樱陷入一段回忆:“我家有一棵樱花树。那是全提坦最后一棵野蛮生长的樱树。” “什么是樱花?” “一种在自然环境下已经完全灭绝的植物,它开在春天,风一吹,漫山遍野落满白星……我出生在那样一个春天,所以我叫樱。” “你什么时候带我去看樱花树?” 你什么时候带我去看樱花树。 心有挂碍,颠倒梦想。梦境凌乱,但濡女看着她们肩并肩走过蜗牛区的酒吧、暗街、廉价美容所和小商店。她们分享过同一根雪糕,皱着眉头喝同一杯烈酒,驰骋摩托,攀爬天台,游乐园里的过山车与摩天轮…… 直到暴雨与雷电殴打城市,风撕扯着樱的伞。 樱湿透了,怀里的蛋糕盒却还滴水未沾。那是很小的一只水果蛋糕,用巧克力雕满了樱花。 女孩不喜欢奶油,她讨厌那样的白色的粘稠。樱脚步匆匆地向家赶,似乎有人在等她。 路上人迹罕至,远处却忽然传来引擎轰鸣,紧接着濡女听见枪声,她看见刀光一闪。 再看清梦境时,樱跪在雨水里,黑发凌乱,嘴肿齿落。枪口卡着她的口腔,压着她的舌头,她跪在雨水里,血滚透了长街,猩红不见尽头,樱花覆血。 “你不该杀韩,我的朋友。”昔日同僚居高临下望着她,“他背后有条/子,你会给我们带来很多麻烦,他们点名道姓要你的命。” “韩该杀,”樱咳血,“他甚至帮他们搜罗幼/女。” “这和我们有什么关系呢?”同僚叹气,“帮派之间可以胡乱撕咬,但你不能触犯‘上级’。他认识条/子,他拿捏着蜗牛区的娱乐产业,他就算是公司的人。这是游戏规则,这是底线。” “我没听说过这样的底线,”樱轻声,“我有我的底线。” 雨声掩盖杀戮,尸肉横流。她不知道樱是怎么一步步挪回帮派老窝,像浴血爬出地狱的恶鬼。樱歇斯底里,一个个质问:“人呢?你们把她弄到哪里去了!” “她死了。” 樱不相信。 “她们把她送还给俱乐部,老大说条/子们会开心。” 黑夜滚滚,天地颠倒,濡女再也看不清樱的身影,只有刀光,刀光,无尽的刀光。樱一定杀了很多人,她从未停止过寻找,她成为远近闻名的通缉犯,终于落在秩序部手里。 “死刑”,机器冰冷地说,两个字就轻描淡写审判了人的一生,她被押进牢房。阿瑞斯之都没有日夜,时钟响三下就意味着黎明拂晓,她听见钟声,走入黑暗,她知道自己会被立即处死。 却听见有人问:“你想活下去吗?” 你有……想见的人吗? 濡女猛然惊醒,她的梦就做到这里。她冷汗淋淋地弹起,一只手摁住她。 她顺着这只冰冷的、修长的手向上望,她望见了她的海藻般的暗红色卷发,望见了她艳丽却冷酷的脸,望见她垂着眼睛看她,手里拿一本古老的纸质书,就像从前一样,只是不再对她笑。 濡女有些恍惚。 “你醒了。”撒旦说,毫无情感波动。 她卷了卷她的长发,似是有些不耐烦,蹙起眉头:“沈琢消失了,城主也没在地下城找到他的踪影。这很棘手,濡女。” 濡女有些发怔,余光瞟见一棵白樱树。她已不在地下城,撒旦找到了她。这是撒旦的家,也是撒旦养她的地方…… 濡女说:“我们以前见过吗?” 撒旦微顿,却不看她:“你说什么?” “我们以前见过吗?”濡女从未这么胆大,再度一字一句地问。 “你是一个在缝合过程中失去了所有记忆的‘暗锋’,何必问没有意义的问题。” 那些记忆是被抹杀的,一道声音说,樱可以放弃一切,唯独不能忘记一段往日,一片夕阳,一场暴雨,和一个人。 撒旦走到落地窗边,俯瞰提坦市的一切。