葫芦拿起自己的手,使劲地吹着上面烫红了的痕迹,“我的天哪,机姐怎么烧得这么厉害?” 刻不容缓,他们赶紧将玄机从土里面掏出来。 玄机看着眼前这些人的一切,映在她的瞳孔里面,泥沙与巨石全部都倾轧在自己的身体上,她唯一能做的就是睁着自己的眼睛,努力地从石缝外面寻找光亮。 她不想死呀! 不想就这么压在巨石下面,彻底死亡。 这种感觉,玄机的记忆里曾经有过,她在红崖后面的垃圾堆里,它们一堆又一堆的废弃山石倾轧过来,直到将她最后的一丝光亮也给熄灭了。 无尽的漆黑,没有生命的温度,那就是死亡的感觉。 她并不喜欢这种感觉,那种被抛弃的、等待着消亡的感觉。 诚如此刻,她能够感受到自己体内零件异常地转动,异常地升温,那这样也好,最起码不是冰冷冷的死亡。也能感受到花花担心的声音扭曲着飘进耳蜗,也能感受到葫芦开始在拆卸自己的零件…… 这样,就足够好的了。 他们将玄机彻底从沙土里挖出来之后,葫芦扛着玄机回到自己的屋子那边,虽然已经塌了,但掏掏捡捡,还能从里面捡到一堆工具出来。 “怎么样,怎么样?” 其他械人也好奇地凑了过来,睁着一双电眼好奇地看着自己的同类在人类的手里被修复,感觉是一件多么神奇的事情。 花花两手左右各推开了这些人,凑到葫芦跟前去,“葫芦怎么样了,机姐不会有什么问题吧?”她看了一眼玄机,葫芦是将机姐的外表修复得正常了,可是这一直睁着眼不动的样子,看得人心里怪慌的。 葫芦也没辙了,“烧得太厉害了,但里面的机扩零件我全都检查过了,也没什么问题。”葫芦抿着唇,想着再不行要不再拆一遍试试的想法。 他怕花花他们担心,也没将实话说出,照玄机现在滚烫的程度,再不想办法制止的话,钢铁也得被溶了。 “那现在怎么办?”花花见葫芦没辙,她就更没辙。 葫芦让大家先散了吧,先让大当家透透气。 只剩下葫芦自己一个人坐在她旁边,有些气馁地说:“大当家,怪我学艺不精,丢了祖师爷爷的脸,你再不行来,我真没办法了。” 他叹了一口气,但在转动姿势的时候,眼角余光却瞥到了玄机瞳孔里似乎也有光在闪动,仔细看去,却见她瞳孔里的那一点黑点在快速地转动。 只不过,因为太小,又是黑色的缘故,所以一直没注意到。 玄机就这么睁着眼,她看着从自己瞳孔里折射出来的那一点瞳孔的余光,她仿佛被困在了当年的红崖底下。 主人抛弃了她,她被压在那冰冷黑暗的石缝下面,机器人也不知道年月多久,只知道日升月落,黄沙飞了又积。 直到忽然某一个晚上,主人回来了,她亲手刨开那些石土,亲手将自己从红崖后面的石堆里挖出来,她抱着自己痛哭。 那时候,她是知道的,宣姬在伤心,伤透了心。她甚至还看到了宣姬身上的伤,以及手腕处的红痕…… 她曾是那样的风光霁月,到底她出去之后发生了什么事,才会这么狼狈着回来。 “是我不好,把你弄得这么狼狈不堪,我答应你,以后再不这样对你了。” 她记得,宣姬给她重新修复了一遍,重新换上了衣衫。玄机是记得的,那夜素白长衫,长发披肩,她美得更像是一个真实的人类。 然而,宣姬告诉她,“玄机,你记得一定要活下去,重新找到我。不要怪我,找不到我你也活不成,因为……你就是我,我就是你。” “玄机,我们回不到原来的地方了,我找不见来时的路了,你说怎么办?我只能在门口徘徊……你一定要记得,我在哪里,你千万不能忘记。” 玄机能够感受到宣姬说这话的时候,指尖触摸到自己那一刻的温度,玄机想挣脱这道指令的,她想说,主人,不是的,我是玄机! 可她任凭着宣姬差遣,那一夜,她越过满山的芥地草,双足踩满了鲜血,最后在悬崖下遇到了那群黑衣人。 他们何其的厉害啊,似乎对械人的软肋一清二楚,无论玄机怎么逃脱都挣脱不了,当她被押着跪倒在寒潭边上的时候,她抬起头来,看到了那个男子的双眸。 李瑶之! 玄机记得的,宣姬是跟着这个人离开的,他有一双很黑很漂亮的双眸,但过于深邃了,以至于……玄机看这一眼,便惊到了。 浑身的冷汗! 玄机忽然坐了起来,一动不动的身躯也能够动弹了,只是不知道是因为噩梦的原因,还是因为身体里的余温在快速提高的原因,她出了一身的汗。 她这忽然惊醒过来,也将看着她的尤葫芦给吓了一跳。 尤葫芦支支吾吾地说:“大当家,你终于醒了,你这体温高得不正常,我实在是……” “不关你事,这道指令只有找到宣姬才能解开。”玄机坐了起来,转身去摸索自己身边的武器,她说:“我要去找宣姬。” “你知道她在哪了?” “或许,知道在哪。”玄机低下了头,伸出自己的手反复地看着,心里在这一刻忽然迷糊了起来,她仿佛一个不谙世事的小孩,忽然转头问葫芦。 “葫芦,如果我不是我,你还会认得我吗?” “什么?”葫芦莫名其妙。 