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哦……”陈本旺眼神里掠过一丝慌乱,支支吾吾扭头看向霍振庭:“庭庭……是庭庭……和翠娥说起过。” 厉海对陈本旺所言不置可否,抬头瞟向霍振庭:“范筹,你带庭庭找个地方坐一下,给庭庭倒点水喝,他早上吃那个包子蛮咸的。” 厉海其实有感觉到陈本旺在说谎,但表面供辞中他抓不到端倪,只觉越聊越心头泛堵。 不过他认为,一个人若着意去做某件事,必然是为了达到某个目的。 那么陈本旺大清早主动来找警察撒谎,也一定是为了某个有利于他的结果。 厉海做探长时日尚短,查案审讯技术不到位,思考问题也不够敏锐;脑子里明明飘散许多蛛丝马迹,他却一条都抓不住。 陈本旺这条线从前往后捋不顺,他就从后往前捋;直言不讳质问对方:“你今天为什么来报案?” 包子铺老板张口结舌,半天才吭哧出来几个字:“啊……?啊?……我不该报案?” 厉海:“我们还没怀疑到你家。你急什么?” 陈本旺抿嘴耸肩膀:“小老百姓,胆小……死了人,不敢隐瞒。” 厉海:“所以你一开始就劝商翠娥自首?” 陈本旺叹气点头:“是呀,她其实答应了,但心里面还是害怕吧?……所以半夜偷偷逃跑。 不过兴许她过几天就会回来,到时你们还按自首处理行不?” 厉海面无表情盯住他面孔:“你既然决定带她自首,为什么昨晚不直接带她过来?” 陈本旺脸上再次显出那种有点不知所措的表情,犹豫半天才嗫嚅出半句话应答:“昨晚……还没想好。” 厉海拎笔录夹站起身,目光如炬左顾右盼,当看见他们局里资深探长老关手里端个大号铝质饭盒路过前方走廊,抬脚噌的跑了过去:“关叔!帮忙,帮个忙。” 老关探长驻足转身:“哎?小厉呀,有事?” 厉海:“霍宅双尸案第二名凶手的老公来报案,他说他媳妇杀了曹美莲,如今畏罪潜逃,但我觉他媳妇潜逃很可能是他们夫妻俩做出的假像。 现在我想去他家看一看,找找线索。您有办法把那个来报案的陈本旺留在巡捕房多一点时间吗?” 老关点头:“好办,先请他吃顿饭,等会儿我再跟他聊聊,聊到你回来,行了吧?” 厉海连连点头:“好好,多谢关叔。” 他把陈本旺交接给老关探长,立即叫上霍振庭与范筹骑车前往霍宅。 三人到西合弄霍宅门前下车,厉海分配任务:“范筹,我和霍大少进去拿件东西马上就出来,你在这里等,顺便想想办法把陈记包子的门弄开,等我们出来,再一起进去查看。” 范筹点头同意,当即解下背包,开始从里面翻找能开锁的家伙式。 厉海拉霍振庭继续往前走,直奔霍家院门。 霍振庭在厉海往门缝底下摸索备用钥匙的时候,忽然侧身笑眯眯朝陈记包子二楼窗口挥了挥手。 厉海猛的抬头起身,大声询问霍振庭:“庭庭,你在和谁打招呼?” 霍振庭抬头指向包子铺二层窗口:“姨姨,在那里。” 厉海攒眉定睛往上眺望,那扇窗口原本倒不算很小,但里面堆了一些箱柜,只露出个脑袋那么大块地方。 这栋楼窗口朝东,眼下午时刚过,已经没有光线射进去,从下往上看黑黢黢一块,什么都瞧不见。 厉海凝神觑目揉眼窝,无论如何没办法从窗口瞧见屋内情形。 他很想问霍振庭:“你是有透视眼吗?不会眼花了吧?” 但还不等他开口,霍振庭又扬起一只手,笑容可掬对窗口摇晃:“姨姨!庭庭想吃包包。” 厉海瞬间改换思路——可能眼神有问题的不是霍振庭,是他自己。 于是一个箭步冲去包子铺门前大力捶门板:“商翠娥开门!商翠娥我们看见你了!快开门!再不开我要踹门进去啦!” “别踹别踹,我来了!”范筹上前用身体挤开厉海,他手里握一把改锥跟个小锤子:“我搞错了顶多赔把锁,你搞钱了赔扇门多不值当。” 他说着当当两下敲开明锁,一把揿开门板:“厉探长您请!” 厉海没空跟他作戏耍嘴皮子,一马当先冲进屋,踩木头楼梯三两步上二楼。 意料之内的喊话声却迟迟没有响起。 这栋房太小了,二楼甚至没有张像样的床。因为棚顶太过低矮,厉海在二楼得躬背屈腿才能勉强挪步,身体稍微支棱点,人就卡住了。 屋里没有大箱柜,当然也没有能藏人的地方。 厉海只得转身跑回楼下,跟门口的范筹对视一眼:“有什么?” 范筹摊手:“啥都没有。” 针脚店一层的天花板高一点,但平面空间和二层一样狭窄,左边和面的案板下面推放几只装面粉的布袋子。 右侧是张砖砌地台,地台连着个小灶台,大概冬天还能当暖山用,地台上随意扔着几只拌馅料的大铝盆,和一块已经剁出凹坑的大菜板。 屋中间一条过道,窄到不够两人并肩站立;门口仅有的一点空间用来堆放蒸包子用的铁锅跟大竹屉。 这地方小到连站脚的地方都快没有了,哪有可能藏人? 厉海快步走出包子铺,脸色愠怒质问霍振庭:“你刚才到底在跟谁招手?” 霍振庭不明所以,表情极无辜:“姨姨呀?” 厉海翻他个大白眼:“那姨姨现在在哪里?” 霍振庭讷然摇头:“……庭庭不知……”他话没说完忽然侧头往包子铺里看去:“姨姨?” 在霍振庭的视野中,陈记包子老板娘正一边下楼一边挽起头发,齿问咬一块白布。 她挽好头发把布巾裹在脑袋上,走到地台跟前站定,好像准备开始包包子了。 但是厉海跑回铺内时,老板娘嗖一下就跑没影了。 她和老婆姐姐一样,都很害怕厉海。
