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舒玉当然知道。 那是神明力量加持的“全知全能”状态,让杨歌瞬间挣脱出人类短短百载的肉体凡胎,“自我”的存在完全被“超我”压制。 杨歌在那一刻,朦胧地意识到了墟屹的力量到底是怎么来的。 神明之所以成神,是因为曾经用亿万人做祭。 杨歌说:“……然后我就有了一个念头,觉得我不应该拥有这份力量,于是我选择将它逸散,还给这片天地。” 比起之前对湖底风光和他英勇闯入水中缝隙的大篇幅描述来说,杨歌只是三言两语带过这个曾让苍舒玉差点崩溃的选择。 杨歌实在没办法用他苍白的语言描述那种玄而又玄的状态,他诚恳道:“现在想想,那么轻易就放弃了神明力量确实有些可惜,我又做错了吗?” 苍舒玉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然后缓缓吐出,“没有。” 他看向了杨歌,更诚恳地说:“是我错了,是我不应该不顾你的意愿为你安排这场继承仪式。” 杨歌过往对权力、对力量的追求让苍舒玉误以为他会欣然接受神明的馈赠。 杨歌这才意识到不对,其实这也不算突兀,先是送他神器,再是暗示自己随时可以念“墟屹”这个名字来开启神力继承仪式,他惊愕道:“什么意思?你想让我成神??” 苍舒玉点头,“人类对于突然出现的神明还是会有所顾忌,只有让他们将“人”与“神”联系起来,他们才不会将两者完全对立。不过你已经放弃,而我也没有下一个实验品了。” 绝大多数人做出的选择并不是他内心真正想要的,通常会随着环境、认知等左右摇摆,在日后发现自己选错了后才悔不当初。 然而处于神明状态下的杨歌却摒弃了所有外在的影响,宛如拂去了周身尘土的明珠一般坚定地忠于内心的选择——他拒绝了神明的力量。 他选择将神的力量还给人。 杨歌向后瘫倒在沙发中,他早就不记得他在拥有神明力量的那一瞬中看见了什么,蔫蔫道:“我真不知道我当时到底在想什么,好可惜啊,应该是小时候受过的‘拾金不昧’教育有些多,不是自己的东西不能拿……” 说着说着,他又想起苍舒玉总是不分场合地算计、利用他,于是装作很难过的样子道:“我只不过是你的一颗棋子,一把武器,一个实验品……” “你知道就好。”苍舒玉打断他,清越声音中带着一丝莫名的冷漠。 杨歌脸上的表情僵住。 杨歌从未想过苍舒玉竟是这样想的,这么久的相处下来,他还以为、还以为…… 苍舒玉敛下眼眸,回避着杨歌的视线。 气氛一度降回冰点,杨歌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了什么。 杨歌收敛起表情,他是一个成年男性,而且还是一个智商、情商都在线的理智的成年男性,过往双方的那些言语试探、暧昧交锋在另一个人的拒绝下显得无比可笑。 杨歌不是什么单纯躁动的小伙子,在这场名为“感情”的博弈中,他永远都不会将所有的底牌尽数抛出。 或许自己应该重新审视对苍舒玉的好感。 杨歌轻轻咬了下后槽牙,重新让自己变得冷静,嘴角要笑不笑地向上扯了下,“好吧,”他利落起身,敢推开我是吧,迟早让你后悔,“还有其他事吗?” “没有了……不是,”苍舒玉伸手拦住准备告辞的杨歌,脸上罕见地带了点纠结和烦躁,“你给我点时间。” 杨歌的动作顿住。 苍舒玉暗暗叹了一口气,酝酿一番,终究还是抛出自己的底牌: “我……只是怕你会后悔。” 杨歌安静地看着苍舒玉,眼中是一片漠然。 神明也有自己做不了的决定,也会患得患失,苍舒玉过往的所有考量、计划都被今天的这一遭打碎,在误以为杨歌身亡后苍舒玉的惶恐、绝望做不了假,他再也无法回避自己内心对杨歌的在意。 这种感情不知从何而起,或许是在他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在苍舒玉玩味地看着男人茫然找不到路时就已经种下,时至今日已然长成参天大树,苍舒玉自暴自弃道:“做我的武器,我会照顾你,保护你,会是你的最后一层保障;可你若想贪心其他,就必须与我并肩,与我共同承担这世间的一切。” 苍舒玉大小也算是个神明。 苍舒玉身上担了太多责,稍有差池便是万劫不复。 神明不负责任地将决定权丢给人类:“你自己选吧。” 第36章 远岸月色朦胧 杨歌听了那话,似是有些怔愣,少顷,他向苍舒玉缓缓走去。 苍舒玉这一次没有回避,静立在原地等待着杨歌的靠近。 他们二人的距离从未有过如此接近的时候,以往偶尔的肌肤相触,都可以称得上“发乎情,止乎礼”。 杨歌从诅咒中恢复的眼瞳还挂着一丝银灰色,只有在极近的距离才可以窥得一二,他察觉苍舒玉没有丝毫想要躲闪的意图,这位神明竟当真是一副要任由他摆布的模样。 神明容忍着人的靠近。 呼吸交缠之间,是两个人都熟悉的悸动。 杨歌突然笑了。 “可我比你想象中的还要贪心。” 