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是怕影响到仿生人产品销量?”秦御猜测,“之前的‘定制情人’不就是吗,因舆论原因遭到顾客抵制,公司被迫免费回收所有已售产品,直接导致当月股票连续三日跌停,掀起了近三十年来最大的一次经济危机——” “但达文是经济危机的唯一受益者。”贺逐山提醒道,“它以最小成本收购了A.Y.N.农业生产公司最后的股份,彻底吞下了所有财富空间,成为提坦名副其实的统治者。经济危机不过是风暴的伪装。” “销量下滑?公司不会在乎这种事,”贺逐山说,“在提坦,达文是单级垄断,任何在A类产品上亏损的羊毛,它都能通过别的方式出售更多BCD类产品,从羊身上一根一根薅回利益。‘此地无银三百两’,它这么做一定有别的理由。” 秦御没有反驳,显然,他也认为贺逐山说得没错。 但原因到底是什么?是什么让公司不辞辛苦也要多此一举地毁尸灭迹? 他把冰块嚼得嘎吱嘎吱响,一边灌可乐汽水,一边眯着眼陷入沉思。 “但这些只是逻辑推断,想确定公司的真正目的,必须抽丝剥茧找到实证。现在的首要目标是找到那些仿生人——程序也好,零件也好,检查机器要比审问人类简单得多。” 秦御点头,被贺逐山的提示拉回现实:“但除了阿宁和崔,其他失踪者的个人财物已经转交给亲属,包括那些仿生人管家。贸然上门很容易打草惊蛇,我只能一个一个排查。不能从系统里直接检索,会引起忒弥斯的注意,手动比对则需要消耗大量精力,有线索我会第一时间通知你——” “正常点通知,”贺逐山面无表情,“再给我发垃圾广告,我就把你,还有那个林,一起打包举报给忒弥斯。” 秦御不以为耻:“这么害羞干嘛,不会有人25岁还没有性/生活吧?” 贺逐山始料未及,被一口奶茶呛得直咳。 秦御当场顿住:“真的啊?对不起对不起,不是故意戳你痛处。” 贺逐山:“……” 只有秩序官笑而不语,拍了拍猫的后背。 两人与秦御分别,没有直接回家,而是去了趟小布鲁克林。彼时福山又在给小男孩弘太更换义体右腿弹簧零件,弘太则抱着5代机器人,兴致勃勃地坐在旧皮沙发上看电视节目。 “你怎么不常和同学在巷子里踢足球啦?”郁美端来小饼干,笑眯眯地问。 “哦,他们都在玩‘废土之下’,一个跟‘永恒之主’差不多的幻梦游戏,没时间和我踢球。况且他们也不喜欢和我踢球,我总是一摔倒就爆零件……像个NPC。”弘太有些委屈,蔫巴巴的,像只落水小狗。 两人进门时福山正因为这句话对男孩吹胡子瞪眼:“你不准说自己是残废!你把我这个机械师放在哪里!我不要面子的么!我现在给你做的是全提坦市最好的义体腿!” “阿尔文!”只有5代机器人瞥见秩序官身影,两根小天线立时竖起来,一把扑上男人大腿:“好久不见!” 郁美回身,对他鞠了一躬:“您好,喝杯热茶吗?” 贺逐山皱眉,微微眯眼,不着痕迹地收敛起那点不快,提溜着小机器人的天线把它拎到一旁:“……你们什么时候变这么熟了?” “当然!你不在的时候,阿尔文先生经常——唔唔唔唔唔!”5代得意地竖着耳朵,刚要滔滔不绝地像Ghost炫耀,就被郁美捂着发声器抱起来。 在贺逐山狐疑的目光下,郁美笑着说:“当然,您不在的时候,阿尔文先生有时会来陪5代下棋。他总是放水,5代玩得很开心。” 阿尔文?下棋?放水?这三个词在贺逐山脑海里短暂地进行了几次排列组合,但每一次组合的结果都让贺逐山由衷地感到违和,他实在无法脑补阿尔文哄孩子的模样。 ……但又好像没什么不对。 贺逐山偷偷瞟了眼对方的背影。 秩序官看似高傲、冷漠、强势,但其实总是那么温柔。 阿尔文莫名其妙被他盯了少顷,用眼神比出一个“?”。 贺逐山立刻扭开头去,假装偷看和他无关。他是来找福山取药,自从吃药一事被阿尔文说破后,他就被剥夺了自主服药的权利。秩序官总是盯着他,准确地计算每日用药量,定时清点药瓶里剩余的药片颗数,如果对不上,还是那个后果,“我不保证我会做出什么。” 阿尔文说。 于是贺逐山叹了口气,每晚抱着枕头溜上阿尔文的床。阿尔文从背后来搂他、亲他,和他说些乱七八糟脸红心跳的情话,他就能在对方的气息里沉沉入睡,比什么利培酮、氟奋乃静有效得多。 5代缠住阿尔文,希望他再和自己下一盘棋——福山这个老顽固,从来不让它哪怕一颗子!小机器人打起滚来也属于胡搅蛮缠那型,阿尔文一时进退不能,贺逐山得以独自跟福山进地下室取药。 临行前他收获了秩序官一个警告的眼神,但只面无表情地全当没看见。 地下室依旧昏暗,那些大大小小的改造植入体和机器零件还都冷冰冰躺在桌案上。福山搬来梯子,爬到高处,在凌乱不堪的储物柜前挠头翻找。 正专心致志配药,忽听见身后人冷不丁问:“阿尔文,他常来找你做什么?” 一回头,贺逐山正靠在门框上。 