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殷奕没有回答他。 他的手臂在细细的颤抖，整个人像是从水里捞出来的一样，渗出了一层黏腻的冷汗。被汗水浸湿的发丝紧紧是贴在脸颊上，柔和了稍显锋利的轮廓。 “你饿了吗？还是哪里难受？”纪苏再次轻声询问。 殷奕依旧没有理会他。 他放开了纪苏的手掌，用手肘缓慢的撑起身体，似乎想要站起来……但他失败了，再次重重的摔在了地板上。 这一下好像摔得很重，也很疼。 殷奕控制不住的轻哼了一声。 “你是饿的站不起来了吗？”小纪苏最害怕的事情就是饿肚子，饿到极致的时候，浑身上下都没有一点力气，还止不住的头晕冒冷汗。 所以他对饥饿这种感觉很能感同身受。 他从口袋中掏出还没来得及吃的巧克力，用力掰成两截，然后将稍大的一部分递给了殷奕。 “吃吧，很好吃的，吃完了之后就不会再难受了。” 纪苏的话像是在安慰殷奕，又像是在安慰自己。 他伸出细嫩的小手，轻轻摸了两下殷奕的头发，像是在安抚路边偶然遇到的可怜小狗。 “乖，别怕。” 他比殷奕要小上许多，蹲在的地上就像一个雪白的奶团子，哪哪都透着软糯和可爱。 他这个年纪的小朋友，一般脸都是圆乎乎圆滚滚的，还有不少的婴儿肥……但纪苏的脸上却没什么肉，下颌尖尖细细的，手指也瘦小的可怜，可以清楚看到上面细小的骨节。 在纪苏准备摸第三下的时候，殷奕偏过头躲了过去。 纪苏也没有在意他的疏远。 他将手中的半块巧克力吃掉了，巧克力在手中融化了一些，手指上沾了一些黏糊糊的痕迹。 他伸出舌头，像只小猫一样将手指一点一点舔干净了。 对面的男孩微微蹙起了眉，掩在发丝缝隙中的眼眸微闪了一下，他似乎想说什么，到最后还是没有开口。 两个人在夜色中，分食了一块不足巴掌大的巧克力。 他们的关系似乎也有了一些浅薄的进展。 从那天之后，纪苏有事没事的都会缠着殷奕。 虽然殷奕冷冰冰的，不爱说话，但纪苏觉得他和孤儿院的其他孩子们都不一样。 他不会抢他的食物，也不会莫名其妙对他散发恶意，更不会用恶毒的语言辱骂他。 一直躲在角落里的警惕小猫，终于找到了一只阴郁内向的同类，他试探性的向对方伸出爪子，对方虽然没有回应，但也没有拒绝。 …… 纪苏最喜欢做的事情就是盯着某个东西发呆，不过有了殷奕的加入之后，他们就变成了两个人一起发呆。 幼小的孩童坐在小板凳上，两只小手撑着下巴，看着面前的绘本。 绘本很破旧了，每一页都像是经历过风吹雨打一般，破烂不堪。 不仅如此，上面还沾染了许多脏污的痕迹，有食物的残渣，蜡笔的胡乱涂抹，不知名的深色液体…… 纪苏捏着绘本干净的一角，翻了个页。 他还没有正式上过学，孤儿院的代课老师也很少会教他们学习认字，所以纪苏认识的字并不多，拼音也只能勉强拼懂一两个。 他指着一个完全陌生的字，去问身边的殷奕。 “这个字怎么念呀？” 殷奕：“……路。” “那这个呢？” “满” “这个？” “雪。” 纪苏点了点头，将绘本上的字准确念了出来：“路上下满了雪。” 他看向殷奕，干净剔透的眼眸中像是洒满了细碎的星星，闪着亮亮的光。 “你好厉害，认识好多字，懂得也好多。”幼小的孩童从不会吝啬夸赞的话语，他们想到什么就说什么，语气诚恳又真挚。 殷奕又抿着唇，不说话了。 只有在纪苏问问题时，殷奕才会回他几个字。 更多的时候，他就像一个不会说话的人偶，无论纪苏对他说什么，他都不会吭声。 纪苏也习惯了他的沉默寡言，哪怕绝大多数的话语都没有得到回复，他依旧乐此不疲的和殷奕分享着生活中的乐趣。 孩童的思维很跳跃，上一秒还沉浸在绘本的故事中，下一秒就吸了吸口水，眼巴巴的问殷奕。 “殷奕，你吃过糖吗？” “………” “以前有个叔叔给我们带了好多的糖果，每个人都分到一小盒，但我只吃了两颗，剩下的……”因为想到了不开心的事，纪苏小脸皱了一下，没有再继续说下去。 走廊外忽然传来沙哑不清的呼喊。 “开饭了。” 这一声像是按下了什么开关，活动室中原本互相打闹，玩游戏的孩子们全都停止了手中的动作，纷纷向门外涌过去，生怕被落到了后面。 纪苏也有些着急的扯住殷奕的手腕往外跑。 他人小个子也小，自然跑不过那些大孩子。 等气喘吁吁的跑到食堂时，他和殷奕只能排在队伍的末尾。 虽然每个人的饭菜都是定量的，不愁会没饭吃，但排在前面的人吃完自己的那一份，还感觉饥饿的话，他就会去抢后面人的饭菜。 抢食的行为在孤儿院来说是稀松平常的一件事，只要闹得不算特别过分，那些负责打菜的阿姨都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根本不会去管。 