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木匠攒眉提醒:“既然侬先前答应人家,事情还是要给办一办的。” 厉海没办法:“那您晓得乱葬岗在哪吗?嗯们总不能满山去挖吧?” 李木匠不知道,但事主知道。 很快霍振庭给出答案:“那地方盖了大房子,婶婶进不去。姐姐说,应该就在甘善庵下头。” 甘善庵居然建在乱葬岗上?! 几个大男人,除了霍振庭之外,全都显出惊诧表情。 厉海缓缓摇头,喃喃自语:“不对……” 耿峯追问:“什么不对?” 厉海:“我先前跟你说,我觉得我们现在手里几桩案子之间互相有关联,可是刚刚听他说完,我以为自己想差了。 但是不对,楚氏修那么大一座家庵,地基少说也得挖一丈深,不可能挖不出东西来。 也就是说,建庵选址在乱葬岗上绝非巧合。 那么‘老祖宗’的冤屈一定与楚家有关。” 耿峯连连点头:“没错,屠姑娘说‘老祖宗’不是一个人,也许别个知道更多。” 范筹适时从随身挎包里掏出记事本与走珠笔:“那个……大婶,您把您姓名、夫家姓氏、住址,给嗯说一下,嗯给您登记。还有您……这个……这个……” 小范探员想问对方体貌特征,但话到嘴边,想起这位前朝鬼妇最后只剩个脑袋和一把骨头渣子,恐怕他自己见着也未必认得出来,叫人……叫鬼她怎么说? 支唔半天硬挤出一句:“您想想您身上还能留下啥让人辨认的特征不?” 这次霍振庭等着屠惠心和“老祖宗”沟通半天才得到回应。 ——“婶婶说,她娘家姓魏,排行老七,嫁人之前人称魏七姐。夫家姓祁,住在城东吊狗巷。” 范筹一一记录的时候,李木匠在旁边附和:“吊狗巷还在的,说不定能找见伊家后人。” 范筹随口接应:“那就好,回头嗯们去找找。” 李木匠从裤兜里掏出缠红线的伏妖尺,往旁边走两步,弯腰屈膝在地上画个圈:“祁魏氏,侬跟阳间逗留太久了,侬站进来,嗯帮侬超度,送侬去投胎。” “等等!”范筹不等鬼答应,自己先一步跨出去阻拦,拿脚尖抹掉圆圈:“回头挖出人家遗骸,得让人亲眼去看看噻!不然咋个消案呐?” 李木匠差点当场气的厥过去:“侬个戆度!伊是人吗?啊?!是人嘛!?”
第84章 沆瀣一气 聊天听故事,时间过得最快,眨眼间夕阳橙色渐浓。 厉海问屠惠心能不能多找几位“祖宗”来问话。 屠惠心说可以,不难找。 耿峯提议:“咱也不能一直站大马路上问口供,最好先找个地方坐下,慢慢谈。” 屠惠心这时倒显得很康慨:“去嗯家,嗯家现在没人。” 的确没人,他家人前天夜里全都被靳队长锁进拘留房里了。 耿峯听霍振庭传完话,哭笑不得:“侬家里是没人,大门上锁,我们去撬锁不成知法犯法啦?” 屠惠心为难:“嗯们这些‘人’,进不得别人家宅,嗯家前头有个铺面,才比较方便大家落脚,别处嗯也不知道还能去哪里。” 厉海出声做主:“那就去侬家铺头坐坐,撬锁小犯在行,尽量不给锁头撬坏。万一撬坏就再买一把新的赔给侬。” 屠惠心:“坏就坏了,不用赔。” 于是十来分钟后,众人驾车来到屠惠心家的驴肉火烧铺。 铺头门板上仍贴着因屠惠心暴毙而暂停营业的讣告。 范筹拿一柄小螺丝刀和一把小铜锤上前,三两下把明锁撬开,松开拴门板的铁链。 厉海和耿峯和他一起卸下三块门板,让铺子露出大门两张柜台。 进铺子后借夕阳余辉找到电灯开关绳,咔嗒一声,铺子里橘色灯光亮起来,照得人心情舒适许多。 这地方有桌有椅有炉灶,的确是比站大马路上谈话便宜很多。 厉海和耿峯动手把两张方形餐桌拼到一起,李木匠帮他们重新摆方椅子,范筹就地取材,拿起炉灶上大铜壶去屋后打水,烧水给大伙儿喝。 霍振庭悄悄摸着自己肚子,想问啥时候开饭,犹犹豫豫的不敢开口。 几人正在铺子里折腾时,有邻居看见屠家铺子里灯光乍起,过来查看,站门口探头探脑,大概想问他们是什么人;但不等开口就看见一身警服的耿峯,啥也没说掉头就走了。 铺子里几人把桌椅摆得好似三堂会审,耿峯坐中间,厉海和范筹坐他两边。 李木匠安排霍振庭挨厉海坐,自己坐他另一边,确保这位八字奇轻的小子不易被鬼触碰。 他们来屠家铺子的工夫,屠惠心与祁魏氏分头去找其他想要伸冤的陈年冤魂,一时也不知道啥时候才能回来。 范筹给大家倒上热水,又大致翻一遍刚才给祁魏氏登记的信息,忽觉无所事事,左右顾盼两眼,开口提议:“庭庭好像饿了,要不我去买几个火烧回来,大家一起垫垫肚子?” “好。”厉海点头。 耿峯:“我要素的。” 李木匠:“嗯也是。” 他们刚刚听过一段吃人肉的案情,此刻胃里都很排斥荤腥。 范筹前脚离开,屠惠心就带一位枯瘦女鬼进到店里。 霍振庭仔细打量对方,然后对屠惠心说:“姐姐,庭庭好像见过这位婶婶。” 屠惠心给他介绍:“伊就是你们要找那位冀姝好的家里人,许是高祖奶奶。” 