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着胸前那枚金蝉项链掩住了生人气息,她才能逃出生天。等她一股脑地逃回望乡寨中,迎接自己的却是万俟青辉的斥责。因她不告而别,万俟青辉寻不到人,在家中急得团团转,故而对她言语上的教诲过重了些,引得万俟灵颇为不满,反怼了几句。 万俟灵将房门一砸,关了个严实,冲着门外喊道:“我又没有娘,随便你怎么处置我都不会有人替我说半句话的!随便你好了!” 便即被下令禁足半月,以后再也不许踏出望乡寨半步。 万俟灵赌气,饭也不吃,水也不喝,父女俩的关系就这样胶着起来。 可是胶着归胶着,万俟灵躺在床上,怎么都睡不着觉,翻来覆去地滚了几遭,胸口忽而被一块硬疙瘩硌得生疼。掏出来一看,却是金灿灿沉甸甸的一只金蝉。 少女轻声呢喃,叫出心上人的名字:“离无眷……究竟是什么妖?狐妖?狸妖?还是猫妖?”万俟灵想了半天,懊恼地将金蝉塞回衣襟下,末了怒得锤床:“为什么偏生是妖怪啊!” ---- 离无眷是长毛猫,尾巴蓬松。
第61章 55百日夺命,双灵有契
正逢夤夜月隐,山夜寒凉。 离无眷是被冻醒的,浑身衣不蔽体,做了个噩梦似的惊醒过来,冷汗涔涔。身畔空无一人,唇上仍留有属于她的亲吻的触感。离无眷怔了怔,抬手轻轻摩挲着有些发干的嘴唇,双眸一凛,忽而勾起一抹邪性的哂笑。 “这可是你央我,千万别放过你的……” 一连几日,身边空无一人,离无眷茶不思饭不想,竟害起相思。难捱的思念之间,脑中居然浮现出一段熟悉的旋律,是操控双灵契的那支歌谣……离无眷想得出神,不自觉地将记忆中的曲调唱了出来: “故乡的雨露, 是甜的蜜。 恋人的呢喃, 是温柔的风。 生死之间, 就在你我之间。 总之, 如果一首歌就能让你遗忘, 那有多好……” 唱罢,徒增心中忧思,喃喃自言道:“如果一首歌就能让你遗忘,那有多好……你究竟去什么地方了?” 耳畔忽然传来少女的应答,恍如侧立身畔:“离无眷,离无眷……”离无眷一惊,站起身来,答道:“灵儿,是你吗?” 万俟灵说道:“还能有谁?没想到你还记得这首歌,是双灵契起作用了!” “你现在站在原地不要动,手里握住我送你的金蝉,我会立马来到你身边!” “啊?”万俟灵将怀中项链取出,捧在掌心,却迟迟不敢答应,“你最好……不要来找我……” “来不及了,”这边厢话犹未尽,眨眼之间,离无眷已经在灵阵中出现,“你不欢迎我来吗?”他牵住万俟灵的手,问道。 万俟灵立即抽回手,神色闪躲不敢去瞧他,说道:“好罢……你我都互有隐瞒,算是扯平了。你先说,你究竟是什么身份?” 离无眷听闻“互有隐瞒”的说法,有些好奇地盯着她,说道:“云山衔禅宗少宗主,乌云啸铁离无眷。” 万俟灵不耐烦道:“说点我能听明白的……” “猫妖,黑猫……到你了……” 话尤未完,万俟灵喃喃道:“黑猫……” 离无眷不知道,她喜欢猫,生来就与猫更亲近,而猫通灵性,尤爱与灵魂纯粹之人接近。 “我,是望乡寨寨主的女儿,”万俟灵直起身说道,“我爹喜怒无常,我也喜怒无常,寨子里所有人都杀过人,你怕不怕?” 离无眷脸上浮现出一种“小巫见大巫”的从容,宗族之中尚存食人之妖,杀人者何足畏惧?