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 为什么会是现在这个样子? 动物本能得到宣泄之后,胸膛中跳动的心脏却像是开了一个更加巨大的口子,呼啸的冷风来自他亲手造就的深渊。 宋柬还陷在被迫登上山巅的失神里,他被迫打开自己的全部,却也紧紧关上了内心的一切——那是程佰列无论用威逼还是利诱都无法涉足的地方。 比起质问对方更像是喃喃自语:“你为什么不肯再看看我?” “……明明是你亲口说的,你亲口说会陪在我身边,陪我一辈子……你为什么要食言,为什么偏偏对我说话不算数?” “我才是先来的,你为什么不能只做我一个人的师尊啊,为什么?”方才那样癫狂失控的是他,现下如此委屈伤心的还是他。 “弟子堂里总说正邪不两立,我在你们眼里就是罪不容诛的魔头——那为什么你不能一视同仁呢?”程佰列控诉着,哭诉着。 他没有注意到宋柬蹙起的眉心和紧抿的双唇。 “凭什么方锦槐可以,我就不行?” “你明明都已经选择魔族了……为什么却偏偏是他。” 轰隆隆的雷声彻底打断了这一切。
第十一章 果然梦境就是反的 “……不要、不要……不要!——” 在怆然和绝望中猛然惊醒的宋柬看见晨光熹微,他猛烈地喘息着,那梦境太真实了,让他现在还残留着强烈的余韵。 梦里那个被唤作师尊的自己就像一座囚笼,无法自控的皮囊困锁他的灵魂,可身体的感受那样真实,根本无法招架。 “别害怕,别害怕。”程佰列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把他揽在怀里,不断温声安慰,“都是梦,只是梦而已,你已经醒过来了,都没事了,没事了。” 这声音和梦里那个疯狂的质问他的声音是一样的,宋柬的身体本能地颤抖了一下,是恐惧。 他的喉结下意识地上下滚动一下,他抬头看向程佰列,几乎无法平静的呼吸终于放缓了。 和梦里不一样,程佰列的眉间没有邪性的红,他的魔息也没有半点泄露,眉目间皆是最纯粹的紧张和关心。 是他熟悉的目光,叫宋柬一下子就安心了。他侧头埋首在程佰列的胸腹间,紧紧地抱住了他的腰。 程佰列一下又一下轻拍着宋柬的后心,感受他的心跳逐渐恢复正常。 “没事了,我在你身边呢,别害怕,梦都是反的,嗯?” 他说着垂首将下巴抵在宋柬的额角,温和亲昵地磨蹭着,像是荒野中彼此寻求慰藉的小动物。 宋柬将自己的脑袋埋得更深了一些,对于程佰列的拥抱触碰和安慰,他没有哪怕一点点不适。 果然梦境就是反的,宋柬想,佰列昨日便说过了侘傺山异象频生,玄修最易受其干扰,自己虽然有佰列的魔族术法加以庇护,但说到底还是一名正儿八经的玄修,身在此间多少受些影响也不足为奇。 更何况比起陷入无法自拔的幻境,只是有些真情实感的噩梦又算得上什么? 宋柬很快平静了下来。 程佰列觉得宋柬应该是被他晚间所施阵法给影响了,侘傺山的环境本来就不一般,何况是招魂阵,神魂难免会受影响。 可是,不知道要多久才能结束这一切,若是师尊每晚都被噩梦缠身也不是个办法。 程佰列把怀里的人挖了出来,温声问道:“你方才梦见什么了?” 不问还自罢了,这一问宋柬原本有些苍白的脸腾一下子就红透了。 这这这这这! 这要他怎么回答! 说自己做了一个非常真实,且还是师徒悖德背景的春梦么? 还、还特么是被硬来的那种…… “……” 他还要不要脸了。 不如叫他暴毙算了。 “柬?”程佰列有些疑惑。 宋柬清了清嗓子,眨巴眨巴眼说:“那什么、呃、没事儿,就、就一个普通噩梦——对,没什么特别的。” “就是睡着的时候莫名其妙挺害怕的,”他特意咬重了“莫名其妙”这几个字,“醒来就不太记得了,估计是梦见了什么怪力乱神的东西吧。” 宋柬在为人师尊时从不言诳语,程佰列不疑有他,只道:“不记得了也好,你现在感觉怎么样?要不要再睡一会儿,我就在这里守着你。” “嗯……嗯。”宋柬也觉得自己还是再躺一会儿清清脑子比较好。 程佰列替他掖好被角,自己坐在床沿支颐静守着他。 而宋柬则陷入了一个他自己没法解决的疑惑里。 这疑惑产生的最大的原因只有一个——那个梦实在是太真实了,咳,从行为到感受都细节到不能再细节。 怎么说呢? 这实在不像一个“没有生活”的人能做得出来的梦。 那梦里的就是双修吧……虽然怎么看也不能说是你情我愿,但那就是双修没错吧。 宋柬偷偷睁开眼睛瞄了程佰列一眼,程佰列轻阖着双眼,看起来平静又温和。 他们俩是还没结契的道侣,而结契是一个仪式,通常需要各自师长在场见证,差不多就像凡间人结婚要办个酒席一样,算是昭告天下。 但其实玄修生命漫长,对于这些繁文缛节并没有那么多讲究,也就是说很多道侣还未结契之前也能一起双修。 但现在最大的问题是,宋柬他没有以前的记忆,他虽然觉得自己应该是个“有生活”的人,但他不知道那个和他“一起有生活的人”到底是不是程佰列。 