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太太不依不饶非让巡捕房立即出警去救人,但立案警员表示要按流程办事,请老太太回家等消息。 两下里一边激动迫切几近疯癫,另一边冷面无私照章办事,仿佛鸡同鸭讲,跟本说不到一块儿去。
第37章 待嫁儿媳 厉海正看热闹看得起劲,促不及防背后有人拍他肩膀:“干什么呢?” 厉海嘴里含着酸酸甜甜的橘子瓤,囫囵支应:“就看看呗。” 边说边回头,看见他哥厉江正一脸嫌弃盯在他手里拿的橘子上:“甜么?” “不甜,又酸又苦。”厉海睁眼说瞎话,顺势把手里剩下的最后两瓣橘子一股脑塞嘴里:“你下来干嘛?有事啊?” 厉江单手按住亲弟肩膀,推他往前走,一直走到在大厅里吵闹的老太太跟前:“阿姨你好,我是这间巡捕房的局长,这位是我们巡捕房破案率百分之百的王牌探长。 您把您的事情仔细说给他听,我让他立即去帮您查案。” 厉海一脸痴呆扭头瞪他哥,忽然之间嘴里的橘子好像真变成酸苦味。 厉江一身黑色笔挺制服相当镇得住场面,老太太见局长大人亲自出面,且派出破案率百分之百的“王牌探长”来帮助自己,情绪与脸色终见好转,合手连连道谢。 她如果知道所谓“王牌探长”,仍在实习,尚未转正;而破案率百分之百,是因为厉探长只接过、破过一件案子……不晓得会作何感想。 但不管怎么说,眼下来报案的老太太情绪稳定下来,接警大厅也恢复成忙中有序的日常状态。 厉海极不情愿,但被他哥“高帽子”扣得有嘴讲不出理来。 他总不能当着老太太和一大帮同事的面反驳,说:“我是来混日子的,不会破案,「王牌」姓王、我又不姓王,关我屁事!” 那样不是更丢人? 所以厉探长最终只能在老太太殷切目光中妥协,一脸苦大仇深的表情,接过录案警员适才记录的口供纸,替下对方座位,沉眉敛目阅读失踪人口基本信息。 「冀姝好,女,22岁,楚县人。五年前嫁来沪城,夫姓费,婚不足一载丧偶,无子女。回娘家三日,至今与夫家断绝消息。」 老太太脸色幽怨:“警官,我昨天去楚县亲家家里找阿好来着,可她家说阿好根本没回去,还恶言相向把我赶出来!我感觉阿好肯定出事了。” “嗯嗯。”厉海眉头紧锁含混答应,心想人家二十二岁大好年华,嫁进你家五年,守四年多的寡。要是我闺女,我早想办法弄回家了。 老太太心情急迫,语速颇快:“阿好跟我约定一两天就回来,她知道家里还有很多事情等她回来做,她绝不会在外头耽搁时间。” “嗯。”厉海继续点头,心想人家年纪轻轻守寡,还得给你家当牛做马,不跑才怪! 老太太痛心疾首:“是我大意了!我当这些年改天换地大家思想都进步了,我不该让她回楚县。” 说着忽然从手包里掏出块手帕抹眼泪,哽噎言语:“跟齐老板眼瞅要结婚,如今也不晓得还有没有那个福份。” “你儿媳妇要改嫁?”厉海因为表情太过困惑,眉毛拧出个一高一低的横S形。 他话音未落,一名身材魁梧的中年男人步履匆匆朝他们走过来,口中絮絮道歉:“干娘,干娘我来晚了。” 费家老太太闻声回头起身,泪眼婆娑:“大齐,你来的正好,是我来早了。” 说完给对方介绍厉海:“这位是巡捕房「王牌探长」,厉探长,局长大人说他破案率百分之百,我看他也许能把阿好找回来。” 齐先生连忙上前跟厉海握手:“您好,您好。我是禾丰隆粮号东家,我叫齐鸿宾,是阿好的未婚夫,我们下个礼拜举行婚礼,彩礼、嫁妆、婚房,什么都办好了,阿好绝不会无缘无故出走。” “哦……”厉海跟他握过手,示意对面二人坐下说话。同时觑目细细打量这位自称“寡妇未婚夫”的齐老板。 这人长得不错,粗眉大眼鼻挺口阔;穿衣也讲究,白衬衫打领带,外罩米色薄风衣,皮鞋锃亮,手里握一副皮料上成的五指手套。 看得出来是个过日子很精致的人。 既然是粮号东家,也一定很有钱。 这样的男人在沪城抢手的不得了,他会娶个寡妇?不会有隐疾吧?比如霍振庭那种? 厉海心里胡思乱想,表情风起云涌,脸色一变再变。 霍振庭百无聊懒,抱臂趴桌案上跟对面两位报案人搭话儿:“你们家人不见啦?” 齐老板点头:“是啊,突然就不见了,我们都很着急。” 霍振庭立即转身拉扯厉海:“哥哥,他们好着急,你快帮他们找人呀。” 厉海挥手把小傻子挡开,问费老太太:“阿姨,您儿媳妇长啥样?有照片吗?” 费老太太低头从手包里拿出张五寸上色彩照递给厉海。 霍振庭抻头凑近,笑眯眯赞美:“姐姐好漂亮。” 厉海瞥他一眼,再次抬手肘把人推开。 照片上的冀姝好单从容貌来说,不算严格意义上的美女,但长相很讨喜。 圆盘脸,有个小小的尖下巴,整个脸像个倒置的大桃子,单眼皮、小鼻子,照片上她笑容开朗,脸蛋儿上有两个很抢眼的大酒窝。 厉海看完照片再次抬眼打量齐老板:“啧,还真有夫妻相。” 齐老板听出他话里有话,攒眉叹气,讲起自己与冀姝好感情史:“我家开粮号,姝好夫家开点心铺,费三爷在世时,姝好就经常陪丈夫来我粮号买粮油面进货。 后来费三爷意外去世,姝好开始替丈夫来粮号办货。我看她年纪轻轻做事却很利落,性格开朗、讲话有条理,心里很喜欢她。 我是个丧妻鳏夫,她是寡妇,我觉我们很相配,于是找机会悄悄问姝好,等她为亡夫守完三年孝期,可不可接受我,做我的太太。 姝好当时一口回绝,说‘楚女不二嫁’,丈夫去世,她要么殉葬,要么守寡守到死,绝不会改嫁给别人。 我从没见过这样忠贞不渝的女子,当时内心很震撼,反而更加喜欢她。 所以平常叫下面伙计看见姝好来买货时,务必多帮忙搬抬,多补损耗、多抹零头。 后来我还请人介绍,悄悄结识姝好的婆婆,也就是现在我干娘,费太太。 干娘性情善良、通情达礼,见我为人踏实本份,也体量姝好年少寡居,所以很愿意在姝好为夫守孝之后撮合我们俩。” 厉海沉吟良久,眉头越攒越紧,这时忽然开口插言:“你是好心,费太太是好意,但冀姝好自己呢?她真的愿意改嫁吗?”