却又不敢言明,担心万俟灵被这话吓着,便说:“不可怕。” 年轻的猫妖并不知道,至可畏者非怪力乱神,乃是血淋淋一颗人心,又冷又硬,腥臭不可闻…… 万俟灵这才说出自己被禁足的实情,神色颇有些“无可奈何”,又漫不经心。对她而言,禁足已是家常便饭,惹万俟青辉生气的后果左右不过被关起来。 万俟灵说起这个就来气,扬言道,能关她一辈子吗? 离无眷却另辟蹊径道:“有我陪你还不行吗?等禁足时日到了,我亲自拜访你父亲,该商议我们的婚事了。” 万俟灵却搬出翻脸不认人的做派,捂住离无眷的嘴说道:“谁说我要嫁给你了!我可没答应!” 闻言,离无眷扬起眼角,握住万俟灵的手说道:“真不想还是假不想?” 万俟灵作怪地将鼻尖一皱,努了努嘴,缄口不语,脸上热辣辣地,眼眸垂下去盯着二人脚尖。 答案心照不宣。 离无眷靠自己愈来愈近,近到毫无间隙,彼此紧贴着抱在一起,呼吸喘息乱作一处…… 不知为何,缠绵悱恻之后,离无眷总感到一阵没由来的心悸。却未向万俟灵言明,怕惹她心忧,于是在心中劝慰自己,恐怕身处异乡,多有些水土不服之兆。 身畔有心上人相伴,日子过得极快,飞也似地到了禁足结束的日子。 离无眷一遍遍向万俟灵确认着装束合适与否,直到见了万俟青辉的模样,才发觉自己有些过于规矩了。 万俟青辉近来没日没夜地研蛊,不修边幅的模样让人望而生畏,脾气也愈发臭了。 万俟灵识相地劝他改日再来,离无眷却铁了心要说出那番求亲的话来。将聘礼一掷,话一出口,引来万俟青辉侧目而视:“灵儿,他说的可是真的?” 万俟灵道:“女儿与他真心实意,求父亲成全。” 万俟青辉放下手中活计,摇了摇头道:“女大不中留……” 离无眷立即敲定某月某日前来迎娶万俟灵,又说了婚期之前需要着手准备繁杂事务云云,千言万语地叮嘱了一番。 万俟灵不曾想到父亲在这件事上这么容易就答应了,总觉得脚下虚虚实实,浑身轻飘飘的,像在做梦似的。 二人才好不容易暂别了。 …… 反观万俟灵体内,夜明岑却时刻清醒着——恐怕这场婚事,就是一切变故的祸端…… 果然,离无眷走后,万俟青辉立即来到万俟灵的房内,四下审视一番,终于在床上找到了一丝线索。他解下身上青衣,盖在被子上,叮嘱万俟灵不要揭开。次日,万俟青辉将青衣抖开,衣上、被褥上皆有走兽之毛。 细细辨之,浮毛细软,色纯黑。万俟青辉即刻敲定,女儿这是被猫妖缠上了。 寨中人熟知他杀人,也屠妖。传说用妖怪炼蛊,可得珍奇蛊灵。 只有万俟灵不大清楚父亲轻易应下婚事究竟是为什么,照他的脾气,绝对没好气地撵走人家,说不定还会让他有来无回。 寨门口的破落穿风的纸灯笼换成红灯笼,几年不曾点过,如今一点就是彻夜。家家自扫门前阶,就连瓦缝中的杂草也不放过。沿路挂上红绸,野草除尽换上常开不败的花……望乡寨越是打扮起来,越像一个许久没有猎食的女鬼,饥肠辘辘地将自己装扮成美艳的女子,一举一动都透露着贪嗔的诡谲。无尽的黑暗里,寨门口两盏红灯笼兀自闪烁着,如女鬼夜不能寐的双眼,引人来此做她的杯中羹。 一月过去,临近婚期。嫁人,于万俟灵而言无疑是充满未知的。每日一睁眼,眼见着望乡寨愈发地精致喜庆起来,分不清是为自己的践行,还是隐藏着不可告人的秘密。 