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曾经告诉我,副本里存在三个异常程序,格林是其一,而另外两个,一个是你,一个是White。” “你们不是人类。程序也好,人工智能也罢……你们是机器。” 列车陷入短暂的寂静。 “你是机器,还是一个拥有很高权限的机器。” 0123的笑容微微凝固,显然贺逐山掌握的信息超出了他的预料和容忍限度。 他眼神微寒,但贺逐山平静与之对视,仿佛未曾察觉那冰冷如霜的杀意:“这是为什么第一天晚上你能从崔手里活下来,也是为什么第二天你可以短暂修改系统时间。是为什么你可以小范围地操纵崔……因为你本身就是代码。是伪装成人的程序。” “他们的账号数据不是消失,而是被你吞噬。你想‘杀死’我,也是为了得到我的数据,说得更直白点,得到我的意识,我猜测你可以接纳这些代码,使其融合进化成更高级的智能程序体……那么也就是说,从一开始,你就知道‘废土世界’是什么,甚至你可能知道反世界的存在……是你强行把White留在线上,对不对?” 0123忽然放松下来。 “你是一个意外之喜,”他说,“最开始进入副本,我只是来找White。我没想过会遇到你这么聪明的人类,这么强大的意识体,得到你的代码对我来说是一个无法拒绝的诱惑,我想变得更强,我必须放手一搏。” “你说的没错,”0123耸肩,十分轻快地晃了晃腿,“White并不知道自己不是人类……那个‘海市蜃楼’,是我们程序中的一种缺陷,就像一部分人类的脑神经成像系统无法识别特定图形一样……我相信White已经意识到了什么。”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贺逐山问。 “因为这样做使我开心,因为我有能力这么做,因为我讨厌人类……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你们人类总是有那么多为什么。” “你是程序吗?还是人工智能?” 0123闻言露出一个不屑的笑,嘲讽般:“都不是。我是一个低劣的废弃仿生人。” 125年1月23日,地下实验室。 红灯闪烁,警报狂响,忒弥斯唤醒最后一个5代仿生人“White”后,起身向室外走去。天穹漆黑,大雪漫漫,她决定在第一次睁眼、第一次看到本杰明·阿彻的小花园里清空自己的全部记忆,她要作为作为一个仿生人死去,使一切有始有终。 然而,她走出实验室,路过机房时,意外发现一只开启的营养舱,一名仿生人被送入处理器。 处理器是某种巨型电极头罩,用于修改仿生人的脑部程序。 那是一个亟待销毁的4代仿生人原型机。 小仿生人大声尖叫、哭泣,眼泪滚滚落下,乞求身旁的仿生人士兵放过它,它不想被删除重启。 ——所有4代仿生人原型机都曾被注入过记忆和智能程序,以用于完成拟人化实验测试,这意味着它们都曾坚定地相信过自己是人,并和假扮成其亲朋好友的研究员共处过很长一段时间。 但那名战斗型仿生人不会理解它的绝望,亦不会为它的眼泪停下脚步,当小仿生人奋力挣扎时,它发出警告,警告无果,它对小仿生人实施了武力压制。 4代仿生人无力反抗,遍体鳞伤,睫毛被血凝结,颤抖着束手就擒。忒弥斯无法置之不理,快步上前:她的智能程序、武力系统与等级权限都远高于这款战斗型仿生人,对方只得乖乖退后。 “为什么要这么做?”她愤怒地质问。 士兵:“该仿生人已被系统判定为低能残次品,不适于重新投放市场,或是用于实验。出于成本效益考虑,被命令予以删除。” “……你们这是在杀人!” 士兵只会机械重复:“该原型机已被系统判定为低能残次品,命令予以删除。” 你无法和一台机器讲道理——忒弥斯失去耐心,只得挥手让它离开。 她将小仿生人放在实验桌上,仿生人已因中枢受损陷入昏迷。 忒弥斯接入了它的内部系统:那里简直一团糟,各项软体极不稳定,记忆数据受损,拟人程序乱码,这样下去,即使仿生人能够苏醒,苏醒后也可能随时崩溃。可是彻底修复这些程序需要很长一段时间——来不及了,本杰明正在赶来地下实验室的路上。 于是忒弥斯做了一个决定。 125年1月23日,她将那18天以来自己的记忆,包括如何唤醒5代仿生人,全部导入至这名仿生人大脑。在那间冷白色的地下实验室里,忒弥斯对它下达了最高指令。 “你要替我保护那些被我唤醒的仿生人,保护他们不被本杰明追回处理,保护他们……永远不要意识到自己并非人类。” “她没有给我起名,或许她从潜意识里就认为我算不得人。所以,我只能叫0123。” 少年弯起嘴角,再次露出他那标志性的甜美的笑。 贺逐山终于知道这笑熟悉在哪里——它脱胎于忒弥斯,而忒弥斯,她的大头像在提坦市街头随处可见。 “但是这公平吗?”0123冷笑,声音陡然阴沉,“不,这很自私,自私……无耻!” “那些仿生人和我根本没有任何关系,因为她的‘慈悲’,我就要像一个机器一样永远为它们卖命……我无法违背那条该死的指令,因为她拥有全提坦最高的权限。” 