第38章 楚女 其实巡捕房每天接到数量最多的报案类型,不是丢钱包,是丢人。 男人欠帐躲债跑路;女子与野男人私奔;小白脸骗完钱玩失踪;大学生投奔理想离家出走;以及幼童走失。 其中只有幼童走失,巡捕房会真正出警追查;成年人失踪,巡捕房则只管立案。 因为大家心里面全都默认,有行为能力的人离家出走,他还回不回家,什么时候回,得看他自己意愿。 所以先前的录案警员对费老太太报警的态度,才平静到稍显冷漠。 因为他家儿媳妇回娘家后失联,基本具备逃婚特征与悔婚要素。 那么这就是该由两亲家沟通的事情,为他出警纯属浪费警力。 厉海与费老太太、齐老板相谈半晌,关注重点其实也仍在“失踪人到底是不是自愿出走”上面。 而齐老板为了佐证未婚妻不可能自愿出走,甚至给厉海讲了讲二人姻缘始末,说清楚其中并无强迫、逼从情节。 费老太太见厉海仍存疑窦,亦开口为齐老板做证:“改嫁这件事,阿好伊始的确不肯接受,但并非她心里不愿意。 她才二十多岁,难道她愿意承受后半生四五十年寡居煎熬? 只是楚县那个民风呀!从小教导女孩子‘楚女不二嫁’,以此标榜忠贞,视为女子终生至高荣耀。 我当年为幺儿求这门亲事,也是看中‘楚女’好名声,花了整整三万块彩礼把阿好娶进门。 阿好性格开朗活泼,干活麻利,懂算术,会做生意,我们全家都很喜欢她。 可惜天有不测风云,我儿在外头跟人发生口角,不小心在租界里得罪倭人,被人一枪打死。” 费老太太说到这里又开始抹泪哽噎:“他们两个真的是好命苦,我这老婆子也好命苦。” 厉海唉声叹气站起身,从别人桌子底下拎出个暖水瓶,给霍振庭倒杯温水:“冷嗖嗖的,喝点热水。” 霍振庭正听故事听得起劲,攒眉瞥厉海一眼,看表情有点埋怨对方打断人家说话。 随后把水杯推到费老太太面前:“阿姨,您喝水解渴,再讲讲。” 厉海只得再给齐老板也倒一杯水。放下水壶时顺势扒拉霍振庭脑袋以示不满,但当着外人的面没直言数落小傻子。 费老太太呷两口水继续道:“阿好觉得改嫁很羞耻,有辱家门,所以才不肯接受大齐好意追求。 其实如果阿好跟老三有子女,我是万万不会鼓励她改嫁的。 但她太年轻,一眼看到头,永远孤身一人的生活,何等凄凉! 所以我跟阿好说,你嫁进费家,就是费家人,不必再受‘楚女’规矩束缚。如果心里认可大齐,就听我这个婆婆的安排,等出孝期改嫁给他,将来跟大齐生儿育女,后半生风风光光做粮号老板娘,不比从小寡妇做成老寡妇强一百倍? 阿好后来被我说服,头两年孝期未满,跟大齐当朋友相处,两人十分融洽,大齐还认我做干娘,我们说好将来仍当亲戚往来,互相扶持。 大齐去年翻修房屋筹备婚事,阿好跟他一起逛家私铺子订婚床。 我知道阿好娘家不会支持女儿二嫁,还亲手给她做几床喜被。 警官,你说这好日子都熬到眼前了,阿好有什么理由逃婚?” “好像……没有。”厉海懵然摇头,随后抚额半趴桌面上小声嘀咕:“反正我想不出来她有什么理由悔婚。” 说完想了想,抬眼问粮号齐老板:“冒昧问一句,您娶翼女士,出多钱彩礼呀?” 霍振庭不等他说完,也将心中疑惑问出口:“阿好去哪了呀?” 三人目光齐齐投到他脸上,厉海眼神里有明显含意:“闭嘴。” 另两人大概也在埋怨:“知道她去哪,我们还来巡捕房报案干啥?” 齐老板瞥一眼霍振庭后对厉海张开五指:“五万块。” 厉海心声:“真有钱。难怪费老太太这样好心,她儿媳妇一娶一嫁,白赚两万块。要是我,我也热心牵线。” 费老太太却说:“当初我跟大齐讲,彩礼给三万就行,但大齐觉得为表诚意,他给彩礼要比费家当初娶阿好多一点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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