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恶魔忧已经在这个时间里轮回了很多次。哪怕只是一点点改变都好，他在心中祈求。只要推动一小步就好。可越是轮回，他知道的细节就越多，心中越懊悔，而舒永远无动于衷。 他憎恨这世上的一切，甚至教唆神官舒背叛自己。 就像他主导戏剧时一样，他只想看到出人意料的结局，才不在乎付出什么代价。 有时他们的对话被偷窥的国王忧听到了，更加疑神疑鬼，责问神官舒：“你在和谁对话？我听见了。你想要背叛我！” “没有什么人，陛下。”神官舒从不为自己辩解。“没有您的允许，我是无法背弃誓言的。” 那些劝诱和逼问，他早就在地牢里经受过许多遍。 恶魔忧不能理解，为什么过去那个刚愎自用的少年自己却有人陪伴，他却在无解的过去轮回。 【他憎恨你。】恶魔无时无刻不对舒念叨。【他从小就是傲慢而恶毒的。他关心你，只因为你永远不会超过他。你应该报复他！】 “随他去吧。他就这个样子。”神官舒随机抛着手中的瓜果，这是他最近喜欢的把戏。“这世上有人为了爱活着，有人为了利益活着，有人为了他人活着……而我们这个陛下呢，为了与人争斗活着。如果没有人能和他斗，他就会来找魔鬼斗争……他是天生应该坐上那把椅子的。崇拜，掌控，诋毁，无休止争斗，才能让他忽略生命的空虚。单纯拥有一切，对他而言并不算什么。虽然他可能不知道。以为自己好强，其实只是害怕独自一人罢了。” 【你在说什么。那不可能。他只是为了王位……除此之外，你对他毫无用处。】 “谁知道呢？我们契约从来不只是王位。如果他真的憎恨我，我早就死去了。” 大神官望着远方的海平线，平静地说。 恶魔忧如遭雷击。 他一直认为神官舒不通人情，淡漠冷酷，所以总是恶言相向；他以为自己生来就该享有一切，所以除去了一个个绊脚石……却没有想过，这个兄弟，哪怕失去了人性，仍然是最了解他的人。 原来那根本不是憎恨，嫉妒和报复。他只是害怕这个兄弟离他而去。 在成为国王之后，成为恶魔之后，他拥有了一切，也终于在一次次轮回中明白，自己失去了渴望的一切。 那是时间所注定的命运。 “你怎么了，魔力波动成这样。”神官舒放下手中的瓜果，认真起来。“后辈，你不应该这样深入一个人的经历。你已经轮回了许多次。或许是我的回应给了你错觉。你应该完成你自己的契约，而不是沉迷于别人的故事。” 【我才不要做那种恶魔。】他反驳。【我绝不会屈服于任何人，让人驱使。】 “那可不符合恶魔的法则。恶魔来到世上，就要倾听人类的愿望。” 港口的风拂起大神官灰色的袍服。海鸟追逐着翻滚的浪花。蓝天澄澈。 【那你为什么无视他的愿望！为什么你给了他一切，却要他憎恨你？】 “是啊，其实我也有些后悔。”大神官面色平静。“我们的契约是要我活下去。可恶魔是不懂得什么是生命的。曾经我努力想做一个人类……但我失败了。对我而言，生命即是死亡。我的愿望就是，我不想再有愿望。” 这就是日后，以死相逼的阿妮妲，在地牢里明白的事。这恶魔的愿望，就是终结自己漫长的宿命。 “只要他放弃我，我就可以解脱。”大神官算着这些日子。“他一直说恨我。我也以为这是很简单的事，只要他恨我就好了。可是很奇怪，我一直没等到这个日子。我也不想再等了。这真是一个麻烦的契约。” 【不！】恶魔忧想要抓住那灰色的人影，可他的手扑了个空。【他……他没有想过……你不可以这样对他……】 “那不重要了。”大神官凝视远方的海岸，海风鼓动他的衣袍，像是启程的帆。“后辈啊，在这个时段的恶魔，原本只应有我一个。但是看到你之后，我就知道我的愿望一定能达成。”他面对继承者，露出一种欣慰的微笑。“这个陛下曾经发誓要承担我一半的伤痛。虽然他忘记了，我还是非常感恩。” 古老的对称喷泉，刻着古老的铭文，【我的生命亦在别处】。 “他以为说那些只是安慰。不，恶魔是不能平白受人恩惠的。所以他想要的财富，荣誉，至高无上的椅子，甚至长久的寿命，逾越的魔力，凡我能做到，都会给他。” 国王忧已经不记得这些，但恶魔忧一次一次，看得清清楚楚。 那圣堂不平的台阶前，有人拉住男孩的手问他，我们的生日快到了，你的愿望是什么？ 在那个庭院里，在他们一次次牵手的时候，在月亮升起又落下的时候，在花落虫鸣的草丛间，世界在那双灰色的眼中仍有色彩；那个小小的孩子原本，是有一个愿望的。 【这不公平……你还没有告诉我……】恶魔忧忍不住高喊。 “所以啊，执着于一件事，对你没有好处。恶魔要学会消化人类的遗憾。” 【可是，那你呢——】 “从今以后，我不会再回应你。”神官舒抬手将瓜果抛进了大海，碧波上溅起小小的一圈涟漪，惊起一排海鸟。“真奇怪，我本来很少过问恶魔的事。也很少和人交谈。后辈啊，教给你的，已经足够多了。” 那是时间的恶魔。