第24章 炭样尸 在霍振庭的世界里,「人」分两种。一种看得见、摸得着,另一种看得见、摸不着。 摸不着那种又分两种,一种身影发虚,大抵快要消失不见了;另一种视觉上和摸得着的没区别,他需要真的去摸一把才能确认对方到底是「摸得着」还是「摸不着」。 包子铺的姨姨,就是身影很实的那种「摸不着」,霍振庭先前没觉出任何异样,是厉海第二次冲进店铺时姨姨消失太快,他才明白过来:“哦……姨姨和姐姐变成一样的「人」了呀。” 这种认知让霍振庭心里有点难过,他跟在厉海身后走进陈记包子铺,神情失落喃喃自语:“没包包吃咯,没包包吃咯,姨姨不能包肉包咯。” 厉海面色不虞瞥霍振庭一眼:“庭庭侬出去等着,这里地方小,别来添乱。” 霍振庭答应一声,转身走出店铺,随后从衣兜里掏出颗蓝色亮彩玻璃珠,蹲地上用手指头刨个小土坑,自顾自玩了起来。 厉海和他的跟班范筹像没头苍蝇一样在店里乱转,想走不甘心,不走又没线索给他们发现。 霍振庭蹲门口玩弹珠,时不时扭头往包子铺里瞥一眼,隔片晌渐渐感觉无聊,起身趴门口小心翼翼询问厉海:“哥哥,有点臭喔,我们走吧好不好?” “哎?你也闻到臭味啦?”厉海语气颇显诧异。 接着范筹也开口,但问的是厉海:“老大,你也闻见臭味啦?” 三人面面相觑互睇一眼,霍振庭见没人搭理自己,又蹲回地上玩弹珠。 范筹扔下手里的拌馅铝盆,对厉海摇头:“盆子不臭。” 厉海转身走到门口,弯腰朝一大堆蒸屉吸气:“也不是这些。” 卖食品的店铺里面,卫生未必一等一的好,但通常不会存放散发臭味的秽物,因为影响生意。 他们适才甫一进店时就嗅出一点若有似无的,好像早上赖床,在被窝里放闷屁的味道。 但那股味混合在面粉与香辛调料的味道里并不明显。 此时店门大敞,其他味道很快被吹散,隐隐约约的臭味才逐渐脱颖而出。 所以厉海跟范筹才会不约而同四下里寻找散发臭味的源头。 他俩这是个下意识追究违和感的行为,类似于逛商店闻到怪味人人都会先多嗅两下,分辨具体什么味道,从哪里散发出来,然后才骂骂咧咧:“什么味儿啊?!”继而快走两步掩鼻而去。 包子铺里的臭味不甚明确,但隐隐约约持续散发,别的味道都散了,只有它不散,让人觉得古怪。 厉海和范筹越找不出源头越不甘心,俩人哈着腰,逮哪都耸鼻子用力嗅两下,像两条狗。 可惜鼻子不及真狗好使,只能漫无目的在房里乱转。 因为地方实在狭窄,两人走来走去难免磕绊,厉海一不小心踢倒个木头高脚凳。 这把凳子是铺里唯一坐具,没正经样式,是粗木料手工钉出来的塔形高脚长凳,横梁长而且窄,放在两侧台案中间的过道里,供夫妻俩小憩,或者坐在上面包包子。 凳子哐啷一声从面板这边倒向拌馅灶台,木凳的横梁板撞在地台立面上,封砖垛的水泥应声掉下一块。 站在过道里的范筹连忙往外跳一步才没被笨重的粗木料凳子砸到脚。 “册那……”厉海弯腰把凳子扶起来,顺势蹲地台边,拣起掉落的水泥块,尝试按回去。 嘴上抱怨:“啥泥巴呀……这么脆。” 心里郁闷的是自己啥线索都没找着,锁给人敲坏一把,料理台也给撞缺角了,这完事不都得赔?……妈的。 “就说我干不了这个啦!走吧走吧。”厉海急赤白脸起身叫范筹走人。 范筹正像条土狗一样撅个腚往地台连接那个小灶坑里瞧。 听见厉海招呼,表情犹疑抬起头:“老大,我好像……找到狐臭源头了。” 与此同时厉海不经意抬手抹了一把鼻子,狐臭味儿也在他的鼻端骤然浓郁了一瞬。 厉海一边往范筹跟前走,一边把指尖捏起来放鼻子底下闻。 范筹皱眉嘀咕:“不会是烧了死耗子吧?”他想找个趁手的工具往灶坑里掏一掏。 厉海在自己手上闻见臭味,不明所以回头看了眼被他扔在地上的封砖水泥块,但仍然选择先来范筹这边查看情况:“戆度,你把锅端起来不就看见灶底啦?” “哦哈哈!还是老大有脑子。”范筹一边恭维一边端起铁锅。 更浓郁的闷屁味儿从灶坑里冲上来,呛得范筹当场打了个喷嚏。 蹲在门口弹琉璃珠子的霍振庭忽然听见一声痛苦哀叫,愣头愣脑站起身往铺子里瞧,小声询问:“姨姨,姨姨你怎么了?” 厉海已经顾不上小傻子在嘟囔什么,指住地台叫范筹:“在这里,东西在这里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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