珠珠等他们都走进去,脚下一蹬,无声无息轻巧跳到二楼围栏旁,这里仿佛还残留着郎君身上的香气。 珠珠吸一口气,背靠着墙壁,隔着晃动的门帘的缝隙侧头往里望,望见里面些微的动静,裴公子已经坐到床上,倚坐在床头,那几个小厮侍从给他倒水放了枕靠,又端来一碗药。 那显然是碗苦药,刚端来,刹时一股浓郁的苦涩漫开,珠珠看见那裴公子轻轻叹一声气,有些倦乏说:“放桌上吧。” 小童把药放床头桌上,珠珠听他声音轻浅说了什么“无妨”“把王家帖子收下”“明日我起来身走一趟”种种。 “公子,您这样的身子怎么还能去应宴。” “公子,您别操劳了,您就好好歇息吧,外面有钟姐姐守着没问题的…” 那小童急得直跺脚,几个侍仆也面露急色劝说,裴公子只轻轻摇头,说乏了要歇息,那几人劝不住,也不敢打扰公子难得要休息,只得忍着急先退出去。 等人走了,裴公子咳了半响,伸手把那碗苦药端过来,拿起汤勺垂眼慢慢喝。 他喝的时候,珠珠还在盯着他看,不明白世上怎么会有这么美的人。 是的,是美。 连“好看”这样的形容词,都配不上他的。 裴公子低着头喝药,那药太烫了,热气熏得他苍白面颊泛出桃花一样浅浅的红,他咳得厉害,端碗的手勒出几条细细青色的经络,珠珠都担心他拿不住碗。 眼看他咳得发颤,珠珠再忍不住,直接从门帘横出来,小快步跑过去,一手从另边托住碗底。 裴公子正在喝药,猝不及防钻来一个小小的身影,三两步蹿到他床边端起他的药碗。 裴公子:“…” 裴公子:“………” 裴公子顿了半响,正要抬起头,那少女像终于反应过来这是什么状况,眼眸一瞬间睁圆,另只手伸出来猛地捂住他的嘴。 “你别叫哦,我不是坏人。”少女压低声音,信誓旦旦说:“我是好人,我是来帮助你的。” 裴公子:“……” 裴公子看着这面前大言不惭说自己是好人的少女,心绪不免复杂。 珠珠看见他抬起眼,露出一双温润清冷的睡凤眼, 珠珠终于近距离看见他的真容,那是一张比远看更有冲击力的美人面,他眉眼端庄秀丽,嘴唇丰腴如含丹,他的眼瞳是色泽清浅的微棕琉璃色,像某种美丽的宝石。 她捂住他嘴巴,再上面一点就是他高挺秀美的鼻梁,这样猝然的惊变,他脸庞也没见半点惊怒畏惧,镇定得出奇,就静静看着她。 珠珠就被他这么看着,他轻缓的鼻息一下一下拂在她手背。 “……”珠珠突然莫名觉得手背都像在发热。 “我…我是听说你生病了,正好我这里有个灵药,我就拿过来问问你需不需要。” 看着这样的美丽郎君,珠珠罕见地有点不知道从何处下手,场面实在尴尬,她后知后觉发现自己太像个深夜来干坏事的采花大盗,裴公子心里闹不好就这么想她的,这可不行,她得赶紧把自己的形象挽救回来。 珠珠眼神飘移迅速转动脑筋:“要不…要不…你药快凉了!”珠珠灵机一动:“要不你先把药喝了!我们再慢慢说!” 裴公子看了看她,并不作声,珠珠也就睁着大眼睛杵在那里巴巴瞅他,像很愿意和他耗到天荒地老。 “…”裴公子静默半响,终于抬手,细长温软的指尖轻轻捏向她手腕。 珠珠:“!” 小王八鸟心口突然砰砰大跳起来,心想难道他也对她一见钟情了?这么迫不及待要—— 她的手腕被捏住,然后被轻轻推开,人家好看的口唇终于能重新露出来。 珠珠:“…” 珠珠:“……”哦。 小王八鸟脸蛋子顿时燥红,好在天黑了,她半边脸绑着绷带,像个凶杀狂魔,昏黄的烛光照不清楚。 裴公子实在是个温和从容的人,他推开她的手,不疑不怒,只手重新伸向药碗,像要继续喝药,珠珠见状,连忙挪坐过去先一步把碗端起来,特别积极把勺子递给他:“我帮你端我帮你端,你就这么喝就行。” 少女不讲半点人与人之间的距离分寸,一屁股就顺势坐上床,几乎要凑到腿边,裴公子一顿,看着高高被端到面前的药碗和少女亮闪闪的眼睛,默了半响,才拿起勺子舀进碗里。 珠珠眼巴巴看着他,不存在的毛尾巴都像要摇起来,小声热情问:“我叫珠珠,公子之前救了我,公子你还记得我吗。” 裴公子抿了口药,轻轻嗯一声。 珠珠几乎兴奋成一道旋风。 他还记得她嗳! “我…我那时受重伤了,昏迷了,还以为要流落郊野,没想到遇到公子,公子你是个好人,把我带回来,钟姑娘她们也都是好人,大家收留我。”珠珠积极表达自己:“我一定要报答大家的,钟姑娘她们那里暂时没啥我能帮忙的,我听说公子你身体不好,我这里有药,但我这个药不好见人,不能叫别人知道,我这才晚上悄悄来找你,你别怕,我不是坏人的。” 珠珠从身后把桃花枝拿出来,给裴公子指上面的花苞:“这个花也许可以治病,但我不敢确定,我想先摘一片花瓣给你尝尝,要是你吃着有好转,我就慢慢把这些花瓣都摘给你吃,渐渐你的病也许都能好了。” 裴公子目光终于从药碗移开,落在那枝桃花上。 已经是盛秋,天气渐凉,树上的叶片都将落尽了,哪里来这样含苞待放的桃枝。 