玄机忽而失笑,垂着头在那轻晃了一下,她想,自己定然是疯了,竟然真的在此刻觉得不舍了起来。 “你永远是我们大当家。”葫芦说。 “什么?”玄机诧异。 “不管你是谁,你永远是我们大当家。”葫芦拍了拍胸脯,自己莴瓜似的脑袋也跟着一晃一晃,“山上的规矩,插了香就是生死兄弟,自然是认的。” 认的吗? 玄机有些许恍惚,呆呆的看着尤葫芦,“其他人,也是这么想的吗?” “自然是如此。”尤葫芦说罢,又轻叹了一口气,显得懊恼非常,“怪我无能,如果能够有祖师爷爷的手艺,大当家你就不愁了。” 玄机拍拍他的肩,安慰,“你也别气馁,就我们后世人,遑论科技再怎么进步,都没法再重复你祖师爷木鸟高飞的手艺出来了。” “真的吗?”葫芦甚是惊讶。 玄机郑重地点头,“真的!”她抬起一只脚放在身前的石板上,将手放在膝盖上,“但后世人将铁鸟送上天了。” “铁鸟高飞?” “不,飞机!” “何以铁鸟称之为鸡?” “这个问题,我觉得毋须多费唇舌,来日你要能造出这玩意来,你想怎么称呼就怎么称呼。”随你开心。 然后玄机两指伸出摇了摇,一副过来人的模样,“但我告诉你,你知道手艺人最大的成就是什么吗?” 葫芦快速地摇着头。 “那就是,赋予作品以生命,以灵魂。”玄机将脖子伸得老长了,自觉得酸了又缩了回去。 但葫芦听着这话的时候,直在那怔住了许久,似懂,又非懂。直到玄机又说出了下面的话,才将葫芦的神游拉了回来。 但见玄机已经不知道什么时候站起了身,拿起了自己的取鳞,“所以,你知道一件作品的生命和灵魂,是什么吗?那就是赋予它生命灵魂的意义和使命。” 而她,此刻就要去履行她所存在的意义了。 见玄机转身要离去,葫芦追上了两步出去,“大当家,你去哪儿?” 玄机看了看废墟下面的山道,说:“祭祀台。” 葫芦闻言,赶紧跑到后面,牵来了那匹白马,“你把老白带上。” 玄机些许错愕,看着这白马亮如新,站在她跟前哼哼两声鼻息的时候,有刹那的恍惚,仿佛那匹混不吝的瘦老马又回来了似的。 葫芦知晓玄机的疑惑,说:“红崖里带出来的那匹机械马,我修了修,好使!” 玄机摸了摸白马,而后接过缰绳,她回首看着山下那条路,仿佛来时身骑白马,一身跃过百刀丛,一人打上不荒山的情景尤在昨天。 可风吹沙尘起,带起凌晨时分的薄雾,竟迷了来时路。 玄机心中起怆然,拽着缰绳往山下走去的时候,扬扬手对葫芦说:“以后要是我不在了的话,记得不要欺负周围的村民,你们长得怪吓人的,记得少下山多种红薯。” “哦!”葫芦也囫囵地应着,对着玄机走去的身影挥手道:“知道了,记得明晚回来吃晚饭啊,给你留坛子好酒!” 白花花凑了过来,“机姐去哪了?” 葫芦以及高扬着他的手,仿佛还在跟玄机挥手告别的模样,又像是短行的亲人出门一趟,等着她回来。 葫芦伸手抹了一把自己的眼角,说:“大当家行驶她的使命去了?” “啥使命?” “作品的使命。” 白花花眯着眼,她觉得,葫芦一定是最近少下山的缘故,长期与那些钢铁为伍,整个人都变傻了。 于是乎,白花花也转头朝着玄机所去的方向挥手,大喊道:“机姐,记得回来吃晚饭啊,给你留鸡腿。” 两人挥着的手停住在当场,一时之间沉默了下去,竟也有一股哀戚上了心头,花花更是觉得鼻头酸酸的。 转身的时候,却见不远处草丛里面,小小的身影在那里不断地挪啊挪,拼命地想要将被震得朝地的脸给挪正回来。 小小平躺在草地上,张大了嘴巴喘着气,啊呼啊呼地,第一次觉得这么舒畅的感觉。瞟了一眼,看到前面花花和葫芦的身影,小小不禁鄙夷地哼了一句。 “她死定了。” 闻言,花花和葫芦都一愣,莫名其妙。 片刻之后,花花满心不忿,冲了上去,“你说什么呢,你说谁死定了?” 看小小这个样子,手不手,脚不脚的,是她死定了吧! 小小仍旧是那副鄙夷的模样,但在上一刻玄机对她说的那些话,以及她持枪而去的背影,让小小的眼里似乎回了些许光。 这太矫情了! 小小干脆闭上了自己的眼睛,仍旧是那个残破不堪但保持傲娇的狼狈萝莉,“宣夫人会杀了她的,你们不信。” 这下,花花和葫芦面面相觑,不发一言了。 小小却仍旧以过来人的口吻说道:“她根本,就不爱我们。”若是真的在意,也不会说抛弃,就抛弃了! 前方,玄机踏上那薄雾曦曦,斜月沉沉的方向去。 下了那段崎岖山道,玄机登上马鞍,弯腰摸了摸骏马的鬃毛,说:“老白,咱们走!” 驾马而去的前方,夜还剩下一丁点儿便消尽了,起雾的前方也逐渐迷蒙,然而此时的玄机,赶往前方的意志,却的逐渐的地清明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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