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逐山漠然不语。 辛夷睁眼的瞬间猛地弹坐而起,那种被强制关机的恐惧感还萦绕在他脑海。他下意识要跳起来,却被沈琢一把抱住:“没事了!没事的。” 他拍了拍他的头,像哄一个惊魂未定的小孩:“抱歉,以后不会这么做了。” 对仿生人来说,被强制关机,无异于人类被一枪爆头——谁也不知道自己还会不会被重新启动,或者干脆被当作废铜烂铁,丢到小布鲁克林无人问津的垃圾回收站去。 辛夷渐渐平静,忽听到第二个心跳声。 沙发上坐着一个西装革履的男人,正翘腿窝在昏暗里抽烟,月光落在脸上,将他染得分外出尘。他并非没注意到这边的动静,只是根本不屑于多分一点目光过来,不耐烦地扭扭头,海蓝色义眼把烟雾照得发亮。 辛夷认出人来,立刻把沈琢挡到身后:“是你!” 然而沈琢咬了他一口——在贺逐山的帮助下,他已帮辛夷完成生物皮植入——“冷静点,辛夷,”他说,“他是伊甸的人。” “我发现你们都有不听人解释的毛病,”贺逐山冷笑一声,垂手在玻璃缸里摁灭香烟:“沈琢也就算了,可你不应该。你是台机器。” “你才是机器。”辛夷反驳,贺逐山不置可否。 沈琢努力解释后,辛夷终于弄明白,他“下线”的短短半小时里发生了许多事,以及地下城与阿瑞斯之都曾轮番上演哪些阴差阳错的闹剧。 他的视线扫过地上灯泡碎片,又落在贺逐山袖间的手/枪上:“伊甸都被炸了,你是怎么找到我们的?” “撒旦能找到,我也能找到。”贺逐山惜字如金,“被我找到算是好事。” “你是来……救我的?”沈琢犹疑地问,自己都对这个答案充满怀疑。 “那是阿尔弗雷德的想法,他当时希望吸纳你进入伊甸。但现在已经没有必要了。”贺逐山说,“我找你别有企图。” 他可一点都不忌讳。 “你知道‘清道夫基地’吗?” 贺逐山打个响指,资料被投送到虚拟屏幕里。“水谷苍介关押觉醒者的地方,多半也是‘暗锋’的训练基地。” 他就着情报把来龙去脉简要说上一遍,沈琢微微皱眉:“这人想做什么?缝合出完美的变异者?还是……干脆把自己变成一个变异者?” 他有些不能理解水谷苍介的想法——觉醒过程很痛苦,有什么值得追求的? “不知道。”贺逐山垂眼,“我也不关心。但他炸了我的基地……我这个人比较记仇。” “你想把‘清道夫’一锅端,”辛夷听懂了,“可你根本不知道它在哪。” “在苹果园区。”贺逐山说,“我有九成把握。” “沈琢告诉我,有人曾在阿瑞斯A区监狱底部听见引擎轰鸣声——阿瑞斯是一个海上监狱,不会有列车或是飞机经过。” “是悬浮船。”沈琢抬眼,显然两人已就这个问题进行过一番讨论。 辛夷皱眉:“可公司为了防止越狱,在海域境内放置了许多高压电网,最先进的潜艇也没法——” “不是潜艇。是海底隧道。” 贺逐山说:“曾经,苹果园区还没被封禁的时候,因为一次打捞事故,工人们在港口下方意外发现一条海底隧道。入口已经荒废,隧道则在A.Y.N.工业区和苹果园区之间的“蒸汽海峡”北侧坍塌。一开始谁也没放在心上,后来,因为付不起昂贵的过桥费,他们决定把隧道挖通,并购入几辆地下列车解决日常通勤问题……现在想来,那应该就是被达文废弃的悬浮船海底隧道。专门用来运输见不得光的东西……或者人。” “但如果基地真在苹果园区,公司一定会部署充足的武力安保用于自卫。那地方是海上孤岛,真弄出什么动静,逃都来不及逃。”辛夷说。 “所以我来征求意见,”贺逐山平静答,“而不是直接胁迫你上贼船。” 房间里静默须臾。 “为什么找我?”沈琢问。“我的异能对实战没有任何帮助。” “我不能联系伊甸,叛徒会出卖我,缺人手,能拉一个是一个。”贺逐山直言不讳,沉默片刻,话锋突转:“而且如果我是你的话……不找到水谷苍介当面对峙,我多半会死不瞑目。” 这理由简直一针见血,沈琢觉得他是个谈判高手。他打下响指:“你赢了,算我一个。” “两个。”辛夷漠然开口,碾了碾地上的灯泡碎片。 “但我还没想明白一个问题——就算海底隧道客观存在,我们要怎么混进去?如果我没猜错的话,这应该是进入基地的唯一通道。” 贺逐山难得被人问住——这个问题他也还没想明白。 然而白玫瑰通讯器倏然亮起,他以为是达尼埃莱,下意识抬手在耳上一拨。 通讯连接后,对面的人却不说话,只一阵低沉的呼吸声,像贴在身边似的拍进耳里。 滚烫,潮湿,克制着所有冲动,却藏不住那些呼之欲出的浓烈的情绪。 贺逐山在第一个瞬间就认出他。 他觉得自己眼眶忽热。 他吻过他,抱过他,曾和他并肩在生死一线杀出血路,却以为自己错过他,失去他,遗憾有很多话来不及说。 他想说你骗我,你丢下我,你为什么要让我这么难过,却终究没法开这个口。 于是呼吸交织许久后,只听见贺逐山轻声道:“我该叫你阿尔文,还是秩序官A?” 那人闻言,没有任何起伏波动,好像早就料到会有今天一日,只沉默地在最后的温存里偷走这段独属于他的,贺逐山的呼吸与心跳。 秩序官A说:“到阿尔卑斯山去。” 他静静抛下这句话,然后挂断通讯。 作者有话说: 为了写到“碰头”怒更八千字(不是 但他们真的碰头啦!
