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冬或许谨慎,因为任何一枚不小心遗漏的指纹,都有可能将八年前的旧案再度翻出来。可就算一个人再怎么细致,都不可能完美保证没有指纹出现。 他笑着靠在椅背上,像是对着摄像机,也好像只是在展示一样,将双手张开,轻轻地举了起来。他的语气十分平常,就像是在说关于别人的无关紧要的八卦一般:“我没有指纹,我用烙铁把自己的指纹一个一个都破坏了,手指尖现在都是恶心的伤疤,肯定不会留下任何指纹痕迹。” 他的神情闪过一丝厌恶,又狠狠地将手捏了起来。 他不喜欢别人看他的手。曾经他并不觉得“手”会承载着什么美感,如果破坏指纹可以让他多苟且偷生一段时间,那就这么活着,可是当吉夏指着手机里一双修长的手,喊着“手控福利”的时候,他偷偷地将手藏了起来。 吉夏曾经看见过他异于常人的手指尖,却从来没问过这是怎么来的,只会皱着眉头问到:“会很疼吗?”然后心疼地吹一吹,好像这样真的带走了烙铁灼烫十指时的锥心蚀骨。 “心疼”二字对于现在的他实在太过陌生,只能从回忆里一遍一遍品尝回味。 他忽然笑了,说道:“警官们肯定对昨天那场爆炸很感兴趣,但是我想要先交代我做过的那些,杀人、放血、抛尸、煮骨的恶劣事迹。” 季君昱皱了皱眉头,有些干涩的眼睛还是看向了程冬。程冬仍是一脸云淡风轻,好像并不觉得自己做了什么可怕的事情一样。 “那你为什么要杀死那些女孩,又为什么要取出孩子。” 程冬笑了笑,将身子前倾了过去,把手铐放在了桌子上,发出“叮当”的清脆声响。他好像思考了很久,这才说到:“因为她们……怀孕了?我也不知道,就是一看见她们,我就想到了我的夏夏,她死的时候,我们孩子也差不多这么大。” 他的眼神中温柔逐渐代替了疑惑,在隐隐的泪意之间不断扩散。 “我好想让她们的另一半感受一下我的痛苦啊,那种锥心刺骨,那种生不如死。”他的眼眶一点点变红,几乎是紧紧咬着牙,才将这句话说出。 真正的痛苦被掩藏于白布之下,好像根本不会随着时间而变淡。他不是没有想过随着吉夏一起走,可他总觉得活着,这样浑浑噩噩地活着,才是对自己最大的惩罚。 季君昱听着这人说出的话,脖子上的青筋都被气得暴起。他的愤怒被藏在克制之下,努力用最心平气和的语气问到:“就因为这些,你就要杀死那些女孩吗?” “可是她们不痛苦的,”程冬摇了摇头,神情有些茫然,“她们死的时候没有痛觉,感受着自己的血液一点一点离开身体,就像是睡着了一样,一点都不疼。夏夏走的时候那么疼,她们一点都不疼,一点也不痛苦,我……我还不够仁至义尽吗?我对她们还不够好吗?她们的血流进花丛中,伴随着根茎生长,伴随着鲜花盛放,这还不够浪漫吗?” 季君昱发觉自己根本不能和程冬进行正常的交流,他的内心早已经被长期的压抑和罪恶而扭曲,甚至并不觉得自己做的有什么不对。他失去了自己的挚爱,就想要让别人也一起来感受一下,这种在痛苦中挣扎的滋味。 程冬摇摇头,似乎在笑,眼中却全是讽刺,“可是我没想到,除了柳晓喻那个没出息的丈夫,其他人的如意郎君居然一点也不痛苦,那么短暂的悲伤。” 他的语调骤然升高,带了点歇斯底里的意味在:“他们的爱人死了!居然抵不上自己受那么一丁点伤来的痛苦!我从一开始就杀错人了,哈哈!” “程冬,你冷静一点!”罗晏打断他的演讲,试图将他拉回正轨。 程冬很快安静了下来,却掷出了一道惊雷:“不过他们现在应该体会到痛苦了,林雪那个对象胳膊估计废了,刀上有毒,至少没办法再举起相机了——这些我没告诉你们那些人,只是说想去看看他,是我擅自行动了。” “至于那个在医院躺着的,不死应该也废了,没办法出去和美人喝花酒了。” 季君昱这下子彻底确定这人就是一个疯子,不再尝试和他辩解,只是将这些记到了口供之中。这场闹剧,这场可怕的报复社会行为,他们觉得毛骨悚然,可程冬却觉得这是一场盛大的告白。 “你们知道夏夏了吧?吉夏,我的未婚妻。”程冬甚至不等季君昱去问,就忍不住抢在他之前开了口。 季君昱点点头,他曾一度怀疑吉夏的死与此相关,与程冬相关,他一遍一遍核实当初程冬的不在场证明与时间线,直到再一次将程冬排除在这一场意外之外。他以为这一案是程冬丧心病狂的一次发作,却不曾想,这一切其实是由那一场意外而引发的,恶性反应。 ---- 可恶,还是没能卡到12点前