我要你保护我,爱护我。 杨歌的声音极轻,又带着些低哑,似是呢喃: “你喜欢我?” 苍舒玉天生一副多情目,看人的时候未笑也带三分情,可这样一个人物如今却被杨歌蛊住,苍舒玉恍惚间甚至可以嗅闻到杨歌身上清润的橘子花香。 他到底还是对杨歌的包容度更高,没有在这难得的氛围里说出诸如“敢这样问,你到底是瞎还是傻”这类的风凉话,他仅仅只是说:“是。” “表现呢?” 苍舒玉似是轻轻叹息了一声,终是靠近,轻轻一偏头,吻上了杨歌的眉梢。 吻上了那处极浅淡的小痣。 杨歌屏住呼吸,心跳紊乱了一瞬,他不敢动弹,大气都不敢喘一下,生怕惊扰了神明这来之不易的垂怜。 杨歌沉溺于苍舒玉冷淡的表情和并不冷淡的身体。 黄昏越过透明窗格将楠木柜台染成炽烈颜色,南风也因此刻而变得温柔。 苍舒玉的外表像是十八九岁的少年,可他对待感情、对待珍爱之人的方式却永远都理智而成熟。 杨歌的渴求,杨歌深埋于骨血中的惶恐不安,苍舒玉全然知晓。 ————— 又是一轮满月。 苍舒玉刚洗完澡出来,便见杨歌懒懒散散地靠在床头看窗外的月亮,他的发丝间还带着些水汽,沉静的眉眼平添了几分餍足欲色。 苍舒玉直接丢了个毛巾盖在了杨歌头上。 杨歌:…… 苍舒玉道:“早点休息。” 杨歌拿下头上的毛巾,又拉了拉苍舒玉的衣带。 苍舒玉反手握住,“睡觉。” “异能者熬夜又不会出事……不是,”杨歌动了动手指发现抽不出来,他觉得苍舒玉可能是有些拔那啥无情,于是凑过去,好奇地问:“你贤者时间这么久的吗?” 苍舒玉差点被这一番虎狼之词呛到,他咬牙切齿,伸手抢过毛巾按住杨歌的头就是一顿揉搓,暴力替他把头发擦干,顺便用大被子把人从头到脚裹起来,恶狠狠道:“给我好好睡觉!!” 杨歌头发乱得像鸡窝,在一片静寂黑暗中无辜眨眨眼。 苍舒玉平躺在床上闭目养神。 许是今天经历的事情太多,也或许是不习惯身边有人相陪,杨歌在床上翻来覆去辗转反侧,明明身体、精神上双重疲惫,却总是睡不着觉。 苍舒玉蓦然轻叹了一声。 这一天叹的气比他一整年的都要多。 “杨歌,”苍舒玉突然开口,“你要是不习惯,可以回你的房间去睡。” 杨歌偏过头,在朦胧月色中可以看见对方规规矩矩平躺在床上,是一个很乖巧的姿势,他道:“你对你以前的人也是这样的吗?” 睡完了就把人赶跑? 这也不奇怪,这很正常,看苍舒玉以前大小也算是个皇帝,肯定是不习惯跟人同床共枕的。 语气冷静极了,饶是苍舒玉也听不出杨歌这一句中夹杂着几分别扭酸涩,苍舒玉又想叹气了,他无奈睁眼,给杨歌解释着:“我不是——我没有以前的人,只是你需要好好休息一下,你要是想的话,我也可以弄个八抬大轿把你抬回去。” “抬回去?”杨歌眯眼。你难道想把我抬走吗! “……抬回来,抬回来好吧,抬到哪里都可以,你想上天也没关系。” 杨歌憋不住头扭到一边小声笑,又跟苍舒玉逗趣了几句,依然是毫无睡意。 “要不你给我唱个催眠曲?”杨歌突发奇想。 “……要不我直接给你一拳,保管你睡得又香又甜。” “噫,你好暴力……话说你在以前有什么解决失眠的方法吗?” 苍舒玉打了个响指,窗帘随即向两边滑动,只见一轮银白圆月挂在深蓝天幕,亘古而又渺远。 “刚才不是一直看着它吗?”苍舒玉哂笑,“真是……难得见你有如此文人儒气。” 赏月啊,倒也是一个打发夜晚时光的好办法。 杨歌挑了个舒服的姿势,清了清嗓子,正准备学着老学究的样子准备对月吟诵几句酸诗:“……” 苍舒玉要笑不笑地看着杨歌。 “咳咳,”杨歌及时止住话头,他总觉得他会被苍舒玉无情嘲笑,于是换了个话题:“你去过月亮上吗?” 苍舒玉实话实说:“没有。” 那种地方有什么好去的?要风景没风景,要资源没资源。 杨歌听得这话,眼睛亮了亮,似是有些小骄傲地显摆道:“我去过哦。”还去过不止一次。 “嗯,”苍舒玉配合点点头,哄着今晚莫名兴奋不肯睡觉的小扬歌,极有耐心地问道:“上面怎么样?好玩吗?” 杨歌看向窗外银白的月亮。 夜间的空气清盈剔透,极高的能见度使得月球上面隆起的环形山清晰可见,月亮静默挂在天上,毫不在意渺小人类窥视的目光。 那颗星球陪伴了地球几十亿年的岁月,却由于“潮汐锁定”的存在,永远都只会有一面朝向地球。 人类就永远只能见到月亮的半侧。 “……不好玩。”杨歌的声音莫名有些低落,他想起了仅有的几次去往月球押送怪物的经历,记忆一瞬间被带回那些破碎的压抑的实验室中,杨歌慢慢道:“……我也不是经常在地月之间来往。” 苍舒玉不言不语,在一边安静聆听。 许是因为此时身边的人是苍舒玉,也或许是今晚的月色过于温柔,杨歌此时竟然不受控制地想要倾诉些什么,以往那些说出来会被嘲笑“矫情”、“软弱”的心声也是尽数吐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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