今天的饭是黏糊糊的糯米饭，一道素菜一道荤菜，素菜是烧茄子，荤菜是鸡肉炖土豆，鸡肉的数量屈指可数，每个人只能分到两三块。 纪苏刚刚吃了一块鸡肉，他的面前就掠过一道阴影。 张成什么话都没说，伸手直接过来抢他的饭盒。 纪苏自然不可能让他抢走，立刻拽住了饭盒的另一边，细瘦的指节用力到发白。 “你这么瘦吃两口得了，吃多了也是白白浪费粮食。”张成眉毛竖了起来，语气凶恶，“剩下的都给我。” 孤儿院有很多瘦小的孩子，但张成独独看纪苏不顺眼，一般情况下都只会专挑他一个人的欺负。 其余的人对这样的场景早就见怪不怪了，他们端着饭盒跑到食堂的角落里，一边扒着饭一边看戏。 见纪苏一直倔强着不肯松手，也不肯说任何求饶的话语，张成的神情更加难看了几分，他松开一只手掌，用力的推在了纪苏的肩膀上。 纪苏一时不察，被他推倒在了地上，他的手掌磕在尖锐的桌角上面，压出了一道渗人的青紫。 纪苏的眼眸里蓄起了泪水，不多一会便染湿了眼睫。 “我可没推他啊，是他自己摔倒的。”张成见到他手上的伤痕之后有一瞬间的混乱，但他很快平静了下来，甚至自欺欺人的向别人求证。“李文，你刚才是不是看到了，这家伙自己站不稳摔在地上的，和我可没关系。” 被指名道姓的男孩有些惶恐的摇了摇头，在张成的目光逼视下，只能磕磕绊绊的说道：“是……是，是他自己倒在地上的。” 张成的视线又扫向别人，他是这群孩子中体格最壮的一个，打起架来又凶又狠，从不手软。 没人想得罪他。 周围响起了此起彼伏的附和声。 “是他自己摔的。” “嗯……我也看到了。” “对对对，是纪苏没有站稳。” 当谎言被说得多了，似乎就变成了事实。 张成不由得眯起眼睛，露出了一个满意的微笑。 但他的笑容刚刚勾起来，就再也维持不住了。 有拳头重重的打在了他的脸上。 张成痛得发出了一声刺耳的尖叫，他睁着通红的眼睛，恶狠狠的瞪着面前忽然出现的殷奕，愤怒的大吼。 “你居然敢打我？” 张成一声接一声的怒吼，挥舞的拳头却被殷奕轻松的躲过。 他的动作逐渐慢了下去，难听的嘶吼到最后也变成上气不接下气的喊叫。 殷奕踹在他的腹部，张成弯着腰痛苦的倒在了地上。 他蜷缩着身体，显然痛到了极点。 完全没有想到瘦弱的殷奕会有这么大的力气。 然而殷奕还没有停止。 男孩面无表情，一脚接着一脚踢在张成最脆弱的腹部。 污秽不堪的谩骂慢慢演变成了低声下气的哀求和撕心裂肺的惨叫。 “求求你，别打了。” “我错了，我错了！” “呜呜呜好疼，我再也不敢了。” 张成强忍着痛楚，抬起头想向周围人求救。 然而最先引他注意的却是一双…… 恶魔才会拥有的恐怖眼眸。
第163章 本源世界——孤儿院（二） 谁也没有想到一向古怪阴郁,被他们毫不客气称呼为小怪物的殷奕，打起架来会下这样重的手。 张成的叫声越来越微弱，殷奕却好似不知疲倦的冰冷机器,每一脚都隔着相同的间隔，保持着同样的力度,踢在了同一个位置。 殷奕现在看起来实在很可怕。 苍白的毫无血色的脸颊，与皮肤颜色呈现出两种极端的漆黑眼瞳,以及眼白上浮现出的猩红血丝……在场的没有一个敢上去阻拦他。 他们像是见到了什么极为恐怖的事物,身体颤抖手脚发软,喉咙里发出微不可查的细弱尖叫，一时之间甚至忘记了逃跑。 最后还是纪苏伸出瘦弱的手臂抱住了殷奕的腰身。 孩童的嗓音带着微弱的哭腔和颤音，宛如一只受到惊吓，急需安抚的动物幼崽。 “哥哥，别打了。” “……我害怕。” 殷奕像是被拔掉电源的机器,又像是被折断丝线的木偶，倏然停止了动作。 ……… 三个人因为在食堂打架，都被罚了一天不准吃饭。 其中打得最狠的殷奕还被两个人拖着手臂拽走了。 即使在同龄人中殷奕的力气算大的，可以稳稳压制孩子群中的小霸王张成,但他只是一个不足十岁的小孩，就算再厉害也没有办法反抗手腕比他大腿还要粗的大人。 而且殷奕也没有反抗。 粗糙宽大的手掌握在他纤细手腕上时,他甚至连眼球都没有转动一下,就跟随着他们的脚步离开了。 似乎根本不在意他会遭受怎样的对待,又或者他……已经习惯了。 纪苏急忙忙的追在他们身后。 他人小腿小，在后面追了好久才勉强追上健步如飞的大人。 “你们要带他去哪里？” 听到了孩童稚嫩的问话，其中一个男人回头看了他一眼,原本不善的神情在见到他精致的好像洋娃娃的面容时,微微收敛了一些,但还是很凶。 他抬手在半空中挥动了两下，透着浓浓的驱赶之意。 “小孩胡乱打听什么，赶快回去！” 只差一点，那只宽大的手掌就拍到了纪苏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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