第81章 故事 笔尖摩擦着粗糙的纸面,写下潦草的字迹,沙沙的声响在小小房间的墙壁上不断碰撞,随着程冬演讲般的自述,还原出一个荒诞无稽却残忍异常的案子。 这一案居然和许四季最初的说法差不多,就是一场漫无目的的随机作案。那些女孩笑起来很美,抚摸肚子的那一刻脸上浮现过幸福的神色,说要打胎的时候曾犹豫过……这一切都成了程冬动了杀机的理由。他套取女孩们的住址,摸清住所周围的监控分布,在多次的踩点之后,终于实行了行动。 就在他哥哥曾租下的那栋房子的地下室中,他铺上厚厚的一层塑料布,将麻醉过的女孩拖到塑料布上面,一点一点划开她们的肚子,任由血液随着设定好的轨迹流入桶里,冷冻在楼上巨大的冰柜里。韩佑带着人去到了别墅的第三层,在那里发现了三个大冰柜,里面的血迹仍依稀可见。 “你哥哥……也是你动的手吗?” 程冬听着季君昱的问题,咧着嘴笑了出来,“他的失踪可是跟我没半点关系,不过他究竟是死是活,我也不知道。” 程冬从心底里并不认可这个哥哥,他自小在福利院里长大,和无数个年龄相仿的孤儿成长至几近成年,这才回归到“原生家庭”之中,他与这个哥哥并没有太多感情。徐贺鸣失踪之后,他也象征性地找过,但是他不能报警,又怀疑是“那些人”的把戏,只能不动声色地将自己隐藏起来,以一个正常人的样子,用程冬的身份苟活。 人被什么保护,就会被什么限制。 他被江清至这个身份保护至今,也就被造就了这一身份的人所限制。他内心十分确信,一旦自己的行动超过了那些人是容忍限度,闻子晋就会毫不犹豫地出手,灭掉这个由他自己创造出来的人物。 程冬也曾经想过就这样活下去算了,在通缉令上留下自己真正的身份,在监视中活到自己不想再活下去的那一天为止。 如果不是在那天淅淅沥沥的雨中,他鬼迷心窍地为一个摔倒的女孩打了一把伞的话。 他看见女孩的第一眼,心脏就像是被击中一样,不由得加快了跳动的步伐,让他忍不住站在雨中,远远盯着女孩。 她笑起来的时候眼睛会眯成一条缝,和同伴说话的时候会不自觉地动着胳膊,笨拙的四肢就像是刚安上去的一样,处处透露着不协调感。他觉得有趣极了,等意识过来,已经不小心走近了几步,好像再迈出一步,女孩就能看见他的身影了一般。 他脚步猛得顿住,转身欲走。与这个世界的联系多一分,他就危险一分。 女孩却顶着雨从台阶上走了下来,看起来要冒雨回家了。没有人接她回去吗?淋湿了雨会生病的吧,他咬咬牙,想把伞递给女孩,还没在心中说服自己,就听见一声巨响,女孩四脚朝天摔到在了水坑里。她好像还没反应过来,脸上的表情有点懵,手脚尴尬地举着,无处安放。 等他回过神来,早已经将伞笼罩在了女孩的头顶上,甚至已经将手伸了出去。 后来那个女孩问他是不是“徐贺鸣”,程冬听到这个名字的时候闪过一丝惊愕,他没想过这个女孩居然会和自己的哥哥认识。 但是这份惊愕没有持续多久,他就十分自然地认下了这个身份。在那个时候,他想着就让他以哥哥这个身份,在女孩心中留下一丁点好感就行。 女孩自豪极了,说自己一定不会认错人。 再后来是很多次的“偶遇”,吉夏用劣质的演技演绎着偶像剧中会出现的情节,就这样将自己一点点融入了程冬的生命之中。只不过对于吉夏而言,这个人是“徐贺鸣”,是小学时期就认识的可靠的玩伴。程冬想把这当成生命中一段并不重要的经历,可无论经过了多少次的自我麻痹,这个女孩最终成了他生命的全部。 他甚至有时候会想,徐贺鸣最好再也不要出现,哪怕是客死他乡,哪怕是从此下落不明,就让他借用这个清白的身份,藏起过往的所有肮脏,和吉夏安稳地度过余下的这一辈子。 他把吉夏的父母当做是自己的家人,在两个陌生的老人家中,第一次感受到了属于家的奇异温暖,让他想要活下去,让他再也不想远离。他们就像是这个世界上那么多对普通的情侣,过着最平凡的日子。 如果吉夏没有死去的话,如果他们的孩子平安降生的话。 从此之后,没了江清至,没了徐贺舒,也没了“徐贺鸣”,只剩下一个程冬,带着扭曲的灵魂行走世间,开启了报复式的自我毁灭。 “你的假死,是做给谁看的。”季君昱抬起了头,对上了男人有些泛红的眼睛。 他这个问题里夹带着私心,他想知道巫渊用音信全无和险些粉身碎骨为代价,究竟换到了什么。 程冬却摇摇头,露出了那副似笑非笑的表情,“‘那些人’也要杀我,只要我还活着,就有风险将八年前的一切通通都抖出来。” 他是那些人培养的死士,却在中途判变。 “你想知道吗?”程冬对上了季君昱的眼睛,喉间滚动着隐忍的笑声,他猛得看向了一旁没怎么说话的罗晏,盯着这人的眼睛中流露出贪婪的神色,说道:“你也很想知道吧?如果我死了,过去的真相就彻底没了,你们舍得吗?” 罗晏冷笑一声,似乎是对他的态度不满,“既然你知道,那我们就有办法让你说出来。” “哎——”程冬摆弄着手指,看向罗晏的眼神染上了笑意,“我可没说我不交代,只是我不在这里说,这里不安全。我要你们把我送去越城监狱里,或者看守所里,确保我的安全之后,我自然会把这些都说出来。” 如果不是那场摆明了要同归于尽的车祸谋杀,罗晏或许会觉得程冬这些做法不过是被害妄想症发作的表现。可是现在他也察觉到了暗中的势力,甚至连警方都不忌惮,这样的明暗关系之下,他们无法轻举妄动,只能更多保持防守之势,先将眼前的案子破了,再去收拾这些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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