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在温山眠身边盘腿坐下,看着眼前的高山,他想了想,挠头说:“我前阵子,在山上给我爹立了个坟。” 说完僵硬地咧嘴一笑:“你都不知道我爹吧?其实你不算咱们小镇第一个狩猎血族的人,我爹才是,他扒了一个血仆的皮。” 温山眠看着远处狂奔的阿土和阿地,说:“我知道。” 光头一愣,抬头看温山眠:“你怎么知道?是因为那张皮……” “我见过他。”温山眠答。 他是十四岁才第一次狩猎成功,却不是十四岁第一次上山。 在那往前,他见过在山里打猎,然后蠢蠢欲动想杀血兽的男人。 那人身材高大,肌肉壮硕,力气奇大无比,武器被血兽咬断,拼着最后一口气力生生将血仆的嘴连脑一起撕开。 血仆一死,受其管理的血兽便僵在原地,下意识退回深山。 男人也就那么倒在血泊之中,临昏迷前,还疯了似的在恶狠狠地用手扒那血仆的皮。 他下半肢已经被血兽吃掉大半,温山眠当时愣怔在原地半晌,很快就明白,这男人已经没救了。 温山眠并非温室里长大的孩子,对这种局势的判断非常明了。 他当时只有十岁,不可能将那样沉重的尸体拖下山,而男人的样子显然也是不可能再说话了。 所以在确定对方呼吸低浅,不可能活下去之后,温山眠就离开了矮山。 临走前,他想了想,随便挖了点土草薄薄撒在人身上。 算坟,但又不全是。 万物循环,人死,尸也该进入其中。 却不想当天傍晚,那男人会出现在镇上。 他是一路从山上爬下来的,拖着血仆的皮到一处木屋前,将那皮狠狠推了进去。 然后被跟在背后的血兽彻底咬死吃掉。 一地惨血。 面前的整个小屋也都被血兽“连坐”,里边的木牌碎了一地,轰倒在地。 次日白天,温山眠看见从另一间木屋里出来,跌坐在地上的光头男,顿时就什么都明白了。 光头男叫乔尼,他并不知道温山眠看见了这么多,光听见后者一句“我见过他”,眼眶便红了。 他从未想过埋藏在心里的故人也同样被旁人记着,颤声:“你,你在哪见的啊?镇上?还是,还是山里?” “山里。他杀血仆的时候,我在。” “你在?你看见他杀了?你,你看见了?” “嗯。” 乔尼傻了,好半天,哭嚎地掉下眼泪说:“我爹,我爹他很强吧?” 温山眠:“嗯。” 乔尼嚎叫:“但我他娘是个废物啊!” 阿土阿地听见声音,奇怪地转过头。 温山眠冲他们挥挥手,示意他们去远一点地方休息会。 两小孩于是一步三回头地跑了,期间还不小心撞到了彼此,相视一笑。 “我娘,我娘和我弟被,被咬死之前让我们两藏好的,让我们两躲在地下,以后都别出去了。我爹不听,每天絮絮叨叨跟我讲,躲是没用的,不干他娘的永远都没用的,我,我就觉得他疯了!” “我爹和我说,只要他能杀血兽,我以后就得和他一样去山上和血族打,他把那张血皮丢到我们以前的家,就是给我娘、我弟……还有我看的。” “但我连开门都不敢,我连开门都不敢!我就听见它们,听见它们……” 血兽吃人从不收敛声响,那咬碎人骨的声音在夜里像噩梦一般钻进人耳,啃食活人的神经。 “后来,后来我也不敢和他一样,你们狩猎了那么久,我,我才勉强跟上。” “你说,我要是能早一点开始,早一点开始,我爹可能就不会死了是不是?我连他死我都不敢出去,我,我就眼睁睁看着……我他娘就是个懦夫,是个废物啊!” 温山眠沉默两秒,垂下眼帘说:“万物都有弱点。” 乔尼哭着一个劲摇头:“可为什么我就这么弱呢?为什么我们就这么弱呢?” 阿土阿地已经走到远处怪石边上玩了。 地上的乔尼还在垂首懊恼:“小温你不知道,我,我最近总在想,要是我再勇敢点,要是越川再勇敢点,从我爹那就开始,或者更早!咱们是不是早就解放了?那么多枉死的人,是不是就不用死了?” “你说你想走,可,可那张大报上都没有我们越川的名字……如果大报上说的是真的,那越川,越川好像在人类的抗争中,和大家脱节了。”乔尼抽噎着说:“如果外面的人已经勇敢到可以战胜亲王,那他们,他们会怎么看待越川这么弱小的地方,会怎么看待一直苟且的我们啊?” 温山眠看着远处的阿土阿地。 海浪声在耳边裹着夕阳的金光传来,温山眠停顿良久,答说:“这些,只有出去了才知道。” 就像恐惧血族便永远无法成为猎魔人一样,不走出去就永远无法知道世界是什么样子的。 他们不能再在没看见世界真正的样子之前,先被自己的想象绊住手脚了。 因为那同过去根本一般无二。 两个小孩越走越远,温山眠渐渐离开痛哭的乔尼,跟上他们。 就见阿地和阿土不知何时在怪石边蹲下,正新奇地看着怪石的角落。 “阿眠哥哥!”温山眠脚步很轻,走到很近的时候,阿地才反应过来,回头惊叫:“你看这个!” 温山眠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发现那是一抹……新的翠绿。 和他最初发现的翠绿方位不同,距离那边甚至有点儿远。 大抵是因为刚冒出,这新绿面积不大,个头其实也矮小,但却好似已经在地底里积攒了无尽的勇气,以翠绿莹润的身姿吭哧吭哧地探出土壤,想闷头在整片昏暗的林木之中,向外开出属于自己的花来。 阿地弯起眼睛,瞳仁亮晶晶的,里边像荡着星星:“好美呀!” 温山眠垂眸,良久,围巾上的眉眼松动一二,也笑了笑。 “……嗯。” 是很美。 作者有话要说: 存稿箱探头。 本想偷懒不起名字,写到这章发现还是得给小光头起个名字。 那就去吧,乔尼尼~
