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隐忍住想吐的冲动,从人面额头开始割。 人面发出婴儿哭嚎一般的尖叫。姚小山也在叫唤,“戚隐你这个混蛋,你帮这个贱货,不帮我!” 方辛萧蹲在一旁,疑惑地问昭明:“他刚刚叫云隐师叔戚隐?” 昭明气得咬牙切齿,道:“他骂小师叔贱货。” 戚灵枢的涵养可谓一绝,自始至终脸色不改,对姚小山的叫骂充耳不闻。戚隐有些汗颜,抱歉地道:“对不住啊,他脑子有问题,我代他跟你道歉。” 戚灵枢头也不抬,只道:“割。” 戚隐缓了口气,凝神往下割,人皮后面的脏脓一个个都破了,脓血噗噗一蓬蓬冒出来。割了不知道多久,终于把整张人面揭下来,两指捏着甩在地上。昭明忙拿出金疮药,全数倒在姚小山膝盖上血淋淋的大口子上。 姚小山躺在地上,瘦骨嶙峋的脸罩在阴影里,两眼无神,像是死了。戚隐从衣裳上扯了块布下来,帮他包扎。正在这时,地上的人皮抖了抖,薄得几乎透明的皮肉翻了个面儿,竟然蛾子一样扑着面皮飞了起来。那张布满脓疮褶皱的老人面正对着众人,张开黑洞洞的嘴巴,发出婴儿哭嚎一样的尖细喊声。 方辛萧吓得厉声尖叫,连剑也忘了拿,手脚并用往墙边爬,“它怎么还没死!” 惨白的人面抖了抖皮肉翅子,直直朝人群飞了过来。戚灵枢喝道:“别被它沾上,它在寻宿主!” 大家四散在墓室里,人面在空中飞了一转,似乎瞧中了方辛萧,俯身冲过去。方辛萧吓得手脚冰凉,竟然忘记了躲。眼看方辛萧的脸就要被贴上,戚隐冲过去踹了她一脚,正好躲开人面。人面瞄准方辛萧不依不饶,还要再扑。云知忙猫着腰过去,把方辛萧拖远了。 问雪剑铮然一动,趁人面回身的空隙一剑将它钉在了墙上。云知松开方辛萧,迅速画符,真火腾卷着从符纹里涌出,须臾间烧着了它浑身皮肉。 “疼!疼!”人面嘶声嚎哭,“是谁割了我,我要诅咒你!是谁!” “千万别答他!”戚灵枢大喊,“诅咒需要问名!” “是戚隐,”姚小山却有气无力地喊出声来,“是戚隐!这个小混蛋,养不熟的白眼狼!” 人面空张着嘴,没来得及说话,火苗蔓延了整张皮肉,薄薄的人皮在火焰里烧为灰烬,蝴蝶一样飘散在黑暗里。方辛萧捂着腰坐起来,心有余悸地道:“应该没事儿吧,它还没来得及说诅咒就死了。” 戚隐心惊胆战,低头检查了一下自己,全须全尾,手脚俱全,应当没中那玩意儿的诅咒。 云知上前照脸揍了姚小山一拳,“姚小山,人家好心救你,你却恩将仇报!” “恩将仇报?”姚小山趔趄了一下,捂着脸嗬嗬直笑,“是谁恩将仇报?我家养他十多年,他却帮着外人害我!戚隐,我要是有个三长两短,你记住,我就是为你死的!是为你死的!” “你别发痴了,”戚隐心力交瘁,“消停点儿好不好?安分待着,我们找出口带你出去。” “出去?”姚小山阴惨惨地笑,“你们进来了这里还想出去?实话告诉你们吧,这座墓是吃人墓,谁他娘的也出不去。老子进来了这么久,除了你爹什么活物都没见着。对了,”他眼睛一亮,“你不是要找你爹么?我叫他来!我叫他来!” 他说着,从腰袋里掏出了个什么来,用力摇了摇。一声清脆的铃铛响,戚隐蓦然发现自己像是被鬼压了身,一根手指也动弹不得。转着眼珠瞧别人,竟然连戚灵枢也是这样。大家面面相觑,方辛萧喊道:“你干了什么?” “送你们师徒相聚,父子团圆!”