霍振庭恍然大悟,告诉厉海:“庭庭在阿好姐姐家厨房里见过这位婶婶。” 厉海当即了然,虽不能看见对方,但仍客气让坐:“您请坐,我们是当代的官差,您有什么冤屈,都可以对我们讲。” 这位百年前的冤魂,在屠惠心与霍振庭的帮助下,终于有机会将自己的委屈一股脑倒出来。 ——她与祁魏氏的经厉颇有雷同之处,不过更委屈、也更凄惨。 鬼妇娘家姓房,名唤美如。同样在那个大旱之年,朝庭放振不及,家里熬到了喝风吃土的光景。 有天夜里,冀房氏被公爹捂住嘴巴拖出被窝,径直拽进厨房,用菜刀活活劈死。 她丈夫惊醒后看见此一幕,却并没有阻拦。 第二天冀家老小终于吃上一顿饱饭。 可是冀房氏的心里恨透了,就算是她的亲生子女,她也无法原谅。 她留在冀家,是想看他们会得怎样的报应。 可是她等啊等,等到官府放振,等到雨水降临,等到大灾过境。 却只看见她公爹有天悄悄从房后刨出她的头颅与残骨,拿块破布包起来扔进甘泽山的乱葬岗。 她还看见他的丈夫亲自去官府报失踪,说她闹灾时挨不得饿,抛下相公儿女,跟外省的野男人跑了。 冀房氏不仅没有被好好安葬,还被扣上个私奔罪妇的名头。 霍振庭传话声音越来越小,前一位婶婶是自愿就戮,讲话十分委婉,也没什么怨气,他还没觉怎样。 眼前这位不仅言语直白,而且恨意滔天。 霍振庭不仅听得惊恐交加,且为对方经历伤感万分。忍不住把瑟瑟发抖的身体贴向厉海。 范筹不在,厉海替他做笔录,傻媳妇挨过来,他反而撑手肘将其推开。 霍振庭只得强自镇定坐直身体,眼泪却不受控制滚落两腮。 厉海记完这一段,才发现霍振庭已经泣不成声,连忙推开纸笔,揽住对方肩膀为其拭泪。 这时大家心里都很不好受,即便是上过战场的耿峯,也无法淡然面对如此惨绝人寰的奇冤。 面对幽魂诉冤,仍是李木匠先开口:“侬现在还有啥未了心愿?” 冀房氏:“嗯在等,等伊家遭报应。” 李木匠:“冀家的人,也是侬的后人吧?” 冀房氏沉默了,她这百年来心情如何复杂,恐怕连她自己都无法解读明白。 厉海心情沉重,默默把霍振庭脑袋按自己肩头,让他依偎在自己怀里。 但此刻当真说不清楚到底是谁在寻求谁的慰藉。 反倒是霍振庭终于得到厉海温情对待,心里好受很多,渐渐止住哭泣。 对冀房氏提出个他自己关心的问题:“婶婶,侬见过阿好姐姐吗?” 冀房氏面无表情点头:“伊家本来要姝好殉节,姝好自请出家,你们来冀家的前一天,她搬到山上去了。” 她讲这段话时全无情绪起伏,冀家每一位后人,于她来说都是罪人。她不在乎任何人死活,只客观陈述事实。 厉海却继续追问:“您有没有看见送冀姝好上山那天都有谁在场?” 冀房氏:“姓冀的都在,官府来了辆车,把伊送走。” “官府?”耿峯拧眉追问:“哪个官府?” 冀房氏:“和侬穿一样那些官差。” “册那!”厉海咬牙低斥:“好个祁所长,我他妈被他耍得团团转。” 这时先前与他们在大街上谈过话的祁魏氏也带一名女鬼回来,他们身后还跟着范筹。 当然范筹并不晓得自己前面有俩女鬼,大咧咧抬起胳膊:“我图省事买了一兜干火烧,没肉,咱们就咸菜凑和一下,没问题吧?”
第85章 血牌楼 驴肉火烧店铺里沉闷气氛被范筹促不及防的一嗓子打破。 接着小范探员加快脚步,身体直直穿过前后四重鬼影,把火烧、咸菜一股脑放霍振庭面前:“庭庭,饿坏了吧?侬先吃。” 然后才礼让其他人:“您各位也吃些,我路上嚼了一只,蛮香。” 霍振庭两眼通红坐直身体,神色感激接下范筹递过来的油饼:“小范哥哥,侬踩着婶婶的脚了。” 一人一鬼同时低头看脚面子,同时往旁边跳开一步,默契得好像真把谁踩疼了一样。 霍振庭被范筹跳脚动作逗乐:“婶婶说没事,让侬别在意。” 范筹嘿嘿讪笑抓脑壳,目光落在小傻子脸上,情不自禁多瞧两眼。 他觉得自己跟厉海相比,对美色的感知可以说相当迟钝。 厉海见振庭第一面就说这小子卖相好的不得了,发现对方是个傻子啥也不懂就更加放胆调戏百般勾引。 范筹原先是不信厉海真对霍振庭下手的,但今天瞧俩人吵架模样,猜想他老大恐怕不是单纯分霍振庭半张床那么简单了。 这个念头让范筹内心相当复杂。 他是最近才越瞧小傻子越顺眼,所以心里也愈发可怜他。 厉家向来以家风端正著称于沪城,厉老爷富甲一方,但家里只供养一位正妻,平时不抽烟、不喝酒、不打牌,沪城十里洋场上那些纸醉金迷的玩意,老爷子一概不沾。 厉江更是自律到与沪城富少公子们格格不入。 他能年纪轻轻当上大局长……当然厉老爷背后肯定出钱又出力,把人脉打点妥当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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