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暴使人蓬头垢面灰头土脸,但贺逐山身上有伤,不能冲凉。于是他以一种极拖延的速度啜饮营养液时,阿尔文打来一盆热水,站在他身后一点一点梳洗他的软发。 贺逐山很想拒绝,很想逃,但今晚年轻人格外强势,他无处可去。 贺逐山只好打开白玫瑰,通讯器在眼前投出投影。 他垂眼在虚拟屏幕上处理消息,试图借此消解这陌生的暧昧感。 可温水忽流过耳后,顺着雪白后颈滚进后背,痒丝丝的,听见阿尔文问:“你在伊甸都做些什么?” 贺逐山沉默片刻:“救人,杀人,出任务。我还做过训练官。” 他本不该回答这个问题,阿尔文越界了。 但阿尔文的呼吸也痒丝丝的。 “训练官?” “新人需要学会操控自己的异能……同时也需要提升自己的格斗能力。” “你教异能,还是格斗?” “格斗。” 阿尔文“唔”了一声:“怎么教?” “理论和实践。理论好说,发资料自己看。实践则方法不一。有的人植入了脑机借口,他们会直接插上训练芯片到虚假系统里战斗。有的人畏惧脑机,就选择用全息体验仓上线。但虚拟不能完全取代现实,我会针对每个人安排不同的针对性线下训练……有时也会亲自和他们过招。” “亲自过招?分到你手上的新人一定很倒霉。你会手下留情吗?” “伊甸不是分配制,”贺逐山说,“训练官才是被选择的对象。” “绝大多数人慕强,渴望自己成为强者,所以也选择强大的人做自己的训练官……但绝大多数人也无法忍受那种漫长而痛苦的过程,他们没勇气甚至没胆量付出代价。我训哭过好几个学生,自那以后,再没有人找我。”他言简意赅,不以为耻,轻描淡写地耸了耸肩。 “你把人训哭过?”阿尔文失笑。 “也许下手狠了点。”贺逐山皱眉,“但哭有用么,敌人不会因此放你一马,队友也不会起死回生。” “也许他们只是想哭。”阿尔文说,“你不懂,因为你不会哭。” 阿尔文用毛巾擦拭贺逐山的头发时,他忽地稍仰起头,睁眼打量着阿尔文。 “你会加入伊甸吗?”他低声问了这么一句。 鲛把冷气开得太低,衬衫又太薄,他鼻尖被冷气冻得酡红,皮肤愈发苍白。这样仰颈看人,无中生出一种柔软和脆弱。 几乎是贺逐山的另一面。不再阴冷、狠戾、疏离,而是与精神领域中的那个稚子一样,执拗、顽固、带一点无措,那么动人。 阿尔文说:“为什么这么问?” “你的问题让人这么误解。” “我可以加入伊甸吗?”阿尔文声音很轻。 “伊甸里有非觉醒者,他们是自愿反抗秩序部的,为什么不可以?”他皱眉,显然误会了阿尔文的意思。 阿尔文没有纠正,又轻声问:“那我可以选你做我的训练官吗?” “你不需要训练官。” “我需要啊,”他用毛巾遮住贺逐山的眼睛,“我喜欢你。” 这句话猝不及防,阿尔文的呼吸和水珠一起,顺着贺逐山的脖颈、脊背、腰窝一路蜿蜒而下,仿佛融进每一滴血液里,烫得他微微一怔。 贺逐山没有多问,“喜欢”二字便如两根细针,不轻不重扎在心口,像是要把阿尔文整个人都扎进去。 他们将压缩饼干分食完毕,贺逐山到底没能喝完那两袋营养液。秉着不浪费的原则,阿尔文就着他用过的吸管将剩余的一饮而尽。 安全屋里只有一张双人床,两人各睡一半,盖同一张被子。 贺逐山靠在床头浏览世界网上的新闻时,冷不丁吐出一口烟圈:“其实你不抽烟。”他垂着眼:“你连烟都不会夹。” 这意味着那包烟只是为贺逐山一个人买的,他甚至摸清了贺逐山的口味。 阿尔文并不反驳,低头许久,忽凑来抓住贺逐山的手腕。他抓着他的手贴到唇边,就这么深深吸了一口烟。他咳了老半晌,却逞强般含糊不清地说:“现在会了。” 贺逐山望着烟头。 两人的咬痕重叠在一起,仿佛曾互相撕咬过、吞噬过对方的血肉,他问:“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这么做?” “你总是有那么多为什么。” 贺逐山不说话,阿尔文掐灭了他的烟,将他团到被子里。 贺逐山在床内侧,紧靠着冰冷的金属墙壁,床头还点着一盏老式台灯,烛火般的暗光把两个人的影子照在一起。 他不语,阿尔文却伸手,手掌顺着他的脊背慢慢滑下,一寸一寸抚过那些伤口。有的尚未结痂,嶙峋虬结;有的红痕未消,暧昧不清;它们就那样亘在贺逐山苍白却有力的身体上,就那样记录着主人的一生。 一生都在摸爬滚打,一生都是千疮百孔。 于是这么孤绝地走到阿尔文面前时,阿尔文觉得还未曾拥有,就已经失去他。 “别摸了。”他反手抓住阿尔文的手腕。 但阿尔文说:“疼。” 他的伤,他只看一眼,就觉得心里疼得发紧。 只恨没能再早一点遇到他,保护他。 贺逐山缄不作声,放开了阿尔文的手。于是阿尔文扭身过去,旋关了夜灯,背对着他说:“睡吧。” 屋里一片漆黑,两人之间相隔半米,好像一道天堑沟壑,但贺逐山分明听懂了他的回答。 哪有那么多为什么? 这世上很多事都没有缘由。 