姚小山尖声大笑。他看了眼地上的血,似乎不放心,又解开包扎的破布,挤了挤膝盖上的伤口,添了点儿进去,然后重新包扎好膝盖,不顾众人呼喊,一瘸一拐地消失在黑暗里。 黑暗阴沉沉地压下来,只有方才慌乱间落在地上的两个灯符亮着。戚隐眉心紧锁,觉得刚刚姚小山摇的铃铛有点熟悉。猛地眼皮一跳,他哥跟他说乌江旧事的时候,不是也提到过一个能让人定住的铃铛么?那个铃铛是张洛怀的,怎么会在姚小山手里? 云知咬牙想动弹,十分艰难地扭着腰,想把带扣上挂的镜子弄出来。早知道应当时时刻刻开着镜,他师叔博闻强识,铁定有法子解这个莫名其妙的定身铃。 忽然,墓室外面传来幽幽的一声喊:“狗崽——” 这次声音很清晰,所有人都听见了,可那声音像是从地穴里传出来的似的,让人听了汗毛倒竖。 戚灵枢猛然抬起眼,念了声:“师尊!” 云知低声道:“别应!我总觉得怪怪的。” 大家都惊疑不定,尤其是戚隐,不知道他爹到底怎么了,姚小山说到他的时候怎么那副模样。鬼魅一样的喊声越来越近,保险起见,云知让所有人念了敛息咒。妖魔以气息识人,这咒语可以收敛全身声息,让人在道行不高智力低下的妖魔眼里和木头没什么分别。 只是有个前提,不能流血。 呼喊声终于到了墓室门口,戚隐听见什么坚硬的东西划过冰裂缠枝花纹路的地砖,发出令人牙酸的声音。身后有凉丝丝的气息袭来,脖子后面毛毛的。他背对着门口,看不见门口是什么景象,只看到戚灵枢和云知都瞪大了眼睛,一副见了鬼的样子。 昭明脸色惨白,方辛萧拼命朝戚隐做着口型:“别出声!” 两只苍白的手爪一左一右搭在了戚隐肩头,戚隐知道戚慎微就在他身后。他到底怎么了?戚隐十分费劲儿地往左肩看,搭在他肩头的手骨节分明,十指修长,就是指甲长了点儿,一看就很长时间没剪过了。 这是他爹的手么?看着没什么奇怪的,戚隐满心狐疑。下一刻,另外两只一模一样的手握住了他的手臂,戚隐的血液霎时间冻住了,这狗剑仙竟然有四只手!什么样的人有四只手?听说戚慎微能同时御使百把飞剑,竟是因为他手长得比旁人多么? 正在这时,一个硕大的头颅伸过他的肩头,探到他的眼前。他看见一张悲惨的苍白脸庞,八只大小不等的黑眼睛骨突乱转了半晌,然后一同定住,直勾勾地望住了他。 那八颗眼珠里映着戚隐骇然惊怖的影子,怪物的喉咙里发出咯咯的怪声,然后张开嘴巴,清晰地发出一个男人的声音: “狗崽——”
第48章 神迹(四) 清晨,卯正一刻,天诛崖。 晨光熹微,太阳在云天的尽头,万千阳光像金箭一样射破云层。无方山这边的天还是暗的,蟹壳青的颜色,像褪了色的陈年墨迹。无方弟子推着囚笼上了天诛崖,他们都穿云水纹白袍,白纱护领上绣着折枝梅花,脸色瓷白,一眼望过去像一列面无表情的瓷偶。 他们打开玄铁大笼子,拉着猪妖脖子上的锁链把它拽出来,猪妖一见无方山的人就冷笑,“无方山的小忘八,移囚可当心着点儿,老子的肚子已经给你们安排位置了。” 无方弟子充耳不闻,给它戴上口嚼子,将它推进了笼子。刚打开令符,元尹的弟子灵玺从阶下上来,拱手道:“这猪妖顽劣得很,我正好得空,师父命我同各位师弟一同押送。” 大家都拱手见礼,“师兄除妖刚回?倒是比平日早了些。” 灵玺笑意盈盈,在移遁法阵里站定。目光眺望出去,阶下雪松后面立了一个颀长的人影儿,那是孟清和朝他颔首微笑。