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地方虽然仍有门派驻守,但他还是不太放心,走在前面也是为了避免潜藏的危险威胁到宋柬。 宋柬在他身后步履轻松:“是啊,这里如今也只是九州灵脉中一处节点罢了。” “待今后瘴气散尽,说不定这也会成为游人络绎不绝的地方,可惜咏君夫人的小楼被这些人糟蹋得不成样子了,不然也是落脚的好地方。” “到时候我们也来这儿住上几日可好,”宋柬温声问着,又抬手指向不远处的山涧两岸,“你看那里,若是有人迁徙而来,定会在那处住下,兴建屋舍广开店肆,将来或许还会有花灯会,玄修和凡人堆里也会混迹精怪神仙,一定热闹极了。” 程佰列:“师尊难得下山一回,怎对凡间热闹这样了解?从前就想下山来看看么?” 宋柬点点头,倒也不遮掩好玩的心,“是啊,偶尔翻翻话本还是会很想亲身见见里头写的热闹。” “只不过当时孤身一人,想想人山人海的热闹里我一人在,也是百无聊赖,便不曾行动过。”他抬眸恰好与回眸看他的程佰列对视,于是弯了眼角,继续道:“但今后可以把以前想去,却又不想一个人去凑的热闹都提上日程了,对吧?” 程佰列忽然意识到了一些不一样的地方,在他师尊眼眸的笑意里,在宋柬不紧不慢缀在他身后半步的脚步里。 他的师尊并不在以师徒的方式对待他,而是——会坦然接受他保护的,也会和他说些心中幼稚的,会和他一起想象未来的—— 是道侣间相知相伴,互相依靠的那种相处。 “阿柬?” 宋柬:“嗯?” “到时候我们一定要来看看,一起来。” 宋柬:“当然是一起啊。” 他们最后来到了咏君夫人的那栋小楼前,也不知道是不是那些来布搜查阵法的弟子做事太不精细,这里被破坏的差不多了。好在小楼院里的地面还是平整的,宋柬将那些凌乱的木头梁柱都扫到了角落里,放出了自己的芥子,拉着程佰列一同进了芥子里。 “时间还早,你休息一会儿。”宋柬让程佰列坐在竹榻上,探了探他的灵台,“你分元神出来,又是寄身飞鸟,又是想替我挡刀,耗损了不少元气。” 宋柬说着将自己的灵识铺满了整个芥子,“我为你护法,好好打座,养精蓄锐。” 程佰列轻轻握住了宋柬搭在他额头的指尖,深深看着他说:“好。” 芥子之外侘傺山的雾渐渐升起,风过林间莎莎作响,依稀能够听闻婉转鸟鸣。 这是第一百一十七日,时间走到这里,很多事情都无法在拖延下去了。此前咏君夫人将余留的神力尽数给了宋柬,让他从灵息暴乱随时身亡的阴影中挣脱。 原本宋柬以为那些神力那般也就用完了,却没想那只是个开始罢了。 或许就像玄修与凡人之间所差云泥一般,那深海中的古老种族所拥有的力量也是玄修难以企及的。 好像补完了宋柬残缺的那一部分一样,让他在这些日子里,将纷乱的过去都梳理了清楚。 程佰列渐渐沉入了自己的识海,因为宋柬之前先发制人地放出了灵识,他没有留自己的灵识在外,也因而没能发现以灵识包裹着他的宋柬,本人已经出了芥子。 宋柬不是故意撇下程佰列的,也没有去演什么天人一方苦情戏码的打算。 只是他觉得如果结局注定圆满,就没有必要让心上人去为那些不必要的心伤烦忧,他也不希望程佰列知道那些,他的道侣心思太过细腻,万一知道了恐怕又要将责任都往自己身上揽。 宋柬看着伸手不见五指的浓雾,闭上了双眼,将身形逐渐隐没在了山间湿漉漉的雾气里。 此时此刻对于宋柬而言,溟洋的灵脉不是最重要的,陈连山和北邙山也不是最重要的,只有这众家都寻不到龙眼入口的侘傺山灵脉,才是唯一的突破口。 是“上辈子”所没有的唯一的契机。 他的身躯散入雾里,凝在了雾霭的深处,潭水是澄澈的平静无波,宋柬盘坐在潭水之上,灵识凝成实体藤蔓一般蜿蜒入水中,不过顷刻间,山野间光芒大盛,九州之内所有的灵脉龙眼都在这一刻嗡动起来。 玉虚峰下的萧之访瞬间就感受到了这种共振中属于宋柬的气息,叫他浑身上下骤然感到一阵冰凉,他这个师弟怎么敢? 萧之访以身为灵台,调度陈连山中的灵脉,已经算是将这一生都献祭了进去。不过此处灵脉已无灵台,萧之访融入自己的元神并不会遭到排斥。 可宋柬现在做的无异于“夺舍”,他强行压下各地灵脉龙眼的神识,让自己来操控它们。他怎么可能做到?他又能维持这样的状态多久? 萧之访几乎要原地炸了,望灵灯断的时候他封锁了消息,是他知道宋柬不可能死,却不曾想他能作死作到这个地步。 “师尊?”崇平忽然开口,一向平静的面上也难掩震惊。 萧之访侧眸看了他一眼,摆了摆手。现在出现在掌教大殿的萧之访不是元神而是真身,崇平能看出这一点也不奇怪,他毕竟自小就跟在萧之访的身边。 “可是灵脉出了问题,师尊你现下身体可还好?”崇平难得露出了急切的模样。 “你为师现在好的不得了。”萧之访没好气地出了声,随后他叹了口气,又道:“抱歉,为师不是冲你。” 