时间是一旦拥有，就开始失去的事物。 神官舒言出必行。 恶魔忧困在过去的时空里，不论如何，都未能得到舒的回应。这种无法与人交流的困境几乎将他逼疯。 他每次都在舒被刺杀之前回溯时间。一次又一次。他已经可以机械地背下舒人生的所有细节，每一个字句，不需要再去看那个少年的生活。可越是重复，他的感触就越少。 傍晚的时候，他常在沙漏之庭游荡，恍惚间无法确认自己是谁。 那一点一滴，明面的微笑，背地的刑罚，都刻入他的灵魂。 【这里是……砂之国……】他穿透狂欢的人群，和彻夜不息的灯火。【我是……我是时之恶魔……】 偶尔他也想放声大笑。可他已经忘记了什么是笑。这个遍布车辙的地方，没有什么可关心，也没有什么可愤怒。 世界如此寂静。 他沿着自己昨日的脚步，行走明日的足迹。绕过那两个此消彼长的喷泉，一步一步地，回到了原本的时间。 无尽回溯的时间终于将他的气焰，他的爱恨，他的渴望都磨平。也将他带回了最初的起点。 而砂之国自那场婚礼后，已经过去了二十年。 ---- 到这里大家也许看出来，恶魔忧其实几章以前就出现了。 明天是最后一章
第18章 尾声·银金之王（完） 银金之王·十五 已经很少有人知道，如今的银金之女王，出嫁的名字是阿妮妲。 砂之国富庶安定，并且联合周围的诸多小国，恢复了往日王朝的荣耀。她的头衔越来越长，被称为真正的光辉之女，在东西方的帝国都闻名。 人们爱戴她，信任她。她的敌人畏惧她，也信任她。 二十年过去，她已经不复过去的少女模样。偶尔她看向水中的倒影，会发现自己增添了一些皱纹。但这并不重要。人们依然觉得她是砂之国王宫中，最有魅力的人。 “真是嘴甜的孩子。”银金女王笑吟吟地，别有一番风韵。“你们还没有见过我丈夫过去的样子。那时候的他才叫绝色倾城呢。” 她毫不避讳，并且慷慨地赞扬着那位国王。于是围绕在她身边的人们也开怀笑谈。 阿妮妲逐渐明白了，美丽最终会被权力所拥有。所以国王周围永远环绕着盛开不息的美人。 乌尔苏应召而来的时候，女王正在招待年轻俊秀的远方质子吃茶点。远远地就可以闻到茶壶熏出的苦涩和茶点浓郁的甜香。 “慢一点，这两样，可是要一起吃的。” 乌尔苏停在庭院的拐角。他依然知道这种时候，不适合去打搅。 * “起风了，该回去了，乌尔苏。” 如今已经是一方重臣的乌尔苏，还像过去一样擅长服侍。“陛下，愿随侍左右。” 乌尔苏同样经过岁月的洗礼，他的背脊也不再那么挺拔，声音依然有深沉的磁性，并且沉淀得更加有魅力。 “已经过去了二十年，我没想到，你仍然选择留在这里。”女王自然地伸出手，交给这位熟悉而狡猾的老朋友。 “我也十分意外。”乌尔苏只是笑。“毕竟挑来挑去，还是陛下的治下最富庶。” 他们看起来十分融洽，谁也没有说破。 “作为我精明的左右手，您还没有找一位贵族的千金，也真令人意外。” “您这就折煞微臣了。”乌尔苏撑着女王的手臂。“不论如何，我也不像能对一位妻子忠诚的人。还是不要自埋祸患。” 女王也只是笑笑。 乌尔苏有时也在宫中过夜。但女王的宠臣也不止他一个。女王宠爱漂亮的孩子，但不会给任何人保证。谁都不敢因此而特别放纵。人们都说，前朝和后庭的女王仿佛是两个人。 其实并没有什么分别。相比他人，只要更爱自己就可以。 “因为我有几位好老师，告诉我有的人可以爱，有的人可以利用，有的人可以憎恶，还有的人可以忠诚，可以争取。”女王凝视这花园潺潺的流水。 “是么，我很荣幸。”乌尔苏深深地一鞠躬。 他们的沟通很轻松。很少有君臣像他们一样深刻地了解对方的目的和脾性。 女王知道自己真正获得了这个奸猾又迷人的能臣的忠诚。而乌尔苏知道，他永远失去了那位公主剔透的真心。 “至少你曾经获得过。”女王曾经看透了他的所想。 “是的，所以微臣并不后悔。” 常人会以为他在说不后悔获得。其实他真正的意思，是不后悔失去。 有的人可以爱，有的人可以利用，有的人可以憎恶，还有的人可以忠诚。乌尔苏并不是为了一件遗憾而捶胸顿足的人。他只要始终向上攀爬，每一个转机都是落脚点。只要让他能站在最高的位置上，他都不会后悔。 没有那里比砂之国更适合他，也没有哪一位王公比这位女王更慷慨和睿智。 女王自然也懂得，因为她也是传奇的受益者。她莞尔一笑。“这么多年，你真是一点没变。” “您谬赞。”乌尔苏陪着女王漫步花园。“倒是您，变得越来越美丽了。” 他依然像过去一样真挚地赞美着，然后低头亲吻女王的手背。 女王告别乌尔苏，走进了沙漏之庭。 沙漏之庭仿佛有一种特别的力量，让草木丰茂，而人气寥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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