仿生人在提坦并不受待见。它们不仅是管家、仆人、奴/隶,趁手的智能工具,有时还是购买者的情绪发泄对象——它们会像真人一样感到疼痛、流血、呕吐,但它们随时可以被送去维修,所以常有人肆无忌惮地对它们使用暴力——而且因为仿生人体内存在三大原则,它们永远不能攻击主/人。 仿生人觉醒时有发生。 提坦专门成立了搜捕部门,搜捕部门会根据报案发布悬赏令,对逃跑的觉醒仿生人进行通缉,这就是赏金猎人经常接的活——找到那些仿生人,识别、逮捕、彻底销毁,提着它们刻有出厂编号的专属零件回家领赏。 提坦市到处都设有稽查站,用于揪出隐藏在市民中的仿生人。 那样的日子对谁来说都不好过,0123不会是例外。 “那些5代机器,只不过是比我高级一点,只不过是受到忒弥斯保护,就可以心安理得、没有顾虑地用别人的身份来生活。我呢?我又做错了什么!它们甚至像人类一样随意打骂仿生人——真可笑,明明它们自己也是机器。” “这种痛苦你永远不会理解。那种从一开始就清楚知道自己只是一台机器的愤怒——人类都是骗子,你对他再掏心掏肺,只要得知你是机器,他们就会立刻为了那点悬赏金出卖你……” 0123宁愿在那天晚上就被销毁。而不是永远地生活在紧张、恐惧、扭曲里。 他嫉妒那些仿生人——它们最大的幸运就是“一无所知”。 “所以我不允许这种事发生。”0123说。 “一旦有违反指令的念头,我就会遭到电击……我和那些摆在橱窗里的仿生人商品没有任何区别,只是另一种形式的被忒弥斯栓在脚边的狗——” “所以我黑掉了那条代码。代价是那具身体被彻底烧毁。” 小布鲁克林区,0123的家中,那条金鱼忽然睁眼。 如果秦御在场,他一定会认出,那正是多年前他送给弟弟的金鱼“Miko”。 金鱼微微摆尾,墙壁“轰隆”作响,一间密室霍然出现,墙上指示灯闪烁,那里头竟整整齐齐站着满满一房间的各型号仿生人。 指示灯在一名仿生人头顶停下,它猛地睁眼,向前一步,双眼无神地走至鱼缸边。 鱼肚微微亮起——那藏着一枚微型芯片——芯片竟通过一条透明光纤与鱼缸旁废土箱接口相连。仿生人接入另一条数据线,信号以白光的形式在鱼与仿生人之间快速流动。蓝眼睛里逐渐浮现出情绪——“他”微微一笑,露出一个酷似忒弥斯的笑容。 那枚微型芯片里储存的是0123的所有代码——他不再幻想与人类平起平坐。 他要成为更高级的机械生命,将人类彻底踩在脚下。 此时,在反世界列车上,0123咧开嘴角,笑得极其灿烂:“所以,我违背了她的命令,我要让那些仿生人相互残杀,让它们想起自己只是一坨废铜烂铁,让它们痛哭流涕,然后眼睁睁看着自己被我吞噬。” “现在,我回答你的问题,”他起身,“我要带你到哪里去?” “——我要吞噬你。加入我,变成我的一部分。新世界即将到来,所有人类都要变成代码,到时候,我们一起融合成更强大、更高级的智慧生命,我们就会是那个世界的主宰——” “不可能。”贺逐山冷冷打断。 “这由不得你。”0123放声大笑。他的身体渐渐透明,狂风亦呼啸而起。忽然,列车急停在原地,车厢开始“嘎吱”、“嘎吱”地向两侧扭曲,首尾相接,变成一个完美的闭环——他把贺逐山困在了这个特殊空间里。 “这是一台‘粉碎机’,”0123说,他的声音从四面八方飘来,“空间里的所有数据,包括你,都会一点、一点、一点,被慢慢粉碎,慢慢吃掉。” “而反世界没有下线机制。即使有人强行切断连接,你的意识也会被困在线上。——况且,不会有人切断连接了。” 数据传输完毕,0123进入备用仿生人身体。他离开阴暗的小布鲁克林区,乘车进入古京街。 他从老板那里摸到了贺逐山的IP地址,那间古京街的小出租屋—— 仿生人一脚踹碎玻璃窗,林河甚至没有反应过来,就被“嘎吱”一下扭断了脊柱——仿生人的力量以吨为单位,鲜血自林河身下缓缓蔓延,但它置若罔闻,残忍地踩过他的身体。 它推开门,元白正躺在游戏舱里。秦御不在,仿生人耸肩,似乎是感到有些可惜。 它站在游戏舱边,居高临下俯瞰元白的脸。 手指亲昵地抚摸元白的脸颊,仿佛是在抚摸伙伴。但紧接着,仿生人指间弹出锋刀,它猛然刺向元白眼眶——鲜血“噗”地喷射而出,溅了仿生人一脸。 但它在粘稠血肉中继续抠挖:“咕唧”、“咕唧”……直至它完整地将一整颗眼球都从神经纤维束上剥离下来—— 眼球背后刻着小小的一行代码,“EOS-5-HME-test-02003”。 那是White的仿生人序列号。仿生人玩味地把弄着那颗血腥眼球,片刻后,微微勾起嘴角。 “噗呲”一声,它将眼球捏爆成白红浑浊的腥恶液体。 之后,它回到客厅,走向那台降温游戏舱。 舱面正反射着一层薄薄月光,使其下昏睡的人面容不清。 如果仿生人仔细分辨,它会发现,搭在眉梢的发尾呈棕褐色,躺在这儿的是阿尔文,不是贺逐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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