光斜斜地照过来,是整齐的一束线,像雾一样轻轻盖在他脸上,显得骨骼轮廓那么分明,鼻梁高直,眼珠清透,一双微长的眼抬起来向上看,羽扇似的睫毛掀起,便像鹤羽斜飞,有一种清冷而出尘的锋利。 福山便若有趣味地瞟了他一眼,觉得这个晚辈生得过分漂亮,总拿着刀砍砍杀杀属实有些委屈那张脸:“想知道,为什么不自己去问他?” 对方不语,只把眼皮一翻,明显是在说:“我要愿意问他,还在这里多此一举?” 福山就笑:“他可不是来找我。他来的目的和那朵白玫瑰一样……他来准备‘礼物’。” 礼物? 贺逐山一怔,下一秒,几乎出于某种本能,他望向自己右手。 冷白的皮肤被昏暗笼罩,无名指根微微闪烁寒光。那是阿尔文送他的戒指,纯银光面戒,内刻两人名字代号的第一个字母,“A”与“G”。 于是那两个字母仿佛烙铁,此时微微一灼,不疼不痒地烫了贺逐山一下。 “没错,纯手工定制哦,”福山一眼看出他的内心活动,露出个“啧啧啧不愧是小情侣”的姨母般的笑容。于是他也不顾药配没配完,又翻箱倒柜从杂物里搬出一大堆火吹、抛光机、不同型号弓形钻各一,向贺逐山展示:“这还是我爷爷留下来的手艺和工具,如今的年头,可没几个人会做喽!” 长吁短叹。 “你们现在是什么关系?”老头发已花白,但八卦心不改:“情人,恋人……还是爱人?”他被贺逐山幽幽地瞪了一眼,立即摆手作“行行行不问还不行吗”状,将药片密封装袋,随手抛去:“给你调了下药量,根据记录数据,你最近的睡眠状态都不错,平均时长超过6个小时。怎么,换了张新床?” “……我怎么知道。”对方顿了顿,不耐烦地模棱两可,但耳尖微微一红。 “唔……但是戒指可不要随便戴在无名指上哦。”福山笑眯眯。 “为什么?”贺逐山全身上下的浪漫细胞加起来可能一只手都数得过来,对于“戒指的意义”这件事,没人提醒,他就全然意识不到。那戒指阿尔文不准他摘,冲凉洗手都不行,有时贺逐山闲极无聊,会掰弄着手指把它换来换去戴,而阿尔文每次撞见,都要郑重其事亲手把那戒指再戳回无名指。 “无名指代表已婚,你个笨蛋。”福山放肆地嘲笑他,“哎呀哎呀,我是不是说破了年轻人的小心思!” 贺逐山愣了三秒,三秒后,肉眼可见地懵住了。 他眨眨眼,终于后知后觉察觉到秩序官那幼稚而偏执的占有欲。 贺逐山抱着个大折叠箱走出福山家,阿尔文正靠在车门上等他。他两只手插在羊毛大衣里扮酷,见状要替他效劳。但贺逐山立刻把手一扭,婉拒他的好意,好像那箱子里藏着什么宝贝似的。 阿尔文问:“什么东西连我也不能看?” “你不能看的多了去了。”猫高傲地答,却浑然不知,在阿尔文眼里,他的毛绒尾巴已经快翘到天上去了。 车上,贺逐山抱着折叠箱坐在副驾,手肘撑在窗前,目光放空地盯着车外建筑不断向后,手时不时下意识摩挲无名指上那枚某人送的银戒。 于是阿尔文将他的所有小动作尽收眼底,须臾间恍然大悟,终于在等信号灯时挑了个空明知故问:“你和福山聊什么了?” “你猜。” “不猜。”他笑起来,仿佛欲拒还迎,等着贺逐山自投罗网。 但对方狡猾至极,并不上他的当,阿尔文不猜,他就不说话。 直到车动起来,夜色里灯火斑驳,一片片落在两人脸上,闪烁的光雾营造出某种暧昧的气息,但不是暗流涌动的试探,而是某种终于打开天窗,坦诚相对的欢喜与柔软。 “啧,5代什么都好,就是管不住嘴。”终于,秩序官让步,他摇摇头,向对方坦然承认自己所有的心思。 “什么都好?” “你连机器人的醋也要吃?” 贺逐山赧然片刻,自觉好像有点道理,车里隐约飘起了醋味,于是他立刻故技重施扯开话题:“那戒指……你做了多久?” 秩序官笑笑:“没多久。” “没弄伤吧。” “没有。” “胡说,你指腹有两个水泡。还骗我说是蒸汽锅烫的。” “你这么关心我啊。”阿尔文笑了笑,并没有看他,只是单手打方向盘,同时轻轻摩挲右手食指、中指的伤。 贺逐山又顿了片刻,不好承认他的关心——他可不能说他夜里魇醒时,冷汗淋淋,会回过头来看对方的掌纹入睡。他有些懊恼,觉得今晚可能喝了秩序官的假茶,总在勤勤恳恳给自己挖坑,并且头也不回地往下跳。 他不语,阿尔文也并不追问。他便扭过头去看秩序官的眼睛——光影飞红,丝丝缕缕的彩色的雾像游鱼一样从他们身边、他们之间流过去。于是一时间,贺逐山觉得一切停滞了,仿佛他又回到小时候,是那个终于见到命中暴雪,为一片雪花欢欣雀跃的小孩。 他便心神一动,下意识问:“我们现在是什么关系?” 按福山的说法,是情人,恋人,还是爱人? 阿尔文目不斜视,只盯着前方车流,半晌才歪了歪头,像是思考似的半眯起眼:“唔……你说我们是什么关系,我们就是什么关系。” 贺逐山绝不饶人:“那我说我们只是普通朋友呢?”
184 首页 上一页 92 93 94 95 96 97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