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突然爬到他腿上,像小兽一样逼到他面前,扯着他的领口凶神恶煞说:“你也知道是你的错,你也知道你对不起我,那你还不更得加倍补偿我。” 【其实我骗你的,裴玉卿。】 【我知道这不是你的错,我一点不怪你。】 “虽然你是个混蛋,但你长得好看,我喜欢你的脸和身子,所以我还是想和你成亲。”少女蛮横猖狂说:“所以你少说那些废话,我就想要你,裴玉卿,你就闭上嘴,老老实实和我成亲就好了。” 少女再次攥一下他的衣领,睁着大眼睛瞪他,恶声恶气问:“你听没听见?!” 裴玉卿看着她黑白分明的漂亮大眼睛,终于彻底无话可说,点点头。 少女这才像是满意,松开他的衣服,又把梳子递给他:“快点,继续给我梳头。” 裴玉卿只好接下来。 她又麻溜从他腿上爬下去,换了个姿势舒舒服服枕在他膝盖。 裴玉卿顿了一会儿,才拿着梳子落下去,轻轻一下一下给少女梳头。 珠珠闭着眼,感受着温柔细致的力度落在发顶。 清淡的、细润的禅香笼罩在身边,在每一次呼吸间,慢慢包裹着胸口,暖暖的,温热的,她好像突然回到了小时候,伏在娘亲膝上,等娘亲给她扎小辫。 珠珠被梳得昏昏欲睡,像某种毛绒绒小动物似的翻了个身,并提出要求:“你以后每天都要给我梳头。” 话既然已经说开,裴玉卿自然不会再拒绝她,说:“好。” 小鸟反手又掏出一本《记·太宗帝后起居录》,理直气壮:“你说过你想当太宗皇帝,还叫我当皇后,那我们要严格参照这本书过日子,不为别的,就讲究一个以史为鉴嘛。” 裴玉卿瞥一眼那书,轻轻含蓄说:“这是野史。” 说野史都高估它了,裴玉卿都看见书页里面印的花花绿绿的图画,哪有正经书里描红带绿,八成又是小鸟从哪翻来的一些脖子以下不能描写的东西。 “…”小鸟被戳穿,立刻恼羞成怒,气急败坏叽喳骂道:“野史怎么了?!驴粪蛋不也是蛋嘛!怎么了,你有什么意见?你有意见你就说出来,我也不是那种独裁的人,我还是会——” 裴玉卿还以为她会说“还是会尊重你的意见” “——好好给你讲道理。”她信誓旦旦:“咱们就讲究一个以德服人,讲完道理,就一定叫你没有意见的。” “…”裴玉卿能说什么,也没什么可说的,只好看她一眼,轻声说:“我说不过你,听你的就是了。” 小鸟这才勉强满意,抱着他的肚子还在斤斤计较絮叨:“什么叫说不过我,你还挺不服气,那明明是我有理巴拉巴拉…” 裴玉卿抱着小气吧啦的小鸟,心里慢慢升起一种情绪。 直到很久很久之后,他才明白那时的那种情绪叫“快乐”。 那是爱,是相爱的情人如胶似漆,情投意合、花好月圆。 婚期将至,珠珠更时常拉着裴玉卿出去玩,正是春天到最盛的时候,到处开满了花,整座水城前所未有地繁荣热闹起来,她白天去鞠场看人家打球、跑街上看人家斗茶斗蟋蟀,等天黑了就要去瓦市看杂耍戏法,在人家青衣花旦登台唱戏的时候,换来一篮子的铜板银票往台上砸,砸得戏班子老板眼睛都要长成铜钱模样,喜笑颜开带着台柱子来给她道谢,连声喊她大老爷,身后几个描红绘彩的花旦洗干净脸,纷纷露出原本清秀俊美模样,向她道谢时,眼睛怯怯盯着她含情不放。 裴玉卿莫名不悦,等戏班子一众人千恩万谢地走了,不一会儿就起身,淡淡说乏硬把她拉走了。 走出瓦市时天已经黑透了,小鸟还依依不舍,吵闹着还要看热闹不愿意回家,裴玉卿干脆带她去划船,苏河重新开了河,到处都是挂着彩灯的游船,少女跑到河边挑挑拣拣,花三两银子赁了一对老夫妇自家的小船。 小舟实在不大、通体素净也没有太多装饰,但收拾得极干净,舟身木板缝处都擦得干干净净,亲兵们都留岸上,裴玉卿随身抱着琴,放在舟头的小几上,跪坐在那里轻轻调弦。 少女枕在他腿上翻话本,笑嘻嘻说:“刚才你是不是吃醋了,才不许我再去看人家唱戏。” 裴玉卿垂着视线调弦,淡淡说:“我没有。” “你还装,你就有!”少女在他腿上打滚:“你还不承认,小气鬼,裴玉卿原来是个小气鬼。” 裴玉卿实在说不过她,就不愿意和她说这个了,转移话题说:“看你的话本去吧。” “我一个人看没意思。”少女说:“你和我一起看。” 裴玉卿不答应,她总犯浑,和她一起看那东西,没一会儿就又滚到一起去了。 这是船上,无遮无栏,旁边不时就有游船经过,被人看见算怎么回事,私下里他多有纵容她,到外面却不愿意叫她胡闹。 “切。”少女不高兴,换了个姿势靠着他的肚子:“不行,我就要和你分享,那我读出来给你听好了。” “…”裴玉卿:“你怎么好意思读出口。” “怎么不好意思,你这人思想真龌龊,我这本是正经书!”少女鄙视地瞅他一眼,不等他再开口,已经自顾自念起来:“从前有一片山…” 裴玉卿听着,才发现这的确是一个可以念出来的小故事。 