生没有,死没有,相逢没有,分离没有……喜与爱也没有。 他忽转过身来,床板“吱呀”一响。黑暗中阿尔文的后背显得极宽阔,像能把他整个人拢起来遮风避雪。那之中有一颗过于炽热的心,烫得贺逐山不知所措。 他在黢黑中凝视阿尔文的背影,眼神那么锋锐,阿尔文当然知道。他便哄人似的问:“睡不着?” 贺逐山说:“你会走吗?” 他问得没头没尾,但阿尔文顿了顿:“不会。” “多久?” “永远。” 阿尔文翻过身,他望着贺逐山眼底。 贺逐山说:“墙冷,床硬,枕头软,睡不着。” 阿尔文叹了口气:“你要我抱你吗?” 然后他张开手,就像张开一个怀抱,一句话也不说,耐心地等。 乔伊率先挤进去,左扭右扭,得意洋洋地把自己盘在阿尔文臂弯里。 贺逐山凝视着猫,像在思考。 他最终很不地道地把猫拎起,自己朝阿尔文的方向一近,便那么将头靠在他臂上,微蜷着身体,睡在了阿尔文怀里。 仿佛那是世间最可靠的怀抱,是他唯一的避风港。 他团着猫,阿尔文环着他。阿尔文忍不伸手,在贺逐山颊上抹了一抹,不慎触到他蝶翼般的眼睫,但贺逐山没有躲。 空调制冷的“隆隆”声从未停歇,屋子里越来越冷。 软被下却是温热滚烫的——孤独的野兽相拥而眠。 作者有话说: 腻腻乎乎
第39章 双生(14) 在一个人怀里醒来, 能听见心跳紧贴胸膛传来,一声又一声,震得寒山化雪。贺逐山便在睁眼时听到了阿尔文的心跳,嗅到了山与雪的味道, 清白遥远, 仿佛连呼吸都被他填满。 贺逐山微顿, 想要小心起身, 只稍稍动作, 下一秒就被揽得更紧。 那人多半早就醒了, 就等着在这里捉弄他。于是搂在腰间的手把他往身前一带,阿尔文说:“不再睡会儿?” 早晨人说话声线低,带点发烫的哑意,贺逐山还不清醒, 被他这么一灼, 下意识皱着眉“唔”了一声。 阿尔文看他迷糊地垂眼摇头,觉得贺逐山就像一只看似高冷,实际喜欢缠着主人翻肚皮的傲慢小猫。 猫用冷水洗了把脸, 柔软的神色立时消失。他又变作那副清孤疏离的样子, 冷冷淡淡, 拨通鲛的电话。鲛约他在鬼宿城中的俱乐部酒吧见面, 她会带来装备补给。 贺逐山穿上西服外套, 准备出门。 他将微型手/枪插入腰间时,不慎撩起衬衫露出一点腰身。 贺逐山皮肤尤其苍白发冷, 血管微青, 肌肉却削薄有力, 被黑色皮革腰带束缚, 几乎是在诱人上前禁锢他, 打破他,逼他毫无保留地展露出内里最真实的脆弱。 阿尔文不动声色拉低他的衬衫,手背却若有似无滑过他的腰窝。贺逐山顿了顿,既没有避开,也没有阻止阿尔文与他同去。 他只是顺手帮阿尔文拿起外衣,站在屋檐下耐心地等,如此自然,仿佛已将闯入者占为己有。 俱乐部酒吧里有许多独立包间,墙上贴满隔音棉,帮派、打手、买主和赏金猎人习惯在这里谈生意,安全放心。 鲛把武器袋甩在茶几上,拉开拉链让他们验货。 挨个退弹验匣时,贺逐山耳上的白玫瑰微微一摇。 贺逐山借故离开,在无人处打开了通讯器。小野寺遥正源源不断将资料传输到他眼前——那是一份又一份警局内部的案件卷宗。 “根据你的要求,我连夜入侵了执行警/察总部的档案库系统,专门筛选出近半年来有数据改动记录的案宗——你的直觉没错,沈琢不是第一次动手杀人,他是个惯犯。”小野寺遥嚼着口香糖。 “近三月来提坦市共发生1078起杀人案,至今尚未侦破的有29起。这29起案件中,有21起已按流程列为特级侦查任务,还有8起却被完全封卷,所有证据资料都被损毁,而有权力下达这一指令的只能是秩序部。我尝试恢复部分数据,从蛛丝马迹里获得了两个信息——第一,根据现场来看,凶手应是同一人连环作案,他的杀人手法比较一致,第二,被害者有一个共同点——他们都是‘黑户’,没有公民身份。” “黑户分很多种,小布鲁克林里到处都是。但这些人不一样,他们不是一般的试图逃税或是躲避抓捕的‘黑户’,他们八个人无一例外,全都是早就被执行死刑的死刑犯。” 八张犯人照片出现在虚拟面板中,他们的面部特征和八名被害者一一相符。死刑判决书和案卷被逐个调出,它显示其中一名因“非法袭击公司财产”而被判处死刑的赏金猎人早在七年前就已被处死在阿瑞斯之都。 “秩序部没有处死他们,他们一定派上了别的用场。于是我试着寻找他们的行为轨迹——提坦市到处都是监控探头——比对结果显示,至少有三人曾在觉醒者被杀害时于附近街道活动,其中一个小臂内侧有极小的刺青,‘DARK BLADE’,他们是‘暗锋’。” 贺逐山皱眉:“你认为沈琢在刺杀‘暗锋’。” “只是直觉,没有证据,但女人的直觉向来很准。”黑客答。“阿尔弗雷德说沈琢的异能与‘眼睛’有关,他多半依靠这个寻找‘暗锋’。如果是这样的话,沈琢与我们立场一致——我们应该拉拢他,不惜一切代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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