珠珠也意识到这点,努力解释:“我…我知道我的举动可能有点奇怪,但你相信我,我都是说真的,我没理由害你的。” 裴公子又咳嗽起来,布帕抵着嘴唇不断喘气,珠珠听得心揪,又担心他不相信自己,正想再说什么,就听他终于慢慢开口:“我没有不信你。” 珠珠一呆,裴公子缓缓道:“那日你昏迷在河边,不断有雀鸟围着你飞旋哀泣,世间之大,无奇不有,有些生灵也许生而有神异的本领,这就是你的本领。” “…”珠珠更呆了呆,被裴公子清浅的目光静静望着,突然意识到,她好像被他当成妖怪了? ——好吧,她的确是妖,天上的神妖也算妖,也差不多。 “没错,其实我是只鸟妖。”珠珠反应过来,脑子一转,立刻毫无芥蒂代入话本里的人设,更热情对裴公子说:“公子您看过话本吗,书生和狐狸精,女鬼和县太爷那种,我就是那样的!你救了我,我来报恩的,我来给你治病,还要娶你当——”老婆! 珠珠一嘴溜差点把狼子野心暴露出来了,她一个激灵,不行不行,对漂亮公子这种清冷温和的正经人不能这么直接,小王八鸟赶紧刹车,囫囵找补道:“…帮您治病,治病。” “……”裴公子没有说话,神色像有些难言,默不作声望了她一眼。 完了,他别是还听到了,珠珠有点心虚,不自在地眼神飘移,鼻子发出小小的唧嘘声,就是不肯跟他对视。 裴公子一直态度从容清淡,直到望着她这副孩子气的赖皮模样,不知怎么的,心底哪个角落好像像被戳了下,忽而觉出这小妖有些可爱。 还是个孩子呢。 裴公子一哂,丰腴的唇角微微牵动,神色柔和许多,弯着眉眼笑出来 ——佛祖望花,展颜而笑 世上所有的花都要在他这一笑里褪色,最盛世的牡丹、婆罗的优昙,都要在神佛高坐垂望的眉目间自甘黯落。 小王八鸟不错眼地望着他,脑子乱七八糟搅成浆,已经全忘了自己姓什么。 裴公子笑到一半,又咳嗽起来。 他已把珠珠当个刚成精融入人间的小妖,如孩子一样纯真无邪,对她之前的种种无礼顿时都宽容了,心绪全放松下来。 “好姑娘,你的好意,我心领了,只是我一副残躯,在这人世苟延几年,已觉足以,不值当再用什么灵药。”他态度柔和,看珠珠像看个天真烂漫的孩子,轻声说:“你还小,不知好物贵重,宝物既在你手中,便是天意赐予你的礼物,好好留着,未来不定有一日就会帮上你的忙,不要挥霍浪费。” “——” 裴公子话说完的那一刻,像一道雷劈下来,小王八鸟突然清醒了,记起自己姓什么了。 哦,她叫珠放肆,大宝贝珠珠的那个珠,横行霸道放肆的那个放肆。 裴公子以为温声讲完道理,这有些蛮横却不失纯真的小妖孩儿会听他的话,乖乖应下,然后带着宝物或兴高采烈或依依不舍地愿意离开。 但他很快发现自己错了。 “不好。”裴公子看见少女摇头:“你不是残躯,也不叫苟延,我不许你这么说。” 裴公子突然怔住,下一刻,他面前的药碗被推开,汤药洒了一地,他还没反应过来,嘴唇就碰到一片薄薄细软的东西。 是一片花瓣。 裴公子错愕至极,下意识蹙眉侧头想躲,少女鼓起腮,却爬过来掐住他的下巴,把花瓣硬塞进他嘴巴里。 裴公子猝不及防,花瓣在口齿间迅速融化作一小弯气液,竟顺着喉咙滑下去,瞬间漫过五脏肺腑。 前所未有的热意从身体深处升起,竟如火烧腾地沸烈席卷全身。 他的下巴被掐住,脖颈如待屠的天鹅被迫仰起。 郎君清冷端庄的脸庞罕见露出惊容,他仰头眼睁睁看这半边脸颊缠满绷带的妖异少女站起来,低头认真看着他。 逐渐的,少女的目光迅速变得熠熠,像一头年轻小凶兽终于爬出伪装人皮露出真实的峥嵘与霸悍,她以奇异的目光热情凝望着他,像要把他生吞活扒吃进肚去。 “我的药就要给你吃,那不叫挥霍浪费。”裴公子被这小妖怪灼灼望着,听她大声说:“我才不许你只活几年,我要你活着,与日月同寿,天长地久!”
第三十四章 圣人嗔怒染颜色。 珠珠对裴公子这种对自己小命云淡风轻的态度很不满意。 在珠珠看来, 干架是可以干架,摸爬滚打是可以摸爬滚打的,缺胳膊残腿乃至挨雷劈都不是什么事,但性命是一定要珍重的, 除非为了爹娘亲人、为了守卫尊严或麾下领土臣民, 否则, 其他东西都加一起,也比不上鸟大王的小命重。 像这位漂亮公子的思想就很有问题, 她主动跑过来, 拿出灵药要给他治病,他好好的没啥必死的理由, 居然不积极立刻收下保命,还要她收回去 ——唉, 这倒也不能说笨蛋, 毕竟人家看着就是这么个善心的美人, 但人间有句话, 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珠珠作为一个标准的祸害,绝世小霸王,是绝不允许她看上的未来老婆死得早的。 他想死,她都不能答应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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