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周念长吁了一口气,看向闻子晋的笑意更重。 . 水很冷,可是巫渊好像失去了感知温度的能力,水波层层,有水扑到了他的脸上,将他的泪水一并带走了。他不知道已经喝了多少口易水河中冰冷的裹着沙粒的水,努力划动着胳膊。 其实他对温度的感知力早就十分薄弱了,就算是在最冷的冬天,他只穿一件单薄的大衣,也不会觉得有多冷;在每一年的夏天他都穿着长长的裤子,将自己的秘密掩盖起来,也不会觉得热。他早就习惯了和这个世界的格格不入,也只有季君昱整天追在他的身后,生怕把他冻着了。 这不知是进化还是退化的能力让他更加麻木,甚至无法正常感知这个世界。 他的腿被冰冷的水冻得有些僵硬,右腿的膝盖在隐隐作痛。冷水有很大风险会导致腿部抽筋,许多溺亡的人都曾遭遇过此,他努力活动着健全的右腿,不停喊着“季君昱!” 水面仍在不停波动,但巫渊却没看见季君昱的身影。 单是在陆地上用义肢行走,巫渊已经可以和正常人一样,但在水下对肢体的协调性和灵活度要求更高,一不小心就会耗光力气。 “季君昱!”巫渊抹掉脸上的水花,一张口呼叫,就被灌了满嘴的水。他闭着气向下沉去,勉强睁开眼睛朝周围看去,浑浊的水中隐隐有气泡冒出,飘荡的沙石朝着他的眼球袭来,异物感让他不得不闭上了眼。 季君昱猛地从水下探出了头,爆发出剧烈的咳嗽,眼泪一个劲儿往外冒,手脚并用地胡乱挣扎着,一时之间难以保持身体的平衡,险些朝后倒去,扎进水中。 巫渊眼疾手快,将他拉直了过来,和自己撞在了一起。 季君昱睁开眼睛,隐约看见巫渊泪如雨下。巫渊就这样紧紧握着他的手,将他一点点朝着岸边拉去。他们的手都在颤抖,互相交换着冰冷的体温。 季君昱在沉入水中的时候,下意识深吸了一口气,在失重的状态下狠狠砸入水面。驾驶员直接被水压砸的昏了过去,脑袋磕到了窗户的边沿。落水时驾驶位被压在了下面,直接和水面亲密接触,而副驾驶得到了一个缓冲的力量,他得益于此,不然如今昏迷的也要有他一个。 季君昱眼见水从窗户里极速涌进,快要将驾驶室充满了。他匆忙解开了身上的安全带,又狠狠晃了晃驾驶室的兄弟,咬咬牙,转过了身去。 他无法将驾驶员晃醒,肺里的空气已经不够用了。窒息感一步步朝着他逼近,水压和极度的紧张感快要让他粉身碎骨。 他努力不让自己昏迷过去,耳边的水声吞没了巫渊的呼唤,他只能一遍遍听着心脏最深处的震荡,在精疲力竭之前,将脑袋探出了水面。 新鲜空气夹杂着水花,朝着他的口鼻一起涌来,就在这时,一双有力的手将他紧紧拉住,瞬间将他拉离了死亡的边缘。 他永远忘不了那个眼神,于绝望中展开的一株名为爱意的曼珠沙华。带着淬毒的深情,怀揣着同归于尽的想法,那双琥珀色的眼睛里,遍布着血丝。 他们慢慢朝着岸边划去,谁都没有说话,只有巫渊断断续续的哽咽声,夹杂在阵阵微风中。湿透的衣服紧紧贴在身上,肌肉止不住地颤栗,寒冷好像穿过了皮肉,朝着他们的骨头袭来。 救援队的人来了,岸边变得喧闹了起来,救援船只下了水,激起了阵阵浪花。有装备齐全的人跳进了水里,有条不紊地朝着季君昱的方向赶来。季君昱回头看着背后,驾驶位置上的那位兄弟,还是没能出现在那片水面。 