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她早年的传奇中,有人短暂获得她的心,有人撩动她的欲念,也有人让她信任,永远遗憾和怀念。 乌尔苏偶尔也谈起那个人。“对于舒,您是爱还是恨呢?” 女王淡淡一笑。“这不需要问我。对于他,谁不是又爱又恨呢?他会给你一切,也会夺走一切。毕竟他是时间的魔鬼。好处是他总是很公平。” “会这样想,是因为他对您特别优待。” “他哪懂得什么优待。只不过对于信守他承诺的人,他才特别慷慨。”女王淡然一笑。“或许有一天,女人也可以真正地站在这把椅子前面。” 乌尔苏沉默地听着。女王时常有一些惊世骇俗的想法。他不敢苟同,但也不至于唱反调。 “毕竟那是时间的事,又有谁知道呢。” 女王始终记得舒的每一句话。力量超然的恶魔眼中,并没有什么男人女人。那时间的暗示,是要她进入争夺的最终赛场。对于任何女人这都很艰难,但她背后有魔鬼作为靠山。 因为她知晓了他真正的愿望。 她也终于明白,舒为什么要她遵守誓言。 “美貌,财富,金钱,甚至忠诚,都不是什么最宝贵的东西。”女王回顾这些年的曲折和成就。“或许信誉才是。” * 【我是银金之国的阿妮妲,诺伊索斯之孙,晨曦女神的后人。美貌,财富与智慧,这些您都应有尽有。所以我能够为您献上的,是我的忠诚。】 【我会向女神为您、和您的国度,祈求光明的庇护。】 许多年前,在第一次觐见时,阿妮妲公主曾向国王忧这样许诺。这一字一句都清晰如昨日。她确实也做到了,她将小银冠的誓言施予了这片土地,成为了这伟大国度的庇护者。 “这样简单的誓言,遵守起来……却那么地辛苦。” 女王提起裙摆,缓缓在花园的秋千坐下。夏虫低语。这地方似乎有让一切事物都变得柔软的魔力。卸下威严的女王侧身,对身旁的人轻柔地倾诉。“但是啊,这一切都是值得的。你说的没有错……” 女王拉起沉睡之人的手,亲吻他眉间灰色的印记。 白色的蔷薇静静地凋零。 过去这么多年,这些苦衷,竟然还是只能对他倾诉。 因为恶魔忧的诅咒,国王舒的身体一如当年模样。他仍然躺在那把至高无上的椅子之上。女王知道这把椅子的魔力和疯狂,所以她只是一个治理者,并非拥有者。 人类会因为这把椅子变成魔鬼,魔鬼会因为这把椅子永远沉睡。 她和乌尔苏都见证了围绕这把椅子的疯狂,也让他们默契地停在了最后一步,就像他们二人如今一样。或许这才是拥有的最好距离。 女王也时常将他推到沙漏之庭晒晒太阳,随意说一些话。不知不觉时间就会过去很久。这是女王阿妮妲最放松的时刻。 年轻俊秀的国王,安详得宛如沉睡。 * 忽然响起了脚步声。女王有些诧异。很少有人能够自由通过沙漏之庭的守卫。 来人是穿着白袍的神官忧。 从循环时间里归还的神官忧看起来和过去判若两人,曾经那些引人深陷的危险和魅力都不再锋利闪耀,甚至变得有些熟悉。没错,有一瞬间走来的人像是神官舒,这令女王一时有些迷惑。 何况他们原本就长得相似。 恶魔只以权能区分,没有单独的名姓。或许因为它们都会继承同样的命运。 “哦,你回来了。” 神官忧的视线静静地落在庭院里,并没有注意那个沉睡的国王。当然,也本就是他的面容和身体。 “我……”他有些吃力地复述。他的存在,已经是这个世界最难以界定的东西。 “没错,是你。魔力,命运甚至身体,你已经得到了他的一切。” 神官忧茫然地看着自己的身体。“我在……这里。” “那么,你想明白了么?”女王也足够平静。足够强大的人总是平静的。 神官忧一滞。“那重要么?” “对于恶魔来说,可能不是很重要。”女王双手交叠,看着这对阔别多年的兄弟。“但那是他最后的愿望。他不和你续约,并非想要背叛你,而是他想要安息。你可以给他一切,唯独不肯他安息不是么?” “你说得对。” “他的愿望就是安详地走。其实他暗示过你很多次,也纵容你的小把戏,你只是想不到罢了。” 无数次,舒还是神官的时候,就不断地对他说,【很抱歉,陛下,这样是杀不死一个恶魔的。】 晚风吹起草木。吹过恶魔空旷的心灵,发出无尽岁月的回声。 “因为你打心底里,就不希望他死去。所以过去的你,永远无法达成他的愿望。其实这些他都知道,也没有什么遗憾的。”女王无限温柔地放下沉睡青年的手。“现在时候到了,让他解脱吧。你折磨了他这么久,难道不能满足他最后的愿望吗?” 恶魔忧已经不在乎了。尘世的一切勾不起他的兴趣。他原本并不打算回到这里,但是鬼使神差地,他想起了很久很久以前,沙漏之庭的一个下午。 和煦的阳光拂过他们,令他的心久违地柔软。而灰眼的少年懒懒地靠着秋千,请求他。 【让我再睡一会儿吧,哥哥。】 恶魔忧站在庭院中,忽然想起了很久以前,被他摔碎的玛瑙琴;想起了婚礼的满月,想起了水镜的预言,两张脸凑得很近,想起了当时的红蔷薇,大丛大丛怒放。 