这当头,她每日里昏昏嗜睡,任何东西吃到口中都将引得五脏翻江倒海,折磨得面色煞白。替她诊治的苗医是一位年近七旬的老妪,悄悄地替她贺喜道:“阿灵,你要做母亲了!”万俟灵心头一颤,双手盖在腹上,不知在想什么。 她很怕再也无法回到望乡寨,不住地问万俟青辉:“我还能在这里待多久?我什么时候能回来呢?” 双眼周围沟壑纵横,锐利的一道目光刺向万俟灵,万俟青辉说道:“你这辈子都走不出望乡寨。” 万俟灵浑身每一根发丝都警觉起来,问道:“什么意思?” “离无眷这样的猫妖,你见过多少?” “有一座山那么多……你怎么知道他是妖?” “哈哈哈……”万俟青辉浑身筛糠似地抖起来,继而发出可怕的笑声,“用妖怪的血喂养的蛊虫,所得之蛊最是忠心。” “不!你不能伤害他们!无眷是我孩子的父亲!” “孩子?”万俟青辉仿佛双眼被强光刺痛了一般,皱起眉,心下雪亮。 米已成炊罢了。 接下来,万俟青辉扬手朝万俟灵脸上扇去,怒色已极道:“我可没有你这么不知廉耻的女儿!竟然敢与妖怪苟合!” 脸颊传来火辣辣的刺痛,万俟灵忽而心生无数怨怼,说道:“趁早收了妄想,你要是想利用我屠妖,我宁死不嫁。” 万俟青辉从未被她这般口气对待过,怒不可遏,掐住她的喉头,怒道:“你在跟谁说话?你只是图他模样俊俏风流,若猫妖与你毫无瓜葛,你还会阻止我吗?你也会替我屠妖吧,乖女儿?” 万俟灵心中毫无善恶正邪之分,正如他所言,若离无眷与她毫无瓜葛,取血增灵这种事,她一定面不改色地去做。 换言之,她只是万俟青辉培养的行凶的利器。 万俟青辉也没想过,曾经嗜血而生的万俟灵,也会有不再冷血的一天。或许只是他从未发现,万俟灵与平凡的少女没有区别,只不过生于望乡寨,或人或鬼,只在一念之间。 万俟灵挣扎着劈开手链上的银铃,内中钻出一条健硕蜈蚣,直朝万俟青辉七窍钻去!杀得万俟青辉措手不及,将手一松,万俟灵这才有了喘息的机会。 “爹,你非要看着我死在你面前才甘心吗?” “不,不必了……”那双枯槁的手指犹如老树树枝,夹住蜈蚣命脉,趁机将自己的指尖血滴入蛊虫口中。 这只蛊,易主了。 万俟灵看着他浑身僵如枯树,跌在地上佝偻着背,才想起来,万俟青辉不知道已经活了多少年了…… 蜈蚣重新爬到万俟灵身上,百足之虫飞快地钻到她的后脑勺,咬破一层皮,蛄蛹着埋进皮下,与脊骨并做一处。 万俟灵疼得尖叫,无论如何都引不出蛊虫,朝着万俟青辉投去怨恨的白眼。 万俟青辉这才起身,捂住一只眼睛,指缝中渗出淋漓血迹。走过万俟灵身边时,微微一顿,补充道:“嫁给猫妖,你会很快守寡。不如就嫁给寨里的年轻人吧,随便你选。” 此话如一道惊雷炸在耳畔,万俟灵怔忡住了,愣在原地。 原来一辈子都走不出望乡寨,是这个意思。 …… 成亲那天,万俟灵身着百鸟纳福衣,头戴百花冠,沉得直不起头。她坐在轿中哭个不停,并未有人制止。当地习俗认为,女子出嫁时哭得越伤心,嫁人后日子越兴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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