我们还没到那‘本来无一物’的境界呢,所以只能多擦擦咯。拂衣,你喜欢这个名字吗?” 小孩儿眼睛亮亮的:“喜欢。” 道阳和玄正就把这孩子带走了。 除了林母,林家满门无人阻拦,甚至还有些庆幸。 不久,林母与林铄和离,回娘家去了。 半年后,赵氏改嫁。 又过了约莫两年,棘溪镇才起了传言,说当初那个被送走的白发紫瞳的小孩,其实是个天生元婴的小仙童。 林铄悔不当初。且不论当初他如何虐待这孩子,要是这孩子还留在林家庇佑亲族,带来的岂止是金山银山。 后来他听闻那日来的两位落魄仙君正是赫赫有名的道阳和玄正,更是面如土色。 不过,这些都是后话了。 小孩抱着他的小木剑,在道阳怀里睡得迷迷糊糊。 道阳不想抱了,就丢给玄正抱。 那小孩子是不肯自己走路的,天天不是要背就是要抱,道阳说他很娇气,他就哼,反正他不走。 道阳说你是只小懒虫吧,什么时候才能变成蝴蝶自己飞。以后叫你小蝴蝶好不好。 小孩又哼一声。 师父起的名字,他不认又能怎样。 一日玄正抱着孩子,陪道阳在小馆子里吃鳝鱼丝面。 汤汁浓郁鲜美,小孩儿闻着香味醒了,盯着道阳的碗两眼放光。 “想吃啊?”道阳挑起一筷子,“你还小,不能吃这个。” 小孩儿又鼓起脸来,像个小棉花包:“师尊,坏人。” “小东西,跟谁学的,天天就知道骂我。你师叔也在吃,你咋不骂你师叔。” “师叔,坏人。” 道阳和玄正一起笑了,捏捏小孩软乎乎的脸蛋: “我们俩是坏人,那你就是小坏人。” 晚上小孩儿躺在道阳怀里,抱着剑睡着了。 最后玄正进来熄灯,把他们两个都抱住,偷亲一口师兄。心里酸溜溜的,自打有了孩子,师兄都不与他亲近了。 有时玄正会重复做一个噩梦,他梦见他身上有魔族的血脉,被魔族用铃铛勾动血统。 最后他死了,道阳很难过。他看见他的魂魄与道阳一同在天地间漂泊。 每每惊醒,他看见道阳和孩子就睡在他身边,他什么都没有失去。 他反复用法术自检,还偷偷把家里族谱都翻烂了,确信他身上没有魔族的血,终于放下心来。 为什么会梦见这么可怕的事呢。 后来他和道阳说起此事。 道阳说噩梦都是了缘,不必细究,他说他也好几次梦见过失去玄正,就在一片一望无际的大海上。 “荒诞吗,那海上就我们两个人,划拉着一排简陋的小木筏,很不切实际吧。” 不过他没好意思说,梦里玄正亲过他。 咳。 他们说起这些事,小孩儿就坐在旁边,一本正经,听得很认真。 道阳一直想给小孩儿编头发。 那银色的发丝看起来滑溜溜的,平常摸一下可以,再多摸一下小孩儿的头就撇过去了。 某天他趁着小孩睡着了,编了好多细细的小辫子,小孩醒来,他把镜子递过去,小孩垮起了个小脸。 “不好看吗?我觉得很可爱呀。” 可爱。但如果镜子里的那个小孩不是自己就好了。 小孩伸手去拆辫子,胳膊太短,半天摸不着自己大大的脑袋,道阳笑晕了。 小孩迈着小短腿找玄正控诉: “师叔,师尊欺负我。” 道阳叉着腰说:“你找错人了,他和我是一伙儿的。” “……呜。” 小孩儿表面安静了下来,不做声了。 然后他暗搓搓夜里爬起来,把道阳和玄正的头发编到了一起。 次日早上鸡飞狗跳。 渐渐地,小孩儿长成了少年,道阳和玄正结束了为期十年的云游,回到登剑阁,带着小孩儿正式拜见祖师爷,开坛封穴,行拜师礼。 袭璎长老迎接他们。满面喜气: “二位终于有孩子了,可喜可贺。” “沈师兄,你身为医修的常识呢?两个乾道怎么可能有孩子?” “比起常识,我更愿意相信奇迹。” “去去去,少贫嘴!” 众人哈哈笑了一番,引着那银发少年到处去玩耍、认人。他们喜欢那少年,长得俊,看起来还很乖,文静话少。 只可惜那少年不太喜欢和许多人接触,去了不到五个地方,他就变得很累。 道阳一拍少年的背:“行了,去桃花山居扫地。” 少年如蒙大赦,终于不用再见人了。 接下来他们的日子很寻常,无非是干活儿、练功、偶尔和人寒暄,通常十天半个月不说一个字。 道阳是个爱玩的,时不时溜下山去,被玄正抓到了还振振有词,说人间处处是修行,非得在山门里打坐才叫修行么。 他们玩儿,银发少年也要跟着他们去玩儿,四处走一走,瞧一瞧。 十八岁的时候,他在剑冢接走了揽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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