第10章 10. 温山眠要走的事终归还是没能一直瞒下去。 因为距离他离开的时间越近,阿地的情绪反复就越厉害。 孩子有时在山上训练会突然发呆哭出来,半夜也会哭醒。 即便李奶奶反复教育过她不可以在外面乱说,但小孩抱着哥哥一哭,哪怕只呢喃只言片语,敏感的大人也很快就会反应过来。 于是很快,关于温山眠将要离开的事在小镇上就渐渐传开了。 这消息之下首当其冲的,自然是那日酒馆外同他起冲突的,那群蜗居派的人。 大部分人和阿土以及乔尼的想法是相似的,都觉得是那天以金伯为首的人太过分了,让温山眠寒了心,才生出要离开的想法。 人言可畏。 在这样好不容易重拾希望的小镇里,带去希望的温山眠地位同寻常人是完全不同的。 而蜗居派的人在这样的光景之下,显然尝到了自食其果的滋味。 即便有人暂时僵着脸低不下去头,在旁人的注视中,内心其实也煎熬极了。 那日之后,温山眠虽然鲜少参与镇民间的活动,后来的集体活动中大部分时候也不占据主导,但在越川人心里,他其实早就坐在了不一样的位置上。 人们用他在遥遥风雨中撑起一片天,哪怕温山眠平日里不爱说话,他们在做其他事前也会下意识看上他一眼。 现在突然得知他可能会走,接下来只能靠他们自己了,每个人心里都不好受。 温山眠也肉眼可见地发现镇民对他的态度变得愈发讨好。 到最后,连蜗居派的人都会主动和他搭话,向他问好。 一个个眼神里全是殷切的希望,欲说还休。 温山眠:“……” 他拉拉围巾,走得更快了。 要不是每天还得带孩子们训练,他几乎想闭门不出。 时间接着流逝,距离定好要离开日子就剩最后两天。 夜里训练结束,温山眠带阿土阿地下山回镇时,突然被从酒馆里出来的史格给喊住了。 “喂,温!”史格一边喊一边跑出来,勾住温山眠的肩膀:“孩子让嫂子帮你送,我们兄弟几个今天喝两杯啊!” 嫂子就是大胡子的老婆。 大半个月下来,女人不知是不是精神头变好了,身体养得丰盈了不少,孕态让她整个人看上去都温柔许多,好似变了个人。 正在远处带着店小二棍子笑着冲阿土阿地招手。 阿土阿地抬头看温山眠,见他在史格一连串“喝两杯喝两杯喝两杯”的声波攻击中迟疑点头,还恋恋不舍地不愿意走。 尤其是阿地,她知道温山眠留在越川的时间不多了,最近格外缠他。 大胡子的老婆和棍子以及阿土哄了许久,才将哭了的小孩抱走。 温山眠多看了阿地一眼,说:“……我不喝酒。” “行行行,那你喝果汁好吧,胡哥最近新研究出来的东西,味道还不错,总之今天你最大!”史格一边喊一边将温山眠拉进去:“嘿嘿,胡子老早就关店门了,今儿个店里只有哥几个哈。” 这么长时间下来,大胡子的酒馆早就从地下搬到了地上。 镇上的木工替他修饰,木质吧台和琳琅满目的柜格打造得还挺好看,温山眠之前见过。 但这天晚上踏进去时,木屋平层的灯却并未亮着,走到角落熟悉的地下门板口,才瞧见幽幽亮光。 同过去几年,温山眠及其他猎魔人来换物时一般无二。 他愣了愣,跟着史格往下走,就见不大的空间里坐满了猎魔人。 里边显然比之前空了不少,但这些人往那一坐,瞬间就好像和过去那些日子没差般,是属于越川猎魔人的岁月。 在温山眠进去的一瞬间,所有人举杯,欢腾道:“干杯!” 乔尼也坐在角落里。 他们应该是提前商量过了,并没有劝温山眠留下,甚至没太询问温山眠到底为什么非得去外边。 松弛的氛围让温山眠松了口气。 大胡子用自己新造的果汁给他倒了满杯,献宝般:“温先生,尝尝。” 他本就喜欢研制这种东西,原本店里的酒就是他做的,大家也都很爱喝。 “对!尝尝!” 温山眠:“……谢谢。” 这可能是暗橘打出来的汁,不知道大胡子是怎么调制的,汁水看上去并没有是水果状态时的暗色,橘得澄澈。 一口下去,直接甜到了胃里,却又不腻人。 温山眠眯了眯眼睛。 史格拍桌:“好喝吧温!我就说味道不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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