她是万人之上的四秩序官之一,她掌握生杀离合。 濡女忽然很想仔细看她,看清她的脸,看清她右手虎口是否有因握刀而留下的薄茧。她挣扎着想起身,却重重摔倒在地上。两条小腿依旧萎缩,鳞片时隐时现,她濡湿了地毯,像一个粘稠的、肮脏的怪物。 撒旦不像从前一般弯腰来抱,甚至没有看她。 “沈琢是怎么逃走的,又是谁打伤了你?” 秩序官A那张英俊却阴戾的脸浮进眼前,杀意如附骨之疽顺脊而上,濡女微微开口,这一瞬却想起他说: “因为你从未被人爱过。” 因为他有想保护的人,他敬仰他,他向往他,他占有他,他为此不惧死生。 他那么得意。 濡女垂眼:“我不记得了,我伤得很重——” 撒旦说:“你的谎话一贯拙劣,尤其是在我面前。” 濡女顿顿:“我不记得了。就像你不记得……我们是否见过一样。” 她们无话可说,寒风料峭,吹落白樱如星如雨。 撒旦的手搭在玻璃茶几上,屈指慢敲,银戒指“哒”、“哒”轻响,仿佛落在濡女心上。 撒旦说:“‘如果我死了,你会为我难过吗?’我为什么要为背叛我的人难过呢,濡女?” 她轻轻地发出叹息。 * 阿尔弗雷德切断通讯,数据线的微光逐渐黯淡。这种远程连接对于阿尔弗雷德来说是巨大的消耗,他冷白的两颊泛上潮红,胸膛也不断起伏,体征监视报起警告。 工作人员们立刻忙碌起来,通过连接管向球状营养缸不断传输特质的心率稳定剂,淡绿色液体滚滚流入,共用的两瓣心脏不再剧烈跳动。 阿尔弗雷德睁眼,听见脑海里传来弟弟的声音:“他执意要去阿瑞斯之都?” 他望向尤利西斯:“Ghost是一个执拗的人。” 尤利西斯微微蹙眉,他的神色中似有厌恶与不屑。 “他总是不听你的话啊,哥哥。” “Ghost很少听任何人的话,对凤凰也是如此。但他有一颗非常炽热的心,只是不知他会将这颗心交与谁。” 尤利西斯轻笑,像是不置可否,话锋一转:“阿瑞斯之都是什么样的地方,阿尔弗雷德?” “你不该知道,尤利西斯。” “你应该告诉我,你总是自作主张。你是大脑的核心,信息流总是先到你那儿去,你却会将它们截断,有选择地反哺于我,就因为你比我早出生一分钟……也可能是一秒钟。这不公平。” 尤利西斯的声音很低,让阿尔弗雷德想起他幼时跟在自己身后的样子。那么脆弱,那么依赖,仿佛兄长是他的全世界……阿尔弗雷德忽然发现自己已快忘记拥抱他、亲吻他是一种什么感觉。 他们生活在虚假的缸中世界里。 “那是一个相当压抑的地方,人被物化成机器,被剥夺所有权力,统治者会榨干他们的最后一点价值,永无自由,直到死去。” 可尤利西斯说:“哥哥,我们这样活着,和身处阿瑞斯之都,又有什么区别呢?” 阿尔弗雷德未及回答,监测师的声音已然响起。他平静而冷淡,就像他一贯操控的那些机器一样:“检测到生命机能下降,环境紊乱,我们必须对您执行强制休眠,本次休眠时间约为4小时25分钟。” 球状营养缸逐渐黯淡,光晕消失,暗绿色数据流悄然浮现,裹挟着双生子进入虚幻的安乐乡。阿尔弗雷德再没有听到脑海里传来尤利西斯的话语,但他在望向他的最后一眼里读懂了一切: 尤利西斯说,哥哥,我们和机器又有什么区别呢? 昏暗统治了亚特兰蒂斯,如往常一般,在双生子进入休眠状态后,工作人员陆续离开,并合上那扇沉重的深黑色大门。 