【从前有一片光秃秃的黄色的沙山,山上有一棵树,树上住着一只大鸟,大鸟有着赭黑色的尾羽、遮天蔽日的翅膀,有一天它去西边的朋友家作客,在广袤的水泽边,喜欢上了一个姑娘。 那是一个莲花般的美丽姑娘,大鸟对她一见钟情,它爱得热烈又狂热,它会在晨曦衔来新生的花枝、黄昏时叼来日轮霞光暖晕的宝石,它日夜为她歌唱,像水蛇和蟒缠着她不放,它守在水泽边,守了很久很久,他们一起经历过许多磨难,以至于终于有一天,姑娘彻底被大鸟打动了。 姑娘离开了水泽,告别了所有的朋友和师长,坐在大鸟的背上,义无反顾随它一起飞回它的家乡。 她们非常、非常相爱,年年岁岁,时光荏苒,仍然相爱如初。 可随着时间游走,姑娘的体内却慢慢浮现出一种毒,那毒有解,解了毒、她就能立刻长命千岁万岁;但唯有一样,她解了毒,就会失去一切感情,变成一尊无欲无求的佛陀。 大鸟要把姑娘送回家乡解毒,可她不答应。 她到最后也没有答应。 “最后她留在大鸟的家乡,变成了许多许多的莲花。”少女说:“大鸟曾答应她、会好好活下去,可他骗了她,她死后,没有多久,大鸟就跟着她一起死去了。” “因为莲花姑娘死去了,大鸟也根本不愿意再活下去了。” 裴玉卿听完眉头蹙得愈紧,半响说:“这个故事不好。” 裴玉卿道:“爱很贵重,但生命更贵重,逝者已逝、那生者也当逐渐释怀,走向未来,不当永远沉陷在旧事中。” 少女眼眸中像倒映着河水的粼光,看着他:“所以如果是你,你会愿意舍弃爱,变成一尊玉做的圣人吗?” 裴玉卿看着她,轻轻摸了一下她的头发:“我也不愿意。” “人之所以是人,就是有七情六欲。”裴玉卿道:“人可以讲大爱,但如果忘记所爱、放弃所有私欲,那是怪物,如果有选择,我也宁愿像那位姑娘一样死去,也不愿意做一个怪物。” “但我绝不希望我的爱人做故事里的大鸟。”他缓缓说:“如果我活着却彻底忘情,那就当前事是一场旧梦,请她忘记我;而如果我死了,我也只想她活着,忘记我,再去觅得其他良缘、天长地久。” “……” 少女定定看着他,忽然笑了,然后扭过头去,抹了抹眼角。 “你说的对。”少女重重点着头:“你说的对,裴玉卿,我们都该做更洒脱的人,都该有自己的未来,不该永远沉浸在过去里。” “…我们都该这样做。” 她侧头看着水面,裴玉卿看不见她的神情,只看见她抬起袖子胡乱抹了抹脸。 半天,他才又听见她开口,声音变得沙哑一些。 “不管怎么样,裴玉卿,我不会叫你死的。”他听见她慢慢地说:“我也不会叫你,变成一个怪物。” “……” 那一刻,没有任何缘由,裴玉卿的心口突然像抽搐深深揪了一下。
第六十一章 终究没有了。 珠珠想把她的情根分给裴玉卿。 别人的情根深长在身体里, 像血和肉,是不能动的,但珠珠可以。 她有涅槃体,哪怕天雷曾经劈没了她的妖骨和法力, 她也还有最后一搏的力气。 情劫是凤凰的命劫, 情根是她的命脉, 但抽出情根,她也不会立刻死去, 她可以回到忘川, 把忘川的水拟作命脉,重新填回身体里。 忘川是混沌开天辟地生成的第一条水脉, 传说最古老的时候曾是幽魂渡亡之地,荒古纪元九重天还是一片乱世, 无法无纪, 诸族相互屠杀, 尸山血海、腐殍遍野, 直到以苍稷神王为首的一众大能合力建起六合神州的体统,将遮天蔽日不散的幽魂与穷凶极恶的罪人都镇压进忘川,以致忘川堵塞,被封为一条死河,苏家妖祖自愿留下, 以血祭封印, 从此封疆北荒,世代镇守忘川。 忘川的水是世上最冰冷幽暗的水, 只有它能压制凤凰情劫炙热的爱欲, 等那时候, 她所有的困境迎刃而解。 她的情根抽出来, 就没有用了,她想抽出来一截,送给裴玉卿,这样他就不必彻底灭情灭欲,他就不会变成一尊永世冰冷的玉佛,他还能有感情,他还能闻到花的香气、明白春天的美丽。 珠珠已经做好这样的决定。 如果照往常,她做好一个决定,就会立即开始,她应该很快把最后一朵桃花喂给裴玉卿,让他记起前世,再把情根截出来给他,把这件事了断。 可这一次她迟迟没有动手。 她一直没有动手,找各种借口一天一天往后拖延。 她突然发现,她下不了手。 她从来是一个凶狠、决断的人,她曾经毫不犹豫和燕煜分手、断然斩断和衡道子的红线跳下天门,她从来没有动摇过,可这一次,她知道她动摇了。 她不舍得。 “我爹曾经是世上最强大的妖王,他活过几万岁,才刚到盛年。”珠珠对符玉说:“可我娘死后,不到三百年,他就死了。” “世上最强大的妖,失去爱人,就连三百年都活不成了。”珠珠说:“他是我亲爹,那时我理解他,可我也瞧不起他,他背弃了对我娘的诺言,他抛下我和北荒无数的臣民就那么死了,我觉得他懦弱,我把他和娘亲葬在一起,我那时暗暗发誓,将来一定不能变得和他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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