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黄种女人嘲笑道:“你觉得阿芙乐尔号的名字不详,卡西尼号不也没好到哪去吗?” 阿芙乐尔号取自二战时的阿芙乐尔号巡洋舰,在十月革命中用一声炮响,击碎了沙俄的美梦,但在红色帝国解体后,它甚至一度沦为色/情片的拍摄地点。而卡西尼号取自卡西尼-惠更斯号探测器,这个自1997年10月15日前往土星系执行任务的探测器,在耗尽最后一滴燃料后,受控坠落向土星。 阿芙乐尔号的理想破碎,卡西尼号无法返航。都不是什么好结局。 黑人船员撇嘴:“不如叫哈库拉玛塔塔号,” “好的,辛巴。”(1) “那怎么不叫蝙蝠侠号。”又有人抗议,怪模怪样地压低嗓音,模仿经典场面,“I am vengeance,I am the night,I am Batman!”(2) 一说完,所有人都哈哈大笑起来。 他们都穿着脏而破旧的宇航服,上面凝固着不知道是谁的血,脸色白得像死人,额头的皮肤鼓起,呈细条状蠕动。这让燕屿想起一件事——听说软体虫和寄生虫是在雌尊时代才被屠杀绝迹的。 但面对这样的绝境,都不妨碍他们依然乐观地谈笑风生。 黄种女人一边忙碌一边道:“从历史中重新启用的名字,都一样沾满了历史的尘埃。我们这一批中,最好的探索舰船名应该是春燕号。” “等等,这个话题似曾相识,我们之前在船上是不是就讨论过了?” “是的白痴,不仅讨论过,我还记得春燕号的意思,”白皮男翻了个白眼,学着记忆里的解释说,“燕子冬天南迁,春天就会返回故乡。” “如果能再回到地球,我愿意当一只燕子。”有人喃喃。 苦中作乐的笑终于从他们脸上褪去了,命运苍白的蛛网如奔丧的麻布,蒙住了他们的脸,让这群活着的傀儡脸上透出死人的光彩来。 那人突然扭头,黯淡灰白的眼睛直勾勾对上燕屿的眼睛:“你有回家吗?” 燕屿没有察觉,不知不觉间,随着他与蛛形虫精神网络的链接加深,精神触手不知不觉间顺着蛛网朝更深的地方爬去。 燕屿忽视了一个问题——他入侵蛛形虫精神海前,蛛形虫们的意识就已经相互链接成网络了。现在的虫族需要雄虫作为中转站,它们却不需要。明明蛛形虫也没有其他的特别,那么为什么? ——当然是因为作为原始虫族,蛛形虫的精神网络依然与“虫母”所链接着呀。 所以当他与蛛形虫的精神链接加深,与这颗星球、这个集体意识体共存亡了上千年的蛛形虫们,也将他拉入了其中! 意识是什么?超越身体、超越生死、超越时间,作为一段物理学无法涉足的波频,以三维生命难以捕捉的形式存在。千年来死去的灵魂轰然倾泻,无数混乱的、破碎的记忆洪水般冲刷过他。 “呼叫塔台,呼叫塔台——” “燃料耗尽的时候,春天、返航。” “回家,回家——太阳系——妈妈……” “这里是阿芙乐尔号,我们的使命是探索新的栖息地。” “1167、1281……1409……阵亡,阵亡。” 他看见星球般庞大的虫母朝他低下头,七彩泡泡般斑斓的复眼有种令人不适的美丽。 他看见无尽的血海涌入祂的口器,祂咀嚼着,贪婪地品味着,文明的科技造物在祂身侧,祂感到无比的饥饿——祂想要占有、想要吞噬,然而无重力的宇宙中,祂能移动的距离和速度都有限,祂已经很久没找到新的食物了。 人类,多么孱弱的生命。 星际远航船,多么伟大的造物! 祂如此笃定,这就是祂突破壁垒的阶梯! 于是新的生命诞生了,祂给予子民智慧,让他们得以学会人类的科技。 他一边听到虫母的饥饿,一边听到被胁迫的人类内心憎恨与嘲讽的交织曲。 “我们是阿芙乐尔号,就让我们做阿芙乐尔号该做的事吧!”有人在回忆的碎片里大笑。 ——传播文明、传播科技也传播人性、传播平等与反抗的火种! 就像十月革命里那艘阿芙乐尔号一样,给文明以蛮荒,用一声炮响点燃革命的火焰! 傲慢的虫母啊,你难道不知道,科技水平与社会文明发展水平不协调,只会导致内部坍塌吗?! 造出能移动虫母如此庞大的舰船,虫星附近的星系的资源根本不支持。祂只能通过派遣自己的子民去征伐。想要更进一步获得人类的科技,就只能给祂的子民以智慧,而获得智慧的虫族在接收科技的同时也必定会接收他们传播出的思想! 反正星船已经被虫族缴获,与其让虫族进化出智慧,慢慢研究发展成不可控的形式,不如让这场进化由他们掌握方向!人类无法击溃虫母掌控下团结的杀人机器虫族,那就让虫族变成“人类”。智慧生命的战场,人类绝不会输! 这就是这群“苟且偷生”船员的阳谋! 是的,他即是祂,祂即是他。 可是任何智慧生命!必定会不可抗拒地被自由的引力所捕获! 他看见虫母的尸体轰然倒下,虫族们啃咬着祂的身体,自由而贪婪地进化,在血水中,最后一个苍老的探索者高高举起同伴的头骨,在这场漫长的星际任务中的终点,发出一声哀嚎般,如泣如诉的大笑声! [收到请回复,人类,这里是阿芙乐尔号。] [我已无法返航]