安静的,好像没了生命的气息。 “把他,拉走。”巫渊的声音都在发抖,将季君昱的手交给救援队的人,自己却一点点在下沉。 巫渊的手都冻成了紫色,指尖早已没了知觉,牙齿在不停打着颤。不知道是不是忽然放松下来的缘故,他好像没了力气再跟着他们向前游去,浑身卸下了力气,水慢慢没过了他的胸膛,朝着他的口鼻袭去。 水压快把他肺里的空气全部挤压出去了,他却慢慢将眼睛闭了起来,双手停止了划动。 意识逐渐在涣散,眯成了一条缝的眼睛隐约看到了岸边人群的躁动,罗晏也跳了下来,张着嘴好像在对他说着什么话。 那么急切。 耳鸣声管穿了他的脑子,好像是巨大的轰鸣声,又好像是刺耳的尖锐哨声。 “巫渊!”季君昱伸手去拉巫渊,身子朝着前面一斜,也跟着埋进了水里,手却拉了个空,指尖从他的衣服布料蹭过。季君昱的心一瞬间揪在了一起,当即要甩开求援人员的手,钻下水去找巫渊。 罗晏已经游到了季君昱的身边,“你先上去,我拉住他了!”他勉勉强强捏住了巫渊的手指,吃力地向上扯着,却反而被巫渊沉重的身体往下一带,差点松开了手,还是船上的救援队又下水协助,几个人才把已经昏迷过去巫渊拉上了船。 他紧紧闭着眼,好像连呼吸都浅的快要感受不到。 看着救援人员不停按压着他的胸膛,直到那时候罗晏才第一次明白,为什么季君昱会用“玻璃花”来形容巫渊。他的脸色苍白,这样静静躺在船上,任人摆弄,就好像是一朵毫无生命气息的、用玻璃制成的花朵,精致异常,却十分易碎。 那时候季君昱叼着一根烟,却没点燃,看着罗晏忽然笑了出来:“要是你是一朵臭烘烘的霸王花,那巫渊就是一朵玻璃花,得好好插进我们家的花瓶里,供着。” 岸上的庞宇急得眼泪快要砸出来了,一个劲儿地转着圈。 季君昱被巨大的浴巾裹住,热水袋被塞进了他的怀里。不知道是谁抱来了毯子,披在了他的身上。他就坐在岸边,眼神却不住朝着水中的救援船看去。身上的血就像是被抽干了一样,魂魄随着巫渊到了那条船上,久久无法回神。 他甚至没了心思去想这次疯狂的撞车行动,没心思去思考程冬声嘶力竭喊出的那句话。瞬间空白了的脑袋里隐隐写着一个疑问:巫渊怎么能就这样跳下来了呢? 分明当时他在水里,却好像看到了巫渊崩溃的表情,和奋不顾身的纵身一跃。 他用浴巾将脸上的水痕擦干净,听着救护车的声音由远及近,有人抬着担架跑了过来。他有点恍惚,好像在问旁边的人,又好像在问自己:“巫渊还好吗?兄弟们……还活着吗?” 却没人回答。 庞宇张了张嘴,却只喊出了一声“副队。” 依然昏迷着的巫渊被抬上了救护车,被白大褂簇拥着,噪杂的声音伴随着慌乱的叫喊,有人说:“又救上来了一个!”,欢呼声好像更高了。 季君昱的头疼的快要裂开,他被人搀扶着站起来,一并送进了救护车里。他回头,看见是庞宇那张苦瓜脸,庞宇好像在憋着眼泪,说到:“副队,你先去医院,我和四季姐说过了,她马上就到医院照顾你。我得在这里等着队长,等着大家。” 季君昱拍拍庞宇的肩膀,挤出了一个笑。他一瘸一拐地弓着腰上了车,坐在了巫渊的身旁,慢慢握住了这人冰凉的手。他低垂着头,眼泪瞬间就失了控,巫渊的纵身一跃,猛得就和季冬愿当年的放开手重叠在了一起,遍地的鲜红血液之中,玫瑰花瓣被浸透,被侵蚀,被浪水一遍遍洗涤。 “他没事的。”