嗯…… 毕竟他在甘城待了那么多天,别说双修了,程佰列同他最大的亲密也就只是拥抱而已,连个正儿八经——比如梦里那样的——亲吻都没有。 宋柬想着想着把自己往被褥深处埋了埋。子曰:此事不能细想也。 被褥里到底有些闷,没埋多久他就默默地把脑袋探了出来,由于并不怎么困便干脆就着程佰列干净利落的下颌线开始发呆。 心想着没有记忆果然还是有些麻烦,等从侘傺山回去了,还是得找个医修看看,就算死马当活马医好了。 被“双修”迷了眼的失忆白源峰主忽略了那“梦境”里一个重要的信息。 若真是一场梦,那他又怎会听闻如今并不在他记忆范围内的“方锦槐”这个名字呢? 不过接下来发生的事,让他再也不用思考这个问题了。 程佰列睁开眼的时候发现宋柬正一瞬不瞬地看着自己,他一怔随即展颜:“怎么,一直瞧着我吗?” “嗯,感觉你好像有些累,那个小贼那么难抓吗?”宋柬问道。 程佰列替宋柬理了下鬓角,只说:“多少有些棘手,不过不必担心。” “起来吗?看外头天色估计已经晌午了,正午太阳好的时候侘傺山里也可以稍微走走。”昨日程佰列已经将招魂阵彻底埋入侘傺山腹地,他需要在日间异象最受控制的时候带宋柬先去走一遭,让他能适应些。 “好啊。” 宋柬一骨碌就爬了起来,程佰列颇为放任地帮他整理好衣襟,觉得师尊比以前更外放了。 不过也是,白源峰上除了雪还是雪,一年从无四季,年中才能有短暂的春,在那种环境里怕是想活泼也难。 他牵着宋柬的手进入透过窗棂入内的阳光之下,然而变故只在一瞬间,当程佰列推开门窗,天地同时色变。 宋柬挠了挠程佰列的掌心,压低了声音问道:“佰列,我们应该是在深山老林里的,吧?” “我不至于还没睡醒……” 程佰列本能地抬手护住宋柬,两人就这么静默地伫立数秒,宋柬实在觉得这样子滑稽,他扒拉了两下程佰列横陈在他胸前的胳膊,望着程佰列的侧脸说:“好像暂时没什么危险?” 白色的欧鸟舒展双翼,在他们眼前滑过海岸线。 没错,他们俩一推门便见到无垠的大海,海风的咸腥味,白鸟羽毛上闪过的天光,闪闪烁烁的沙砾都在湛蓝的天光下彰显出无与伦比的存在感。 他们所身处的地方好像是一座巨大岛屿的边缘地带,再往旁走几十丈就能踩上海水。 除了那些翱翔天际的飞鸟,根本看不见什么生灵,一派了无人烟的模样。 程佰列缓缓放下自己的胳膊,但还是紧紧握住了宋柬的手,以确保能第一时间保障他的安全。他回头他们本该所处的小楼方向,山林间的建筑早已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岛上的崇山峻岭,在白云之下蔓延到视线尽头。 “佰列,”宋柬跟着他转过身问道,“我们是不是已经陷在幻境里了?” 程佰列颔首:“嗯。” 他想起原来在玉虚宗的时候,经常会听到掌门师叔,也就是萧之访,深更半夜跑到白源峰 上同师尊发牢骚,其核心要义,九成九都是在控诉他们的师尊,玉虚宗前任掌门洞微真人的不靠谱。 原先程佰列总觉得掌门师叔就是喜欢小题大作,身为一宗之主未免太过暴躁。 而现如今,他算是终于明白掌门师叔这些年的不容易了。 那卷轴上写的魔族不会中招,以及那些防止被卷入幻境的方法真的是——一个靠谱的也没有! 话虽如此,这些年以来确实没有魔族被困侘傺山的记录,程佰列之前一直担心侘傺山地界如此诡异,若是他一个疏忽叫宋柬被困,自己却游离在外该怎么办。 现在来看,还好不是最坏的情况。 “佰列,我记得你说过玄修进了侘傺山容易陷入难以自拔的幻境,鲜少有人能够挣脱,也就是说成功从这里出去的玄修也是存在的对吧,他们有留下什么相关的记录吗?” “比如看见的幻境是什么,他们又是怎么勘破的?” 程佰列摇摇头:“只言幻境由心魔而生,心魔破则幻境破。” “然而世间玄修数以万计,各自都有各自的心魔不一而足,一样的唯有那都是内心深处最无法自洽的贪嗔痴欲,没有人会细说这些。” 宋柬点点头表示理解:“也是。” “若说魔族不会被这里的幻境影响心魔丛生,所以这里——”宋柬环顾这碧海蓝天,“难道有我的心魔?” 程佰列同他对视一眼,师尊的心魔……师尊会有心魔吗? “喂!你们是谁!”有个十岁出头的小子突然蹿到了程佰列和宋柬的身前,两人甚至没有看清他究竟是从那处冒出来的,就像凭空而生一般。 他们对视一眼警惕地选择了沉默。 小孩儿穿着质朴到显得有些潦草的短褂,绕着他们俩人转了一圈,又说:“没见过你们,也是来祭拜海神娘娘的外乡人吗?” “你们俩来得也太晚了吧,祭典马上就要开始了。”小男孩儿抱怨道。 宋柬弯下腰,语气亲和:“不好意思啊,我们俩是迷路了,能拜托小兄弟你带我们去祭典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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