第129章 我是谁? 这是阿芙乐尔号的过去—— 那我呢? 我是谁? 在这样庞大的“虫母”下,个体的意识就像烛火直面太阳,关于自我、关于记忆、关于过去的记忆就像烤炉上的雪一样飞速融化了。就像水在海里,是认识不到自己是一滴水那样,他也认识不到自己是谁。 他茫然地站在历史的呼啸而过的倒影中,试图抓住什么来支撑自己,于是他开始拼命回忆过去。 他记得,他来自地球、他来自21世纪、他来自……他来自哪? 他如梦初醒般,突然发现玻璃窗蒙上了一层水雾,透过玻璃,他看见窗外的战争的浓烟、世纪末倒塌的高塔、无人机群向乌鸦掠过坟地一样掠过天空、□□在黑夜里倾洒如流星。还有、还有居民楼的旱金莲、紫斑风铃和醡浆草,这是他家乡窗台的景色——他的家? 他的家在哪? 明明记忆里充满了烟火气息,学校、乡音、平凡的每一天——可是为什么他想不起来到底是哪个城市哪条街道? 记忆恍若完好地寄存在脑海里,可是直到此刻,他拼命回想,也想不清楚乡音是哪个乡音,度过的大学是哪个大学,爸爸妈妈叫什么名字,有没有过关系好的朋友。他甚至也不记得自己到底是多少年出生的! 很多时候,人明明记得自己有这段回忆,“我记得记忆里有这么一幕”,但当某一天想要看清他的时候,才发现那不过是一段模糊的剪影。 来到异世后,燕屿害怕自己被无法抵达的故乡给困住,生活的秘诀就是不要去思考悲伤的东西,含糊着,也就过去了。只是在偶尔的夜晚,他才会翻找出一些记忆的碎片拿出来品味。 可是现在当他试图探索碎片之外的回忆,却发现那其实只是栩栩如生的背景板。 他的回忆真的存在吗? 他的家乡、他自己,真的存在过吗? 他听见无数呓语从耳边滑过,熟悉的景色与事件,都以另一个人为主语重演。 那些碎片绕过他,飞向更遥远的深处。燕屿追过去,眨眼间,场景又是一变。 玻璃窗又变成了星船的舷窗,窗外绿意盎然的塔斯马尼亚星正在黑暗中安静地自转,而星船内来来往往的乘客正在欢声笑语。 这是“4.13”特大星际航船事故之前的场景!他立刻意识到。 可是虫族的意识体内,为什么会有这段记忆? 他想转头去看乘客的脸,却在转头的一刹那目睹了一场爆炸——旅行船不慎撞上了陨石,在猛烈的碰撞后,航行事故爆发了。 这一刻,燕屿什么都没想,一切都离他远去了。 在一片火海里,燕屿开始狂奔——他在哪? 此刻的他,那个小小的婴儿,在这里吗? 集体性的记忆是无序的,这艘船在记忆里重塑后,往上也是往下,往前也是往后。他一间间舱室找过去,却只觉得没有尽头。 “砰!” 是门被劈碎的声音。 然后越来越近的动静,是足肢正划过甲板,涉过血红的、流淌的地面。 它停在燕屿的身后。 不知这是谁的记忆,让记忆中的世界开始绝望而恐惧地颤抖起来——胸膛一凉。 燕屿低下头,看见自己的胸膛被钉穿了。 不、那不是他的胸膛!眼前再一晃,他以另一个视角,看见因为出游精心打扮的女士被狰狞的虫族剖开,那只虫正埋头在血肉模糊的胸口啃食。 那只虫不像现存的任何一支虫族,虫母的时代,虫族种类都是为当前问题而量身定做的。这只虫族也是如此,它有完美的、人的外型。 ——这是当时船上乘客所看见的东西! 所以救援赶来时,才除了一地血,什么也没有发现。 他闭了闭眼睛,然后主动走向那只雌虫,他想要知道它是如何来到这里,又是如何离开……以及它和自己的关系。 * 塔斯马尼亚星。 失去虫母指令的雌虫茫然地在地下进入假死状态,陷入沉眠。 直到星船事故后,解体的部分穿过大气层,撞向它休眠的地面。 就像一阵春雷,唤醒了它。 通过假死沉眠,是为了节省能量。可此刻它嗅到了浓重的、食物的味道。 [我该进食了。]它朦朦胧胧地想。 虫母死后的雌虫,按照基因程序,自动进入竞争上位的流程。进食、攒够能量、然后……繁衍。 于是它登上了那艘船。 好多的人类,好多的死亡。 血铺平了甲板。 它感到饥饿。 ——而“他”在愤怒! 阿芙乐尔号最后的驾驶员临死前,曾在甲板上留下线索,告诉后来者,他死前曾经历过什么。试图返航报信的驾驶员被虫族所蒙骗,让一只伪装成人类的虫族混上了星船,半途发现后,决心不能让人类坐标暴露的驾驶员在愤怒与绝望之中,启动了自毁装置。 每一个能执行星际远航任务的探索员,都是人类精英中的精英。他没有那么容易被蒙骗。 探索员以为那是他的同伴。 必定通过了科技和交流的双重验证,星舰有基本的面部识别和生物验证。更何况漫长的星际航线让探索者们无比熟悉彼此,倘若没有那些记忆,和基本的人类常识,探索者立刻就能意识到不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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