旁边的小护士开了口。 季君昱抬头,对上了小姑娘坚定的目光。只见她又点了点头,对着季君昱笑了笑,说道:“他没事的,你不要担心。” “好。”季君昱抹干净自己不争气的眼泪,牵着巫渊的手却依然没有放开。 巫渊的鞋子都掉了,一只还勉勉强强勾在左脚上,另一只早就不知道被水冲去了哪里,不见了踪迹。季君昱轻轻将他左脚上的鞋子也脱下,放在了一边,白色的袜子被水完全浸湿,隐隐有些发灰。 季君昱的手猛然怔住了,巫渊左腿裤角微微掀起的地方,露出了一点银色的金属色泽。在水中的一番挣扎之下,巫渊的袜子有所脱落,裤子和袜子的衔接处,露出了一条一指宽的缝隙,而那缝隙之中,不是皮肉,而是机械,带着极度的违和感,出现在这里。 就像是……假肢。 季君昱瞬间感觉有些天旋地转,冰冷和窒息感朝着他涌来。他用力裹紧了毯子,那只手抖了又抖,却怎么也狠不下心去掀开巫渊的裤子。一个呼之欲出的答案就哽在季君昱的喉间,要将他所有的自欺欺人一并击碎。 路上的车子自动让路,为救护车腾出一条生命之路。鸣着笛的救护车闯过闪烁的红灯,飞驰在这条通往医院的路上。 季君昱瘫坐在地上,用手捂住眼睛,失声痛哭了起来。他的肩膀不住耸动着,牙齿紧紧咬着身上裹着的浴巾,忍着不去嚎啕,缺氧的感觉逐渐占领了他的大脑。恍惚间,他看见了他们的第一次见面。 和之后每一个有所预谋的相见。 巫渊看向他的眼神。 巫渊的哭。 巫渊的笑。 巫渊的表白。 巫渊的……永远穿着的袜子、无底线的包容、没来由的爱。 “冬愿。”季君昱没有哭得惊天动地,甚至没有发出一丝声响。他的心中不断喊着这个名字,一遍一遍,试图去弥补自己的迟钝和自我欺骗。 ---- 掉马啦!掉马啦!掉马啦!!
第85章 哭泣 高跟鞋敲击地板的声音从远处猛得传来,节奏急促而短暂,像是被什么东西追逐着,片刻不停。许四季跑得很快,脚趾被高跟鞋狠狠挤压着,疼痛感徐徐从脚趾尖传来,却根本影响不了这人的奔跑。 她的包掉到了胳膊肘处,根本没了心思去调整,只是咬着牙转了个弯,从走廊那端赶来。她的眼妆被泪水冲掉了些许,眼线被晕成了黑乎乎的阴影,笼罩在她的眼圈上,看起来十分滑稽。 她接到庞宇电话的时候,正和朋友在街上逛着,放空了自己,漫无目的地走着,试图将这段时间发生的各种事情都抛到脑袋后面。她听着那边庞宇的哭腔,喊出来的话有些口齿不清,但她还是瞬间定在了原地,像是一道惊雷直接劈到了她的头顶,撕扯着她的根根发丝,眼泪瞬间就掉了下来。 她甚至没时间和朋友交代一声,抹着眼泪就赶紧往医院赶。 她不是一个迷信的人,可是在出租车上焦急的那些时间里,她一遍一遍央求着她知道的所有神明上帝,只要他们能平安活着。所谓求神拜佛,或许也就像她现在一样,求个安心和能够去面对未知结果的勇气罢了。 她的脚步放缓了,每一步都重重踩在医院的地板砖上,发出沉闷而响亮的“哒哒”声。而季君昱就坐在抢救室门外的长椅上,一声不吭。他的头发依旧湿漉漉的,带着春日稍凉的水汽,将发丝凝结成了一片又一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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