然而,再一次,在尤利西斯眼下,一点星子般的光斑陡然亮起,只一瞬间,萤火似的跳起来,顺着他的脸庞滑向他身后的数据线,紧接着是第二颗,第三颗……这些光点游鱼一样涌出他的身体,汇聚成团,营养缸外侧覆盖的暗绿色数据字符便开始快速流动。 控制台边,信号器曲线一路走高—— 又“啪”的一下归于平寂,一团亮光顺着数据线直冲向上。 某段自写程序脱离控制,被高速传输,冲出提坦市北部海域,爬过跨海大桥,进入中心广场…… 最终在水谷苍介面前的老式数码屏上露出一个吃豆人般的脸。 暗绿色吃豆人的三角嘴一张一合,机械僵硬的电子音陡然响起:“好……滋啦……久不见,水谷……滋啦……” 水谷苍介放下酒杯,掸了掸腿上的羊毛毯:“好久不见,尤利西斯。” 作者有话说: 大家520快乐。 周末依旧在外勘景,周六请假一天,周日晚上十一点以后更ojz忙过这周更新应该就会稳定了,再次跪着道歉
第41章 双生(16) 巨大的运输车如一帘铁幕, 紧压着阿瑞斯之都驶入空中停泊区。 这里是提坦市最偏远的西北海域,“人造太阳”也无法照亮此地。头顶乌云翻滚,浓聚着旧世界遗留的各色污染物,脚底的所有建筑则都被罩在黑雾深处, 只有星点白光勉强溢出。 车内, 沈琢被气流颠醒, 瘦高的男人还坐在身边, 用肩膀扶了他一把:“你醒啦?” 沈琢有点发懵:“我们在哪?” “还能在哪?”男人“啧”了一声, 手间镣铐“哗啦”作响, 他扭着沈琢的脑袋朝向窗外:“阿瑞斯之都啊,你睡得也太香了。” 脚底是一座巨大的监狱之城。 阿瑞斯之都结构特别,像蛛网,又像八卦阵, 建筑群以一座黑色高塔为核心, 无边无际地向四周蔓延。 那座黑塔高不见顶,直入云霄,每层楼都闪烁着白光, 似乎在监视阿瑞斯之都全境。其下则是一座古罗马风格的斗兽场, 中央悬浮数个全息投影, 正不断播放比赛高光时刻, 历代赢家在空中用刀枪贯穿对手, 鲜血迸射而出,点亮四周。 借着这一点红光, 沈琢看见在斗兽场周围, 那些浓重成团的黑雾里, 到处挤满了高矮不一的“透明高楼”。但他很快发现, 严格地说, 那并不是楼,更像某种积木,由不同的“透明集装箱”堆积而成——雾里不时飞出几根机械臂,准确抓起“集装箱”并将其挪动到其它位置。一些水滴形的狱警巡逻车在空中起落,苍蝇一样嗡嗡乱飞。 控制塔与“楼”,或者“楼”与“楼”之间连有空中通道,就像提坦市区令人眼花缭乱的空中高速。但这些“通道”和“集装箱”一样,受某种程序控制,无时无刻不在改变自己的位置。于是在两种机制的共同作用下,每分每秒、瞬息之间,阿瑞斯之都的地形都在发生变化。 “那是监狱区,”男人解释道,“你看到的所有‘集装箱’,那些小房间,那就是独立监狱。阿瑞斯之都一共分成26个大区,由字母编号,大区里又分有多个小区,由数字编号。一个编号对应着一个位置,每小时,系统都会给独立监狱随机刷新编号。编号刷新后,机械臂就会把它们挪至对应的区域——你永远不知道自己在哪,也永远搞不清那些通道下一秒会去到哪里,所以你永远也逃不出去——阿瑞斯之都没有地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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