第58章 伊甸(10) 休息室里, 自动香氛机正“咕嘟嘟”喷出水汽,前调是佛手柑与琥珀,闻起来像躺在一张蓬松羽绒被里。 一些声音不时钻进撒旦脑海,那是她的异能“谛听”。琐碎的语句吵得撒旦头痛欲裂, 她忍无可忍, 拉开抽屉, 给自己注射一支精神力稳定剂。 呼吸渐渐平复, 她扭头向窗外望去。 已经超时五分钟了, 悬浮船还停在加速轨道里没动。 撒旦喊来下属询问, 对方支支吾吾:“那位长……秩序……不,那位先生执意登船,我们不敢拦他。” 撒旦没好脾气地下了楼,到甲板时, 正遇见对方走进走廊。 他还穿着那件黑灰杂色羊毛大衣, 打一条窄款暗纹领带,手里拎把黑色长伞——提坦常年下雨。撒旦立刻知道下属为何那么惶恐,视线从刻着“A”字的纯金袖扣上掠过, 最后落在他灰褐色的眼睛里:“谁让你来的?” 阿尔文平静答:“我也不想来。” 他和撒旦擦肩而过。 行动队员立刻去接他手里的伞, 这位大秩序官摇头拒绝:“水谷苍介说这是最后一次运输任务, 他希望万无一失。” 撒旦听懂了, 疑虑却犹未打消:“他怎么和你说的?” “不用试我, 我对‘暗锋’没有兴趣。我只负责保证航行安全,船到基地就离开。”秩序官冷淡回答, 甚至没扫撒旦一眼。他走进休息室, 在佛手柑味道的香雾里站了片刻, 然后坐在沙发上, 轻轻扯开领带。 说来奇怪, 外头还飘雨夹雪,天气很冷,他却在微喘热气。 撒旦皱眉,想从他脸上盯出点端倪,但秩序官A面不改色,只接过咖啡抿了一口。 撒旦终于坐下:“航行时间两个多小时,船上有信号屏蔽器。” 悬浮船轻轻一震,迅速载入起飞程序。箭一样冲进隧道时,冰蓝色的水波纹光在秩序官脸上不断闪烁。 他垂眼靠在沙发一角,轻轻转着手上戒指。那光衬得他轮廓分明,骨相优越,撒旦的目光在他鼻梁上落了落。 这视线不加收敛,男人皱眉。撒旦说:“你脸上有血。” 她递来张纸巾,秩序官微微一顿。 他轻擦脸侧,见雪白纸面上沾了两点鲜红,便若无其事般笑:“啊,没注意。” 那笑看得撒旦不寒而栗,忍不住问:“怎么弄的?” “没什么。”秩序官闭上眼睛,懒得回话。 他鞋尖轻点地板,安静的休息室里传来“啪嗒”声响。 而就在他所坐位置的正下方,悬浮船最底部,武器室里,原本数个整装待发的“暗锋”已躺倒血泊之中,尸体横斜,满地狼藉。 他们脑后的监视芯片都被人为拆除,整齐插进一排生物模拟器。生物模拟器能稳定模拟生物环境,让芯片误以为一切正常,不会向公司上报任何“宿主死亡”的安全警告。 这一切都只发生在短短半分钟里——就在秩序官A上船之前。 他杀完人,收回长刀,刀自动抖落一刃鲜血,化作黑伞乖乖待在他手里。 然后他转身出门,走入甲板,假装被撒旦发现,坐进休息室喝了杯醇厚的热咖啡。 * 悬浮船航行约一小时后,缓缓停靠在阿尔卑斯山区。高速航行能耗巨大,悬浮船必须在阿尔卑斯山的南侧港口补充燃料与电力。 几个身穿工作制服、头戴工作帽的公司运输员正拿着通讯器四处呼喊,指挥工人将巨大的货物箱搬进船下仓库。 “还有多少?”一个工人抹了把汗,把铝制金属箱重重摞在一起。 “半车吧,”他的同事答,“再来两趟差不多了。” “他们就不能用仿生人吗?”工人抱怨道,“这些体力活就应该交给机器。” “你知道,有时程序并不靠谱。”同事自诩聪慧,“见不得人的事,还不如用高额封口费买个安心。知足吧,这活计给的钱可不少——眼睛别乱转,小心你的脑袋。” 两人下了船,又合力搬起新的货物。他们用扫描机“滴”地确认了侧面印刷的公司编码,一前一后抬着铁皮箱晃下楼梯。 “你不觉得这箱格外沉吗?” 同事说:“我他妈哪知道,我都快累死了,缺斤少两可别想算到我们头上——赶紧放下,我要喝三品脱的麦芽花冰啤酒!” 他们将最后一只大货箱丢进仓库角落,拍了拍身上落灰,“哐当”带上金属门,室内便复归一片死寂。 然而悬浮船重新震动,加速潜入海底深处时,昏暗中,那铁皮箱“咚咚”跳了两下。 辛夷“啪”一下把铁板掀开,机械臂青筋暴起,上面显示有“30000N”计数——若非他力量惊人,这箱子还真不容易打开。 他护着沈琢脑袋,让他先爬出来,然后是贺逐山借力轻巧一跳。三人成功潜入悬浮船,同时打开通讯器确认内线信号连接。 贺逐山仰头环视,用义眼远程入侵了仓库摄像头。摄像头内的红光闪烁几下,很快悄然熄灭。他将小型信号探测器放置在仓库四周,悬浮船内部结构模型很快由虚拟投影投射在空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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