玉虚峰下的灵脉有人替代了他作为灵台的责任,这是萧之访数百年来第一次自由的间隙,他却丝毫不感到半点轻松。 阿柬,到底要做什么? 可是九州龙眼都在同时共振,萧之访根本无法找出他的师弟究竟在哪个龙眼所在。他眉心紧皱,开口道:“为师去观星台看看。” 他们二人来到观星台,却发现这里早就已经有了先至之人。是化成人形的黎伴,他焦躁不安地在观星台的边缘来回踱步。 妖确实比人更加敏锐。 海量的信息不断地冲刷宋柬的灵台,让他咬着牙也几乎难以忍受,心底不禁泛起自嘲的想法,他还以为这百余天他该习惯了呢,没想到压制一处灵脉龙眼,和压制全部是这样的天差地别。 他觉得自己都快被撕成碎片了。 但或许因为这里是侘傺山,有亦白仙尊和咏君夫人的护佑,宋柬至少现在还是全须全尾的。 他的神识沉入灵台,九州灵脉的全部走向皆在黑慕中浮现,如同流淌的金色河流,流速急徐有秩,色彩明暗分明。 溟洋的灵脉已经暗到了近乎融于黑暗的地步,可是这么多年来各方探查记录的人却都没有发现这异常。 宋柬微不可察地叹了一口气,在睁眼时,眼中便只有坚定的目标。 他要让搅动这风云的幕后人回到他该回的地狱去。
第六十七章 迷雾散尽 程佰列从意识深处醒来,果然没有看到宋柬的身影,他并不意外也没有被丢下的伤心。 他走出芥子时,侘傺山的浓雾已经散尽了。 或许是宋柬方才的态度,又或许只是浓雾散去后的澄净给人心里的平静。程佰列内心的那些焦躁不安,那些难以平复的躁动都神奇地安静了下来。他放出神识,扫过整座侘傺山,但是并未找到宋柬的踪迹,却又似乎处处都能感受到宋柬的气息 北邙山幻象里,那个几乎融在灵脉里的身影在程佰列的脑海里挥之不去。 原先只是朦胧的想法逐渐在他心中有了具体的轮廓,他的额角还是会时不时地抽痛,但好像只要这种似乎烙印在他神识上的痛楚每多几分,他所思考的,回忆的那些事情就更加清晰明确几分。 “为什么,你当时会选在北邙山呢?”程佰列如此喃喃道? 片刻后,他想他明白了怎样才能真正地帮上宋柬。 与此同时,远在陈连山的萧之访也隐隐有所感,他在观星台上望着天际不坠的那颗明星,看出了它违和的轨迹。 “原来是这样。” 也正是此时,宋柬的识海之中,奔波流淌的灵脉渐渐走上了一种缓和的频率,侘傺、陈连、北邙上光芒愈盛,渐成围合之势。 他屏息将自己愈发沉入灵脉的流淌中,而遥远的陈连山脉中也有什么开始与他呼应起来。 丝丝缕缕跨越遥远的距离,在天地灵气的流转中缓慢勾连,由此在溟洋上空不疾不徐地织就了一张遮天巨网。 今天的溟洋安静地不同往日,商贾们早早就关了门,小贩更是早就收拾东西回了家,路上不见行人,不知是因为阴沉沉下雨的天气,还是空气中莫名漫起的紧张感。 许是那凡人肉眼不辨的网越来越大也越发沉重的缘故,宋柬本就渐渐透明的身形更显飘渺起来。 但他的眉头却在下一秒陡然松了开,就好像满身负累被谁担去了一半儿似的。 而北邙山奔腾而出的金色河流也更加流畅了些许。 宋柬此刻是所有龙眼的灵台,他能清晰地感知每一处龙眼处最细微的动静,也能看见那千里之外的人,是怎样痛心的模样。 “佰列……” 感知到那里熟悉的气息,宋柬先是一下提起了心神,随即又释然地接受了这一切。 程佰列原来是他的弟子,但现在也是独当一面的成年人,他该接受这个人想要为他分担的心,接受自己没有办法永远庇佑他的事实。 而远在北邙山中的程佰列,正在那处山洞石室里,在那连涟漪都凝固的龙眼之上,护着他身形虚无的爱人。 他甚至不敢实实切切地去触碰,只怕自己轻轻一碰这个半身已经融入灵脉的人就这么直接支离破碎。 往昔的一切,这辈子与上辈子从一开始就南辕北辙的境遇,宋柬经历的那些肉体上的痛苦,被灵息凌迟的折磨,以及最明显的,那一开始就失去的记忆。 所有的一切都有了具体可见的缘由。 他的爱人从醒来的那一刻都不曾是个“完整的人”。 他割舍了自己的半边灵魂和肉体,将它留在这样一个经年冰雪寒冷刺骨的地方,又将半个自己伪装出一幅没有残缺的样子。 “你究竟付出了多少的痛苦代价,才能扭转这百日时光?” 那种悸动几乎震颤了程佰列的五脏六腑,他生生压抑,牵起宋柬冰冷无觉的手,把自己当做器当做物,把每一丝力量都传给他怀中的人。 * “溟洋你也去探查过,为师没什么好瞒你的,千年前的魔族妖孽正是被封印在那处。”玉虚峰下,萧之访对崇平如此说道。 崇平颔首,“平也曾前去溟洋探查过灵脉走势,只是未曾想到这是为了间接查验封印效力。” “当初各大门派皆派出了门中高手,倾力才将那魔头制服,削其功力将其封印,据记载当时玄门死伤者甚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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