金光一闪,天诛崖上的人儿霎时间都不见了。 一阵天旋地转,叶清明脚落了实地。下意识摸了摸脸,棱角面皮都已与往常不一样了,他扮成了上四座道法长老元尹的弟子灵玺的模样,他那个目盲的师兄孟清和常常和元尹论道,顺便把元尹气个半死,元尹的弟子孟清和比较熟悉。刚巧灵玺除妖在外还没有回来,正好借用一下他的身份。抬眼一瞧,心里却吃了一惊,眼前不是预想中的禁林景象,而是一处深邃的山洞。曲曲折折的甬道延伸出去,两边岩壁上都插了烛火,照见无方弟子瓷偶一样的面庞。 这他娘的是哪儿?叶清明摸不着头脑,又不敢多问,只默默跟随在押送小队的末尾。 “判断一下你在哪儿。”脑子里忽然蹦出孟清和的声音。 他在孟清和的晓世镜里留了神识,他的所见所闻孟清和也能知晓。叶清明不是很喜欢晓世镜这个玩意儿,总觉得自己的脑子在清和那儿一览无余。他试着想象了一下春宫图,孟清和无奈地道:“师弟,办正事。” 叶清明摸了摸冰凉的岩壁,有的地方还淌着水,他摸了摸,手指头差点儿冻掉。他用神识道:“岩壁很冰,感觉像进了一个冰窖,岩壁后面有轻微的水流声。周围很湿,鞋袜都湿乎乎的,这么冷,这么湿,外面大约是冰海天渊。岩壁是玄武岩,我们大概处在地下三十丈左右。顺便说一下,这里没有禁制,可以御剑。我想释放神识,可以么?” “可以。” 叶清明释放神识,他的神识覆盖范围只能达到方圆十丈,他看见十数个圆形洞穴交错排开,中间连接细细的黑暗甬道。他处在洞穴群的边缘,冰海天渊寂冷的海水在岩壁外无声地波动。“很多洞穴,排列没有规则,应当是天然形成的。岗哨很密集,每走十步必有两名无方弟子。领口绣梅花,都是无方上四座灵字辈弟子。拐角岗哨加倍。师兄,看来咱们误打误撞,正巧进到无方见不得人的裤裆里来了。” “很好,想办法寻找通往冰海天渊的路。冰海天渊距离元微墓并不远,进入冰海后在南岸上岸,向南疾行半个时辰可以到达元微墓地。”孟清和道,“师弟,很抱歉容我再重申一遍,你脸上的易容符咒里还有一道明火符,如果你的身份暴露逃离无望,希望你立刻发动这个符咒自毁容颜。我们将不会承认你的身份,你记录在案的死因将是除妖被杀。” 叶清明无所谓地笑了笑,道:“放心吧师兄,我要是被发现,一定会向无方投降的,顺便把你和那个死胖子供出来。” 孟清和浅浅笑了声,并未作答。 叶清明知道这厮在他身上留了咒术,如果他没有自尽,清和也会送他上路。孟清和这个家伙一向是他们仨里面最狠的一个,清式偷偷跟他说大约是因为早年丧妻,心理有点变态。没错,这小子半路出家以前有个娇妻,后来得病死了,他受了老大的情伤,心灰意冷才遁入空门。 谁也想不到这个笑面虎是个情种,直到上回有个弟子御剑摔断腿,找他医治,等他磨药的时候看到他墙上挂的画像。那弟子估摸是脑壳也连带着摔坏了,说了嘴:“师叔,听说你以前眼睛没瞎,怎么眼神也不大好的样子。你这媳妇儿我看也就一般,你竟然念这么久?” 因为这句话,孟清和把他的好腿医折了。那弟子后来气愤地质问他缘由,孟清和微笑着道:“因为在下眼神不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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