还有一个东西,被永远地遗落在这里。即使他溯尽时间,也无从知晓。 那个不起眼的男孩,说他曾有过一个愿望。 其实从很久以前,那恶魔的愿望就非常简单。但是他从来没有重视,也从来没有实现过。反而是恶魔一次又一次地,实现他疯狂的念头。 恶魔忧不断回溯过去,以为可以找到改写命运的机会。可是当他真地成为威力无穷的魔鬼,依然没能为这个付出了一切的兄弟,满足任何心愿。 而且他也永远地错失了机会。 “好。”恶魔忧地上前,取下了国王舒手上的戒指。 咒语结束,封印的时间开始转动。先是眉间的印记像轻烟一样消散。然后仿佛有一只看不见的手,抽出了时间的线脚。秀美的皮肉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溃败于时间的收割之下。 短短一弹指,被保存得栩栩如生的沉睡青年,就在花园里风化成了一副骨架。 喷泉的最后一道水流落下。白蔷薇的花瓣被风散开,穿过中空的骨架,散落一地芬芳。 “好,你睡吧。”俊美而空洞的魔鬼低头,亲吻那一副骨架的额头。“这次……我不会告诉别人。” * 尾声 歌者的琴声结束了。 “那之后又过了许多年,故事里的人相继死去,王国逐渐衰落,东方又有新的部落兴起……没有人知道这里曾是砂之国的王宫。”歌者放下七弦琴。“这就是,沙漏之庭的故事。” 昔日神奇的喷泉只剩下堆垒的石块,在晚风中呜呜咽咽。 “真奇怪,既然没有人知道这里是砂之国的王宫,你又是怎么知道的呢?”孩子们总是特别大胆,特别不依不饶。 “我就是知道。” 歌者也不和他们客气。如果他要证明一个故事是真的,就要证明千千万万个故事是真的。那就像证明一个谎言是谎言一样难。 “真奇怪,我还以为,魔鬼忧最后会夺回自己的身体呢。” “他明明看起来更厉害。真奇怪。” “是啊。”歌者轻轻附和。”这真是一个……很奇怪的事……” “那,这就结束了?” “嗯,结束了。” “我感到很难过。”有的孩子流出眼泪。“这真是一个可怕的故事。” “是啊,我希望这不是真的。” 孩子们为故事的真伪争吵起来。 “真是在这里发生的吗?我们还能找到那个咒语吗?” 于是他们徒手清理了喷泉的废墟。故事里那些漂亮的石板已经不复存在。只剩下奠基的石板。 “中间……第三排……第二块,啊在这里!” 他们凑上去,那里确实有一块古老的石板,覆盖着厚厚的泥土和茎叶。孩子们一齐拂去那些痕迹,可惜石板已经被人们的足迹所踏平,看不清任何字迹。 * 孩子们低落了一阵,又想起肚子还是饿的,在回家的路上高兴地聊起晚饭。 孩子们并不是为故事难过。他们只是难过和一个故事告别。但是当太阳升起,他们相信自己又收获一个更遥远离奇的故事。 歌者看着小观众们远去。他们不知道,这就是旅程的最后一站。 故事总有魔力,让人们聚集在一起,让时间在故事里停滞,让故事在时间里蔓延。其实每一批读者们,在结尾哭泣或惊叹时,都是故事最新的结尾。 只有讲述者还留在原地。 歌者放下了琴,拨开半人高的野草,一路向深处行走。 如果还有孩子在这里,会惊讶地发现,这个荒废的庭院里真有一个秋千的遗迹。虽然绳子和木板都已经彻底腐朽,只剩下石质的基座。 歌者贴着基石,缓缓坐下。 他用左手卸下了右手的手套,他的右手伤痕累累,特别是手腕处有一圈狰狞的缝合痕迹。 苍白的手心,残存着无法褪去的,被猛兽撕咬过的伤痕。这具身体和所有的伤痕,就是他得到的全部。 仿佛要守着秘密一般,放下琴的歌者独自坐在野草深处。 “这里……我没有告诉别人。”他悄声说道,怕惊扰了什么。 * 很多很多年前,有一对形影不离的兄弟。 灰眼的男孩看到的未来是国王新婚时被刺死;而他的兄弟,在水镜里看见灰眼的男孩坐在颓圮庭院的秋千上。他们以为看到了对方的未来,其实都是自己。 那样地,难分彼此。 起风了。深秋的风,撕扯着天际断续的卷云。 歌者也感到了冷。但游魂是不会冷的。 他想起过去悄悄在这庭院偷懒打盹的孩童,在许多无名的日子里,曾有明媚的阳光,暖风,和美丽骄慢的王子一次次从他身旁经过。但他们谁都没有停下片刻,去顾念一下那个孤独的孩子。 “我……来了……” 萧瑟的晚风里,歌者伸出颤抖的左手和右手,缓缓地,用力搂住了“自己”的臂膀。 “我就在这里……” ——仿佛就是一个,迟到了很久、很久的,拥抱。 ——fin—— ---- 谢谢大家看到这里! 这一篇可能比较慢热,很多情感开头的时候不是很明朗。但这个故事的微妙就是需要许多暧昧的,流动的情绪,来勾勒命运交缠的故事。每个人都蒙着一层纱。故事讲完,作者就满足了。热度听天由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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